風尋暖眨了眨眼,心下暗暗驚歎。


    難道傳言是真的?聽說漕幫老幫主便是用了邢大公子親製的喜材,至今高壽九十七歲了,依舊身強體壯健步如飛,大喜之餘,便下令全漕幫一萬三千兄弟皆受邢大公子號令。


    這段江湖美談乃是出自於梅龍鎮「虎蘭茶館」裏,那個號稱口水比江水還要滔滔不絕的茶博士之口。


    當初風尋暖還以為這些奇談是茶博士道聽塗說,甚至自己掰來騙賞銀的,可如今看來,倒有那麽幾分真實可靠。


    有傳說中的「閻王護駕」,還有勢力雄厚的漕幫供其驅策。


    無怪爹老說邢家是得罪不起的。


    她靈巧晶亮的眸子仰慕崇拜地望著那個氣質清逸如謫仙的心上人,心底塞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感。


    大公子真的好了不起啊!


    「大哥,你為什麽叫人把我當賊一般地押回來?」好不容易被放開的邢仲,氣怒難平地揉著酸痛的肩臂,惡人先告狀地喊道:「難道你不再拿我當兄弟看待了嗎?隨隨便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夠把我踩下頭去?」


    「我給過你機會了。」邢恪眸底燃燒著既痛心又憤然的火焰。


    ‘邢仲下意識往後一退,戒慎防備地望著他。「我……聽不懂你這是什麽意思。」


    廳上眾人也好奇地竊竊議論著。


    風尋暖困惑卻也狐疑地緊緊盯著邢仲,難道他又犯了老毛病,做了什麽壞事嗎?


    「不懂?」邢恪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痛楚而悵然地望了風尋暖一眼,隨即自懷裏取出一卷古色古香的物事。「這是什麽?」


    她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腦子轟地一聲!


    「雕工譜?它不是已經——」邢仲臉色大變,衝口而出。


    這祖傳雕工譜不是被他以一萬兩銀子的高價賣給通幽棺材莊了嗎?


    「我說過會給你一個機會,而,這就是你這個‘好弟弟’給我的回報?」邢恪依然平靜,甚至沒有高聲說話。


    不知怎的,眾人卻感到一陣下寒而栗。


    邢仲的臉色更是慘白若紙。「我……」


    風尋暖耳際嗡嗡然,腦中一片空白,急促地想開口解釋,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真的發現了……他肯定誤會了……「大哥……」邢仲在兄長銳利的目光下幾乎沒頂,眼角餘光瞥見一旁麵色蒼白的風尋暖,登時膽壯了起來,冷笑道:「好吧,既然已經被你發現,我也認了!」


    邢恪沒有忽略弟弟望向風尋暖的那一眼,心陡地一沉,聲音首度出現了一絲波動不穩。「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銀子。」邢仲鎮定下來,輕蔑地撇了撇唇,「有了這一萬兩銀子,我和暖兒就可以雙宿雙飛,把什麽花轎什麽棺材、死的活的統統拋在腦後。從此後過著我們的快活日子……」


    邢恪如遭雷殛,渾身一僵,臉上血色登時褪得一幹二淨!


    不——不可能——他沒有發覺自己低吼出聲,幾乎同一時間,風尋暖也怒極大喊——「邢仲!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邢仲陰險地對她一笑,口氣故意裝作親密至極。「小暖兒,事已至此,我們也不需要再瞞這堆笨蛋了……哈哈哈!他們真還沒人懷疑,為什麽你堂堂一個風家大小姐會委身在這裏當個小學徒嗎?」


    既然事跡敗露,他眼看這輩子已再翻不了身,可就算他下地獄,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一起死——誰都別想好過!


    「你居然還在這裏信口雌黃興風作浪?」風尋暖又驚又怒,一個箭步街上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所有的內疚慌急害怕登時被熊熊怒火取代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求我幫忙,是你口口聲聲說要學習裏頭的雕刻技藝,要為邢家光宗耀祖,你要當一個有用的人——」


    廳上眾人不敢置信地瞪著風尋暖和邢仲……他們……他們居然是……「暖兒,」邢仲勝利地瞥了一眼震驚得無法動彈的大哥,多年來屈居於他之下的一口濁氣總算得以痛快報複發泄了。「你怎麽給忘了?我們不是說好當初你混進邢府裏當學徒,借機取得我大哥的信任,然後趁他不備的時候,把雕工譜偷了出來……通幽棺材莊那兒還是你牽的線,難道你現在想要翻臉不認帳嗎?」


    「放你的狗臭屁!」她氣急了,口下擇言地痛罵出口,「本姑娘又不是瞎了眼,倒了八輩子黴才會跟你這種王八蛋有關係——」


    「哦,難道你也要否認,這雕工譜不是你自我大哥屋裏偷來的嗎?」邢仲笑得好不陰沉愉快。


    「我……我……」風尋暖這一瞬間才終於明白了,什麽叫作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冤屈。


    「暖兒……」慘遭背叛的巨大痛楚仿佛一柄熾熱的刀盡沒入背心,邢恪極力深呼吸,抑住絕望的心痛,他勉強開口輕聲問:「雕工譜不是你偷的對不對?告訴我……不是你……」


    風尋暖心如刀割,渾身冰冷抖動如風中秋葉,明明知道隻要一承認,就會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底,粉身碎骨。


    「你聽我說,」她的嗓音沙啞得幾不成聲,怕極了沒能及時對他解釋清楚。


    「我不是……我不是背叛你,也不是存心毀壞邢家規矩,我更沒有私心打算……我隻是……」


    「雕工譜,是你拿的嗎?」他一個字一個字,悲愴而痛苦地迸出齒間。


    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淚水潸然滑落。


    聰明伶俐如她,又怎麽會看不出這一切形勢不利於她?就算她將所有事實全和盤托出,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她以千金小姐之尊降格來當學徒本就不合常理,再加上她的確偷了雕工譜,雖然不是為了自己,可是此時此刻,要說她乃出自一時義氣激奮,非為私情,這又能取信得了誰?說服得了誰?


    大公子……會恨透了她的。


    想到這裏,風尋暖痛徹心扉,完全無法呼吸。


    「告訴我!」邢恪破天荒地狂吼一聲。


    廳上眾人瞬間驚嚇得全跪伏了一地。


    「大公子,你息怒,你先息怒啊!」


    風尋暖癡癡地望著他,沒有驚怕也沒有瑟縮,隻是慢慢地道:「是,是我拿的。」


    她的話,像是瞬間狠狠摑了他一巴掌。


    心髒頓時熱辣辣地焚燒了起來,全身上下卻如墜冰寒深海底,冷得令邢恪齒關難以抑製地打起顫來。


    不!


    他不願相信,也不要相信,他心愛的好姑娘竟然為了他的弟弟,偷走了他的心,欺騙了他的情,並且徹底粉碎了他的世界。


    他不能抹煞這些日子來她的關懷體貼和柔情蜜意,他除非是瞎了,才會錯認那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情意。


    可兩年前,他不也瞎了眼,才會全然看不出親弟弟的狼子野心?


    「不,你沒有。」他閉了閉雙眸,隨即又望向她,幾乎是懇求地問:「請你告訴我……你沒有這麽做。」


    就算在這一刻,他居然還是顧念著她、心疼著她的……風尋暖心底又酸又甜又熱又苦,不禁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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