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現在全盤解釋明白了,那麽他應該還是會相信她的,對不對?


    「大公子,其實我真的……是被騙的。」她急促地開口,不忘怒視在一旁陰險微笑的邢仲一眼。「雖然我是偷了你的雕工譜,可那都是因為二公子——邢仲求我的,他跟我講了一大堆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話,還說要讓你對他刮目相看,所以我就一時昏了頭,熱心過度,真的去幫他偷——」


    「暖兒,別傻了,如果我們倆素不相識,或是彼此看不順眼,你有可能因為我的三言兩語就為我甘冒風險去偷雕工譜嗎?」


    邢仲奸險地一笑。


    「不準這樣叫我暖兒,暖兒是你這個混蛋叫的嗎?」她凶巴巴地怒斥,恨不得一拳揍死這個禍頭子!


    「哈哈哈,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害羞什麽呢?」


    「暖兒小姐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靈子再也忍不住跳出來維護風尋暖。「我敢說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邢嬤嬤惡狠狠地白了靈子一眼,警告他閉嘴。


    現下總算證明了她的真知灼見,風尋暖果然一開始便包藏禍心,有計劃進入邢家、接近公子的……邢嬤嬤簡直想仰天大笑三聲。


    「是我的陰謀沒錯,」邢仲火上澆油,邪邪笑道:「我用的是美人計,瞧,現在我大哥不就上當了嗎?」


    「閉嘴!」邢恪握緊拳頭,生平首次咬牙切齒地道:「阿仲,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保證讓你立刻屍沉大海!」


    邢仲麵色如土,登時噤言不語。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大公子,你要相信我,如果我真的是為了那個混蛋偷譜,這兩個月內我多得是機會,又怎麽會笨到他人都出現了,我才動手——」風尋暖極力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你回去吧。」


    「回、回去?」她呆了,迷惘心慌地反問:「我……我回去哪裏?」


    「回風府,回你自己的家。」邢恪語氣平靜而寂然,眸光悲傷地望著她,縱然人證物證俱在,他也不能真正狠下心腸懲罰罪責於她。


    一切的紛紛擾擾,起於邢家雕刻之術,不管她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邢仲,總之,他都不想再追究了。


    可是,他也無法再信任她了……「你……你要趕我走?」她如萬箭穿心,顫抖地問。


    「風小姐,你風府製轎,我邢家造棺,本就南轅北轍天差地別,既非同門也非同宗。所以你我從今日起,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他低垂下目光,不願再見到她的嬌顏,更不願再見到她淚眼蒙朧的樣子。


    心,終究還是糾結撕扯痛苦得無法抑止。


    「所以,你還是要我走?」她淒然地問。


    他眼眶灼熱,胸口撕裂般地翻騰著、絞擰著,喉頭讓熱團深深梗住,一聲也發不出,隻得……點頭。


    風尋暖突然澀澀地笑了,淚珠卻不爭氣地撲簌簌掉落。


    「好,我走,因為我的確偷了你家祖傳的雕工譜,壞了規矩,犯了大忌……我這都是活該。」她淚跟婆娑地望著他,「可是大公子,這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都是真的。我不求你相信,隻求你……別忘了我。」


    邢恪渾身一震,驀然抬頭,怔怔瞪著她轉過身去、緩緩離去的脆弱背影,一時竟癡了。


    心腹大患終於走了!


    邢嬤嬤本想歡呼的,可是不知怎的,突然覺得這一刻並沒有想像中的歡悅快意和滿足。


    尤其在她瞥見邢恪像失去了靈魂般的悲愴臉龐時,心底剩下的那一點點得意也被衝刷得無影無蹤。


    邢仲這次真的被放逐到外地,終生再也無望回到梅龍鎮了。


    有漕幫押著、看管、使喚著,他這個弟弟從此以後就要在槽船上當一輩子的「小弟」。


    邢家祖傳雕工譜安安穩穩回到了匣子裏,一切恢複如常,照舊。


    但是邢恪心底清楚地明白。他這一生,是再也不可能像有暖兒在身旁的時候那般快樂了。


    他的笑容徹底在嘴角淡去、消逝,眸底的幸福溫暖光芒幽幽成灰燼。


    他還能雕刻,還能製棺,還能走動,還能理事,但是他已經不再對著誰笑得像個天真滿足的孩子,也不再和誰一起喝酒賞月聊些傻裏傻氣的話題了。


    邢嬤嬤和靈子看著在鋪子裏埋首雕棺的大公子,兩人憂心仲仲地相視一眼。


    「嬤嬤,不如——」


    「閉上你的大嘴巴!」邢嬤嬤哼了一聲,還是固執。「現在才過了十來天,等時間一長,公子就會把一些不該記得的人給忘得一千二淨了,要你多事!」


    「嬤嬤真是壞心。」靈子再也忍不住咕噥了一聲。「才十來天,公子已經快沒半點活人氣息了,時間再一長,那公子還能有命嗎?」


    「你放什麽屁?」邢嬤嬤不客氣地賞了他一記爆栗子,語氣稍稍放軟。「哼,就算嬤嬤我要改行當好人,可我又能做什麽?


    人是公子自己攆走的,難不成我老婆子有通天本領可以扭轉幹坤嗎?」


    「這全梅龍鎮上誰人不知邢家嬤嬤可是一跺腳全鎮亂顫,響當當的女中豪傑?包山包海無所不包——」


    「夠了夠了夠了。」被靈子那張油嘴一捧,邪嬤嬤心花朵朵開,忍不住笑罵道:「那依你這小滑頭說,嬤嬤我能幫個什麽忙?」


    一提到這個,靈子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昨兒個我偷偷找阿香探聽消息去,這才知道暖兒小姐居然被官府的人給扣起來了!」


    「什麽?」邢嬤嬤一愣。


    「唉,聽說是為寶嬌公主製的龍鳳花轎,暖兒小姐負責的那兩扇轎窗花樣出了問題,惹了大禍了!」靈子大大跌腳,憂心如焚。「阿香還說風府裏全亂成了一團,就連風老爺也不知哭得厥過去幾回了。」


    邢嬤嬤蒼眉皺了起來,自言自語:「怎麽會搞到這麽嚴重呢?那個風丫頭到底雕了什麽東西?」


    「聽說她一心仿效公子,所以雕了滿窗的菊花。」


    邢嬤嬤靜了半晌,隨即爆出一陣笑聲。


    哈哈哈……那還真是活該,哪有人出嫁的花轎上頭雕出棺用菊花的?


    「嬤嬤——」靈子臉都黑了。


    「好了好了,我不幸災樂禍成了吧?」邢嬤嬤勉強抑下笑聲,清了清喉嚨,正色道:「靈子,立刻備轎。」


    「啥?備轎作啥?」靈子呆了呆。


    「嬤嬤我要上風府去!」


    她這次可得讓那丫頭好好長長見識,看看「大人」們都是怎麽處理事情的!


    【第十章】


    隔日。


    「大公子,風老爺求見。」靈子急如星火地衝進鋪子,氣喘籲籲地道。


    邢恪默默地回過頭,「誰?」


    「風老爺,」靈子見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加強語氣道:


    「是‘暖兒小姐’的爹!」


    邢恪陡然一震,迷離飄忽的目光瞬間聚焦了。


    「風老爺?」


    「是,風老爺求見。」


    是不是暖兒出了什麽事?


    邢恪衝動地起身,大步往外奔去。


    「大公子,風老爺在儀人廳,小的已經讓人備上茶點啦!」靈子欣慰地跟了過去,還不忘在後頭追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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