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城,魔教大院。


    “在這個時候,宿天門的人不可能會大規模行動,這樣和暴露自己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李大兆不解道。


    秦儀若有所思,“一般來說,隻有宿天門門主可以命令他們同時行動,但是他們行動的目的是什麽?”


    謝步禦和胡老兒、和田都沒有說話,明顯也是疑惑,更多的是在警惕宿天門究竟在耍什麽花樣,為什麽突然讓好幾個地方的門人露麵,結果被朝廷的人用各種理由抓了起來。


    阜遠舟一直在聽他們說話,此時忽然道:“也許是我們想複雜了。”


    “嗯?”


    “尊主這話怎麽說?”


    阜遠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緩緩道:“紫危樓樓主詹無傷曾經魚目混珠,把自己扮得神似聞人折月。”


    眾人不清楚詹無傷究竟是哪邊的人,不過既然阜遠舟說是信得過就沒再追查了,聞言,秦儀了皺眉:“他冒充宿天門門主發布了假命令?”


    在銘蘿莊和詹無傷碰頭最多次的李大兆發了言:“這也不無可能,紫危樓比我們先一步到了宿天門門主的院子,具體做了什麽,我們都不清楚。”而且,聞人折傲給人的恐懼感實在太深,當時隻要詹無傷刻意再神似一些,好像都不會有人先看清楚他是真是假就直接跪地求饒了。


    這麽說來,豈不是聞人折傲其實很少以真麵目在宿天門中露麵?


    “尊主,”謝步禦還是不是很放心,“紫危樓是敵是友?”他總覺得那個詹無傷邪性太重了,不管他是不是在扮演著聞人折月的角色,都讓人感覺到一股很刺人的危機感。


    對此,阜遠舟卻是搖頭,“不用擔心,我們和他的目的是一樣的。”


    宿天門的各地勢力被爆出來了不少,刹魂魔教也算是坐收漁利。


    既然自家教主都這麽說了,眾人隻能暫且放下這件事來。


    “左使右使,蜚語,聽楓,大兆,見忡,”阜遠舟沉思片刻,點了一串名單,“你們帶著人跟我走,其他人按計劃行事。”


    “會不會不夠人手?”李大兆有些擔心,阜遠舟這一路帶的人多數是他夙建幫的人,和那些宿天門的老妖怪多多少少有些差距。


    阜遠舟搖頭:“師父說過,‘別有洞天’裏多是機關陷阱,人多亦無用,聞離和我皇兄那邊的人也會去,你們別繃得太緊。”


    “既然朝廷的人肯援手,那就再好不過了。”秦儀道,他本還擔心阜遠舟會堅持將玉衡那邊排在風暴之外,看來這次天儀帝的被帶走確實給了他很大的刺激。


    “那就都去準備準備吧,”阜遠舟示意他們各自回去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發之後就很難睡得安穩了。”


    ……


    而連晉這邊卻是要比他們早一天離開,趕赴邊疆穩定局勢。


    魔教大院前,黑衣鐵甲的男子難得有了幾分以殺鬼著稱的護國元帥的霸氣,十個親衛勒馬在後,個個英姿颯爽。


    宮清看著他腰上掛著自己以前送的黑色荷包,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將黑色龍槍交給他。


    連晉接過自己的兵器,遲疑了老半天,才略顯笨拙地道:“阿真不會有事的……如果邊疆局勢穩定下來,我立刻去幫你們的忙。”


    宮清聞言,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意,不再是那般壓抑的模樣,“阿真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你打你的仗,輸了的話,阿真會很傷心的。”


    連晉咕噥:“怎麽可能會輸……老子殺鬼的名號又不是買來的……”


    宮清輕輕地把他往馬的方向推了推,“去吧,時候不早了。”


    連晉頓了頓,還是翻身上了馬,坐在馬上低頭看一身青衣的江湖俠客。


    陽光正好,打在男子清秀的麵孔上,他微微眯著的眼睛裏盛滿了夏日的光,璀璨又漂亮。


    “你……”連晉欲言又止。


    宮清靜靜地等他開口。


    連晉揉了揉鼻子,“要是仗真的打起來……”微頓,“兵荒馬亂的,我擔心家裏那兩個老的小的,你帶著阿真寧兒到處走也不方便,家裏就拜托你照顧照顧,等我回來再說?”


    宮清微微笑了笑,“嗯,萬事有我。”


    連晉心頭說不出的微微一鬆,還想說些什麽,又覺得自己婆婆媽媽了,便道了一聲“我走了”,然後勒韁繩後轉,打馬帶著十個親衛絕塵而去。


    走到街角拐彎的時候,他稍稍回頭,那抹碧青仍然佇立在遠處,遙遙望著他的背影。


    連晉收回視線,拐彎,出城,隻是心頭那股道不明的情愫,久久繚繞不去。


    可是他並未因此而駐足回首。


    遠方,邊塞風沙,狼煙烽火,正等著他。


    ……


    事情都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有條不紊地一一步上所希望走上的軌道。


    幾日以來不帶歇停的各項事務終於告一段落了,眾人散去,獨留阜遠舟一個人坐在書房裏,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上一次走出京城離開阜懷堯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一刻不曾不想念那個白衣霜冷的人兒,想他偶爾露出的淺笑,想他眼角悲傷的紋路,可是這一次也許是因為太忙,也許是因為太累,他隻是在忙碌的間隙想了想而已。


    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日不見衣帶漸寬三日不見撕心裂肺,他都以為自己如斯堅強若曾經鐵血酷戾的天儀帝。


    可是此刻阜遠舟有些累了,卻不想動,就這麽趴在了硬冷的書桌上睡了過去。


    然後他做了夢。


    夢見了東宮裏的那棵白杏,洛陽城外的白衣霜雪,漫天姹紫嫣紅的牡丹,乾和宮裏的布偶,亟待主人的合葬棺,最後是太和殿裏那人單薄的身影,用好似無情又好似難過的語氣說“朕不要你振興玉衡,隻希望在死之前,還能聽到你平安的消息”。


    然後阜遠舟就醒了,緊緊攥住了琅琊上的玉劍墜,似乎想笑,但是挽起的弧度都是虛弱的。


    “皇兄……”他低聲地輕喚,可是他的聲音在輕微地沙啞地發顫,顫得不知有什麽東西蒙住了眼睛,看到的東西都在五光十色地顫抖。


    他按住了自己心口往上一些的位置,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破土生長,馬上就要跳出來一樣。


    感情才是最好的養料……


    原來也不是不思念,隻是那些思念都化成水一樣的悲傷,醞釀在心底,不經意時,盡數打翻淹沒了五髒六腑。


    他用力地睜大了眼,直到最後,都不曾讓自己掉下眼淚來。


    驕傲的永寧王在全天下人麵前都是驕傲的天之驕子,唯一能藏匿他的柔軟的人尚且不在,他怎能放任自己悲傷?


    ……


    蘇日暮把自己丟在房間裏,喝酒,擦劍,收拾能帶的上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工具。


    難得的是甄偵也沒有像之前那樣三不五時消失一下,呆著他旁邊整理暗器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毒藥毒粉。


    蘇日暮看得一頭黑線,趴在床上問:“碰你的人是不是大部分都被毒死了?”


    甄偵掂量著毒的分量足不足,聞言道:“朝廷命官豈能草菅人命?”


    蘇日暮露出對他敢做不敢認的鄙視:“……”


    玉衡朝堂的茶道美人悠悠一笑,“生不如死也算是很好的選擇,不是麽?”


    蘇日暮默了:“……”此乃蛇蠍美人,鑒定完畢。


    待得收拾得差不多了,蘇日暮的酒也喝了大半了,他晃了晃酒壺,惋惜之。


    甄偵走了過來,坐在他旁邊,接過他的酒壺抿了幾口。


    蘇大酒才露出心疼之意,不過倒也沒有阻止。


    兩人就去“別有洞天”的路線討論了一會兒,甄偵忽然道:“其實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嗯?”蘇日暮懶洋洋地應了一句。


    甄偵仔細地端詳著他,“為什麽……你不是‘血承’者?”明明他的父親是素修枝,而且孫真的父親那一代的孫家後裔也不是……


    蘇日暮自然是明白他想問什麽的,心裏一沉,反問道:“你認為如何?”


    甄偵想了想,“刹魂魔教教眾都是以血承毒,天晴也不例外,但是當年四大長老的‘血承’之毒是被聞人折傲改過方子的……其實它已經和原先的‘血承’有了很大的區別?”


    蘇日暮埋首在被子滾了兩圈,才略顯煩躁地滾到自家情人懷裏,“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子諍不肯跟我說……不過我大致能猜出個一二來。”


    甄偵把他被壓住的頭發理出來,“說說看?”


    蘇日暮琢磨著怎麽把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說通順,“魔教的人身上的‘血承’都是不受控製的,會跟著血脈傳承,按理來說當年的四大長老不應該還有娶妻生子禍害下一代的念頭,像是聞人折心那樣禍害慕容桀一個人才比較正常。”


    甄偵會意,“聞人折心那一代尚不清楚,但是慕容桀這一代卻是有兩位已經成家育子的了。”


    蘇日暮眼神暗了暗,“那就意味著其實四大長老身上的‘血承’是可以不隨著血液留給下一代的。”


    甄偵提出了異議,“這樣的話他們大可將‘血承’傳給一些無關之人,以此和宿天門做交易。”在他的觀念裏,隻要能有利益來往,天大的仇恨都能化解。


    “但是他們沒有這麽做……原因無非就那麽幾個,”蘇日暮翻了個身,“一是這單交易刹魂魔教占不到便宜,二是……我爹他們身上的毒的傳承需要的條件十分苛刻。”


    “第一條我有些想法,”甄偵若有所思,“其實刹魂魔教教眾身上的‘血承’是可以破解的對不對?破解的方法在宿天門手裏,你爹他們不可能置整個教派不管。”


    這般背信棄義貪生怕死的行徑,他們豈會做?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得不做了,他們麵臨的也是來自宿天門和刹魂魔教兩大組織的全力狙殺!


    蘇日暮歎氣,“跟你說的差不多吧,這次銘蘿莊一行,子諍那邊的人放倒了很多宿天門的門人,好像在做什麽試驗。”


    “那麽第二……”甄偵繼續往下說,“苛刻的條件是指體質麽?”


    “應該不單單是這樣,”蘇日暮輕微了蹙了一下眉頭,“在銘蘿莊子諍跟聞人折傲提起‘血承’的時候,他說了一個詞——戀家。”


    “戀家?”


    “對,戀家。”


    甄偵把這個詞咀嚼了幾遍,表情有些古怪,“就像是血蛭一樣,不吸飽血液就不會主動離開?”


    “我估摸著是這麽個意思,我記得丁姨提到這個毒的時候,曾經用過‘長大’這個詞,”蘇日暮道,“二十年一輪回,聞人折傲在等‘它’長大。”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惡寒,他一直覺得“血承”是一種毒,但是現在看來卻更像是一個活物,寄生在人體裏。


    “也就是說如果殿下要將身體裏的‘血承’送走,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甄偵聯想到了很多事情,“聞人折心傳承個慕容桀的時候已經一百多歲了,慕容桀傳給三爺的時候也差不多接近九十歲……慕容桀不可能隨便收徒,江亭幽的妻子項文雯之所以沒有留在刹魂魔教,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時候未到,她繼承不了‘血承’,在繼承之前又已經死了,慕容桀才不得不重新找了一個徒弟?你和孫家同輩的人沒有繼承‘血承’也可能是因為時間不對?”


    蘇日暮凝重地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所以殿下並不怕和宿天門耗著,聞人折傲才需要爺來刺激殿下?”


    “陛下那件事是誰刺激誰我就不說了,”蘇日暮瞥他一眼,“不過我覺得子諍耗不起了。”


    “……嗯?”甄偵聽他的口氣有些古怪。


    “子諍跟聞人折傲說過,不會再有下一個二十年了,”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蘇日暮的語氣也跟著沉重了起來,“而最近,子諍的功力也一天比一天進展神速……他確實每天練功,但是進步的速度不可能這麽誇張。”


    甄偵的動作頓了一下,“殿下身體裏有四份‘血承’……”


    蘇日暮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幹,“打小子諍就比一般的‘血承’者長得快……四份‘血承’,也許不能讓他長生不老,而是在透支他的壽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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