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憐咬牙道:“你還記得當初我罰顧茫關了一月禁閉麽?”


    “記得,可這有什麽關係?”


    “如果一個人在氣虛體弱時,接近清泉池,是有可能被邪靈奪舍的。”慕容憐道,“顧茫餓了,所以蹲在池邊,還用手去撈那些魚。”


    “哎?這種事情慕容大哥怎麽會知道?”


    “……落梅別苑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慕容憐咳了一聲,繼續道,“顧茫撈魚的舉動,引起了池中鎮壓著的李清淺劍靈的注意,於是李清淺暫附在了他的身上……”


    嶽辰晴啊了一聲:“然後李清淺催動顧茫心裏的邪氣,讓他暴走了?”


    “不。”慕容憐道,“他那時候還沒有這個能耐。他也非常虛弱,無法奪舍顧茫太久,他能長期侵占的,必須是最羸弱的,奄奄一息的身體,而顧茫隻是餓而已。”


    他頓了頓,眯起眼睛:“所以李清淺用這唯一的一點時間,去做了一件事。”


    “什麽事?”


    慕容憐道:“他重傷了一個人。”


    “啊,那個廚子!”


    “正是。”慕容憐陰惻惻地,“李清淺驅使顧茫,用劍陣打傷了那個燎國廚子,傷而不死,這樣他就有了可以長期附體的對象。然後他再找準時機,催動顧茫心中的邪氣,促成他暴走擊碎結界。自己則以廚子的身體,在一片混亂中跑了出去。”


    嶽辰晴道:“那他那麽了解顧茫,還能催動顧茫的邪氣,一定是燎國人!”


    “李清淺本人並不是燎國人,不過,他如今已不知因何緣故變成了一個劍靈,那麽想來確實就是燎國修士的武器。”慕容憐停頓片刻,補上一句,“而且還應該是個高階修士的武器。”


    他說完,低下頭來,用煙槍隨意撥了兩下那些縮小的兵刃,問嶽辰晴:“你看看,能不能判出他的真身是哪一把?”


    這倒不難,算是嶽家傳人的基本功,嶽辰晴隻閉著眼睛感知了不一會兒,就倏地睜開眼睛,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柄縮得小小的劍:“是這把!”


    “好。”慕容憐於是將這柄蠶豆大小的劍拿過來,放在掌心裏,口中默念咒訣,隻見得掌心中一道灼華起,蠶豆大小的劍瞬間變成了一把饕餮紋獸麵、通體碧水流光的薄透輕劍。劍身上以小篆銘文刻著“紅芍”二字。


    “咦?明明是柄碧色的劍,怎麽取個名字叫紅芍?”嶽辰晴奇怪道,“何況這兩個字一看就是有人殉劍之後,由劍靈自己化出的烙印,李清淺殉劍,不叫清淺劍,不叫斷水劍,為什麽叫紅芍劍?”


    慕容憐道:“你別管為什麽,先把這柄劍給我徹底毀掉。”


    “毀毀毀劍?”嶽辰晴被駭住了,慌忙搖頭道:“不行,這個太難了,瓦解附靈武器是嶽家的高階法術,我用不好的!”


    慕容憐暗罵一聲,問:“那你回嶽府一趟,找個能毀劍的人來,要多久?”


    “沒有這個人啊!”嶽辰晴道,“這個法術太危險,我爹輕易不傳人的,他自己現在又不在帝都……”


    “那你伯父呢?”


    “他不會啊!”


    “……你四舅呢?!”


    嶽辰晴委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從來不搭理我,哪怕他在帝都,我也不清楚他人會去哪裏……”


    慕容憐怒道:“囉裏囉嗦,推三阻四,說了半天,還不就隻剩你這個廢物!那就你來!”


    書到用時方恨少,眼下這局麵,李清淺已經被識破了劍靈身份,此刻會不會讓他們走是個問題,就算真的讓他們逃了,若無法馬上銷毀這柄紅芍劍,逃也白逃。


    嶽辰晴隻得苦著臉道:“……好,那我就試試。可我萬一失敗了,你能不能……”


    慕容憐陰嗖嗖地:“你放心,你要是失敗了,我一定把你的腸子都掏出來。”


    嶽辰晴:“……”


    誠如嶽辰晴所說,毀掉一柄普通武器並不是什麽難事,找個能胸口碎大石的漢子用力一拗也就完事兒了,難的是毀掉一柄附靈的武器。嶽辰晴咬破自己的手指,把紅芍劍放在地上,然後在劍身周圍開始畫符。那符咒實在太過複雜,他記得又不太清楚,反複修了好幾次。弄得慕容憐極不耐煩。


    “好了沒有啊?”


    “你別催我啊,你越催,我越錯。”


    “你快點我要回去抽煙!”


    “……”


    浮生若夢的癮頭上來了,慕容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眼眶微微發熱,蒼白的麵龐也泛起病態的潮紅。他低頭看了自己的煙槍一眼,瞥見沒有擦幹淨的僵屍汙血,不禁愈發惡心,閉了眼靠在一邊。


    “好了好了!我畫好了!這回總沒錯了!”嶽辰晴大叫起來,忙盤坐了雙腿,在血陣前闔目結印。


    慕容憐忍著胸口翻湧的煩膩,眯眼看著這少年有模有樣地開始吟唱施咒,隨著他口中的經文誦出,地上的光陣發出柔和的白光,似乎有絲絲縷縷的仙氣將紅芍劍包裹。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


    光芒逐漸變亮,紅芍劍開始在陣法內發出鋒鳴,微微顫抖。


    “匣中三尺水,曾為夢裏人。”


    山洞內,李清淺顯然也感覺到了這邊的異狀,他驀地回頭,劍眉怒豎,咬牙道:“那個嶽家的小鬼!壞我大事!!”


    欲向那邊飛襲,卻被墨熄斥劍阻擋。李清淺愈發狂怒:“你給我讓開!”


    手中的斷水劍法已舞成殘影,卻總也脫不了身。隻聽得錚錚金屬鳴響,花火在這幽暗的洞中四下飛濺。


    李清淺情急之下,驀地仰頭嘯叫,胸□□出大團黑色瘴氣。黑氣在他掌中凝成一道嘶嘶作響的靈符,迅速朝顧茫打去!


    那靈符是燎國最高階的喚魔符,整個燎國上下會使用的人不出十位,但見符咒在半空便散作數百支魔氣繚繞的飛箭,齊刷刷射向顧茫!眼見著即將刺穿結界,墨熄飛身掠至顧茫身前,率然劍豎立,劍鋒一側,光照麵目。


    墨熄厲聲喝道:“蓮華蛇陣,開!”


    霎時間率然劍在他手中裂變出數千道紅色光影,像千葉蓮花般倏然綻放,每一道率然劍的殘影落地後都化作鱗甲流光的蛇形,撲殺入空,霎時便將李清淺射出的符咒撕咬毀盡!


    可誰知就在這時,李清淺本人竟疾掠到顧茫身後,凝渾身之劍氣,猛地將防護結界劈開一道口子!墨熄立時回身抬腿側踹,李清淺被當胸踹中,口吐汙血,卻竭力在最後一刻將手中捏著的一張喚魔符狠狠打入顧茫胸腔——


    被喚的人,倏地睜開了透藍的眼睛!


    體內的邪氣驟然暴增。


    墨熄一驚:“顧茫……”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匣中三尺水,曾為夢裏人……”另一邊,嶽辰晴的咒訣猶如一道魔咒,在李清淺周圍環繞著。


    李清淺喘息著,麵色變得愈發透白,卻還是捂著胸口,歪歪斜斜地站起來,仰頭大笑。


    “哈哈哈,就算你們用了再厲害的手段壓製他。”李清淺喘道,“都敵不過燎國喚魔咒對他的掌控!”他咽了口血沫,雙眼血紅地喝道,“顧茫,出來!!”


    砰地一聲爆響,顧茫臂腕上青筋暴起,竹武士的捆仙索被根根掙脫!緊接著他的額心竄起一團黑氣,竟將嶽辰晴貼的鎮壓符咒生生焚為灰燼……顧茫抬起幽幽藍藍的狼眼,抬手,猛地將纏在自己腰間的最後一道、也是最粗的一道繩索一扯而斷!大步向李清淺走近,跪在李清淺麵前。


    “聽憑吩咐。”


    李清淺咬牙,指著墨熄:“你給我殺了他!”


    “是。”


    喚魔符對施咒人的損耗極為可怖,所以李清淺之前操縱顧茫,用的都是普通的邪氣喚醒術,可此時千鈞一發,哪怕代價再大,李清淺也隻能把這最後一搏放在顧茫身上。顧茫果然渾身都為邪氣疊覆,眼中的藍色幾乎亮的有些發白,一道足有十人高的狼頭圖騰火焰在他身後驀地升起。


    竹武士:“阿噠——!”


    顧茫隻是手一抬,甚至都沒有動一下指尖,試圖襲擊他的竹武士就被擊出丈外,猛地撞在石壁上。


    顧茫藍色眼瞳裏映著墨熄的黑影,頓了頓,幹巴巴地重複指令:“殺了你。”


    猛地朝他襲去!


    李清淺趁著墨熄被顧茫纏住,趁機向石林後麵疾行,因為急怒攻心,他的臉龐變得極度扭曲,看樣子似乎是打算哢嚓擰斷嶽辰晴的脖子血濺三尺。這番動靜,慕容憐自然也覺察了,他雖然不是李清淺的對手,可李清淺畢竟損耗過大,已是強弩之末,因此倒也並非不可一戰。


    慕容憐對嶽辰晴道:“你快點,我來拖住他!”


    說罷從石林後麵閃身,一道水鬼符猛地拍出去,化作一隻隻水鬼從地麵竄出,與李清淺撕打在一起。


    “君魂葬寒鐵,我欲為冥燈。”


    嶽辰晴口中的咒訣已近尾聲,紅芍劍的劍體內開始流出大量的黑水,散落在血陣周圍。相對的,李清淺一劍蕩開洶湧的小鬼群,徑直向慕容憐挑去,劍勢本來淩厲驚人,卻在這時驀地顫抖,反被率然尖擊中手腕,佩劍鐺地一聲跌落在地。


    一個劍靈無論再強,若是本體被毀,便會立刻湮滅,李清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關係,他先前靠著修士的心髒增強修為,幾次回到重華,無非也就是想找機會把自己的本體從慕容憐身上奪回來。可是慕容憐周圍的戒備太高階了,他根本無法近身,加上紅芍劍被封印,就算他吃再多的人,吸再多的魂,也無法人劍同心,施展出真正的法力。


    所以他才用魔咒把顧茫從牢獄裏誘出來,為的就是讓顧茫為己使用,奪回紅芍劍。


    可誰知……


    千算萬算,竟沒算到羲和君在顧茫身上烙了追蹤,能那麽快就追過來……


    李清淺的雙目赤紅,胸口不住地劇烈起伏,口中發出怒吼:“我不能死,誰也不能阻我!誰也休想!!!”


    如此顛來倒去吼了三五遍,靈體卻是再也支持不住,頹然跪倒在地上,以手撐地。


    他娘的,為什麽來的這三個人中,偏偏有一個是煉器世家的傳人?……這當真是……當真是……


    李清淺想著想著,忽然癲狂地笑出聲來,笑聲說不出的扭曲與憤恨。


    想來無論為善為惡,堅守正道或墮入魔窟,蒼天竟都不曾厚待他過——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如此掙紮,又做成了何事?可笑!可笑!


    心中一戾,眼看著遠處的紅芍劍在嶽辰晴手掌下痛苦震顫,這些年的掙紮沉淪,血水浴身……不禁一一浮上心頭。


    他陡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喝道:“顧茫!!過來奪劍!!”


    外邊與墨熄激鬥的顧茫聽到了這幾乎響徹整個山洞的呼喝,藍眼珠一動,欲向李清淺掠去。可是墨熄一把擒住他的肩膀,把他按住。


    “我奪劍。”顧茫驀地回頭,冷冷道,“不要你。”


    意思是他現在的任務變了,變成了奪劍,而不是要殺掉墨熄。


    見墨熄仍不放開,他眼神愈發凶悍,語氣愈硬:“我不要你。”


    那雙藍幽幽的眸子,配上那因為焦躁而在說完話後咬了一下唇的模樣,說的卻是“我不要你”這種聽起來又是曖昧又是任性的話。


    明明知道顧茫根本沒有別的含義,心口卻仍止不住火起,墨熄簡直不想看他這張臉,一巴掌蓋過去怒道:“要不要由你說嗎?!”


    “鬆手。”


    “不要我要奪劍是吧?”


    顧茫道:“是。”


    他那鏗鏘頓挫的樣子更讓墨熄怒火中燒,墨熄氣道:“命令不是殺了我?殺完了我才能去奪劍!”


    “……?”藍眼睛一懵。


    好像是的?


    被喚魔咒控製的人雖然聽從吩咐,但卻難有任何分辨之力。因此燎國那幾個善用此道的人往往都很清楚該怎麽表述命令,一般都會有明確的命令開始與命令結束。但是李清淺顯然是偷學的,他並不知道最正確的操控方式。


    所以顧茫雖然強,但是顧茫暈了。


    他那雙雪狼眼盯著墨熄來回掃了好幾遍,似乎在評判墨熄說的對不對,掂量眼前這個人夠不夠自己啃的。


    然後他下了個結論:“行。先要你。再要劍。”


    ——


    “哥哥要你啊,怎麽不要你。”曾經黑眼睛笑吟吟濕潤潤地在夜色裏望著墨熄,神情懶散。強而有力的手臂扯過自己的師弟與同袍,情人與公子。


    顧茫主動湊過去,和墨熄在戰地邊的樹林裏由溫柔吻到熾熱激烈。


    那時候的“要你”,得來的是一晌貪歡。


    如今的“要你”呢,隨之而來的並不是溫存,而是魔刃出鞘,凶狠迅猛地朝墨熄襲來,那雙曾經會垂在墨熄腰際邊因為刺激而幾乎痙攣的長腿,此時又狠又準,高抬而起,猛地向墨熄踹去。


    顧茫的邪氣再是恢複,靈核也終究是破碎的。


    所以他很強,但並不是純血神裔墨熄的對手,更何況他的體術,一招一式,墨熄都是那麽熟悉……


    因此顧茫側身抬腿踹人,人沒踹到,墨熄卻側了身子,抬手握住了他的腳踝,黑眼睛睨過去,又毫不意外地接住了顧茫擲來的飛刀,手上靈力一熾,薄刃瞬間化作點點殘片。


    “巧了。”墨熄停頓一會兒說,森冷道,“我也要你。”


    顧茫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就覺得眼前一陣旋轉,整個人已被墨熄撂翻在地,男人高大的身形覆壓而下,幾乎是侵占與暴虐的姿勢,將他狠狠壓在地上,膝蓋抵住了他的腿胯,一手鎖住他雙臂,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墨熄是重華最了解燎國的人,恐怕也是除了薑藥師外唯一會解“喚魔咒”的人,他壓製著狠命扭動負隅頑抗的顧茫,俯身看著他不安亂轉的藍眼睛。


    “……要你。”


    顧茫臉都被他掐地漲紅了,還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他的堅持。


    是“命令”沒錯。


    可這話實在也太……


    墨熄心中一燙,他看著顧茫身下的掙紮,凶狠卻又無助地盯著自己的樣子。


    就像一叢柴垛上落了火,墨熄隻覺得自己腦中竟有種想要撕碎他的衝動,用最狎昵的辦法讓他痛,讓他後悔,讓他求饒。


    那一瞬間,墨熄忽然對自己之前用“我也要你”這種簡單粗暴的溝通方式感到懷疑——自己選擇這樣的說法,究竟是為了讓顧茫更容易理解意思,還是心中鬱積了那麽多年的渴望,想要在此匣口泄傾呢?


    這種自我質疑讓墨熄暗生心驚,偏生顧茫被他壓得難受,藍眼睛裏蒙著一層本能而生的水汽,喘息著,嘴唇囁嚅又想要說什麽。


    為了不讓自己再萌生出更可怕的想法,墨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齒道:“老實點,我給你解咒。”


    顧茫在他身下狂怒又暴躁地嗚嚕嗚嚕著,甚至試圖去咬墨熄的手指。


    “會痛。”


    呼吸熾熱地壓下去,墨熄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吐出兩個字來。


    “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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