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仲骸軍善騎,依老夫看,是馬了得。受了這樣的傷,尋常的馬早倒了。」孔韓的手上也少了一支刺矛。


    「孤的軍隊善騎,是因為馴服得了這種畜牲。」仲骸看了下貫穿自己的腳連同馬腹的刺矛,眼也沒眨一下。


    痛慣了,就不痛。


    「可以還給老夫嗎?刺矛。」孔韓要求。


    仲骸悶不吭聲的抽出刺矛,馬匹也僅僅甩了下頭,然後用力一擲,刺矛刺穿了厲家軍的軍旗。


    「孤想你不缺這支。」


    孔韓眯起眼,砍了旁邊的兵卒,取來新的矛,「現在不缺了。」


    下一回合,開始。


    「人和馬同樣殺不死,是人是鬼?」袁匡集中火力,攻擊那匹會用頭上的角襲擊其它馬匹的野獸。


    「隻是來殺厲坎陽的人而已。」仲骸沉聲喝道,當袁匡進入攻擊範圍,立刻射出畫戟,胯下的野獸也一頭撞倒袁匡的馬。


    這才是他的好畜牲!


    仲骸才想著,下一瞬卻被刺客的偷襲打亂陣腳。


    於是他騎著烈馬在包圍過來的厲家軍之中刻意亂晃,企圖閃躲刺客的追擊。


    「圍陣。」一道命令竄出。


    厲家軍改變原本散亂的陣式,舉起盾牌,瞬間將他包圍,使他無處遁逃。


    叩噠、叩噠。


    不知怎地,明明是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他清楚的聽到一陣馬蹄聲,於是直覺的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太儀和厲坎陽一人一騎,上前到陣圍外。


    他沒來由的狂喜,連自己都訝異,再見到太儀竟是如此的振奮。


    仲骸還沒來得及說話,太儀掀動毫無血色的唇瓣。


    「朕等你很久了。」


    等他?


    並非沒注意到太儀難看的臉色,喜悅轉眼間被怒火染指,仲骸銳利的雙眼狠瞪著厲坎陽。


    難道他們沒讓她睡好、穿好、吃好?


    為何她的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過來!」他咬牙,冷聲命令。


    太儀一愣,隨即扯出沒轍的笑容,顫巍巍的,有股危險的氣味。


    「不,朕不會再愚蠢下去。」她搖頭,手一揮。


    圍成一圈的盾牌間,突出一圈的長槍直對著仲骸。


    「這是什麽意思?」他的眉頭緊蹙。


    「意思是,朕今日要你的命。」她的聲音好輕。


    那夜,她幾乎掉淚又沒有的瘋狂神情浮現腦海,仲骸一口氣梗著,快要無法呼吸。


    朕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她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他凝視她的眼眸,裏頭一片空洞,連痛和恨都被她仔細的收進體內,沒有泄漏。


    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鎖住了,仍一心惦記著要他的命……


    是他沒錯。


    是他把她逼到這種絕境,把她的心捏在手中,不給她喘息的餘地,才會這樣。


    他怎麽到現在才能體會她的煎熬?


    仲骸緊鎖著她的眼,雙腿夾住馬腹,「別擋孤的路……」


    胯間的野獸也感受到主子的憤怒激昂,後腿用力一蹬,轉眼就要越過陣圍。


    無論如何,他有話非說不可。


    「二陣。」太儀開口。


    盾牌後向上突出好幾排圍成圈向外擴長槍隊。


    仲骸看著底下黑壓壓的頭盔和長槍,很快又把視線轉向太儀。


    朕恨你……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話,朕寧願死在你的刀下,寧願不曾繼位,寧願讓風曦成為受你控製卻安全的傀儡王,寧願不生在帝王家……


    她的話被片段重組,在他耳邊回蕩。


    她是真的恨他。


    隻說該說的話?


    他未免想得太美好,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釋,甚至抱歉,隻想殺了他!


    戰場仿佛凝結了,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仲骸和他的野獸高高躍起,可要越過近十排的長槍隊,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人一馬飛躍了一半,落下。


    馬軀上插滿了長槍,卻穩穩的落在人群散開的地麵。


    空氣仍凝滯,除了馬兒垂頭在噴氣,每一雙眼都戒備著同樣垂下頭、坐在馬背上不動如山的仲骸。


    依情況來看,他絕不可能完好無事。


    仲骸的模樣非常慘烈。


    太儀握緊韁繩,仍是麻木的神色,頭飾卻開始顫抖。


    「布陣。」厲坎陽舉起手。


    長槍重新對準仲骸,卻沒人敢貿然前進。


    驀地,馬匹睜開眼,發出綠光,渾身是血的仲骸仰天長嘯。


    「不退!」拔出馬匹身上的長槍,他直指厲坎陽,「隻要孤不死,永遠不退!」


    他是陷陣營!


    即使是隻有他一人陷陣,也要向前挺進,永不言退。


    仲骸瘋狂的氣勢,令厲坎陽的陣圍一亂。


    「擋住仲骸!」慌亂中,有人這麽喊。


    「擋得住嗎?」厲家軍內有人在看見仲骸和坐騎即使如此仍不死,發出了膽怯的疑問。


    「擋不住也要擋!擋住仲骸!」隊長如此大喊。


    厲家軍立刻又朝仲骸包圍過去。


    仲骸沒有停。


    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在戰場。


    他們憑什麽以為擋得下他這個天生的戰士?


    淩厲的目光直盯著太儀,仲骸渾身浴血,好不容易前進了幾步,失血和以一擋萬的疲憊累積到最高點,瞬間有些失神。


    「去死吧!」


    一個不注意,他挨了一槍,一口血噴吐而出。


    見他失守,更多士兵刺出長槍,使得他和馬幾乎被長槍淹沒。


    仲骸胯下的野獸終於不支倒地,他則在千鈞一發之際跳下馬,雙腿沉重的踏上大地,響聲遏退敵人。


    他喘息著,目光掃過盡力的坐騎,再轉向周遭。


    手麻了,身體好像有許多小蟲在咬,敵人好多啊……


    「不……不退…」咳了幾聲,他迅速抽出身上的長槍當武器,矢誌不變,「得不到你……孤不退……」


    頭飾的銀鈴聲越來越大,但是在喧嘩的戰場上又算得了什麽?


    太儀怒瞪著他,額頭上青筋暴露,呼吸急促。


    他眼中的執著,熾痛了她。


    為何他不退?


    要是他再不退,真的會死,她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仲骸還在前進,一心一意前進。


    快跑!快回她身邊,或把她帶走。


    「放箭!」太儀倏地大吼,「還等什麽?快放箭!殺了他!」


    不要了,她不想看了,要死的都得死,但是她不想看了……


    太儀的聲音一出,他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了指引方向的光芒。


    「回來……回來……回到我身邊……」邁開步伐,他找到方向。


    又是漫天箭矢,這次卻是敵軍。


    仲骸把置生死於度外詮釋得淋漓盡致,果敢勇猛,無畏的衝向前,箭雨不斷的落在他身上。


    但是,他連稍稍頓足都沒有。


    橫豎已經夠多小蟲了,多幾隻不算什麽。


    眼見他越來越靠近,太儀反而退了。


    「不……別過來……不要過來……」她低吟,僵化的五官,文風不動。


    最後,全身浴血的仲骸揮開了所有的人,歪歪倒倒的來到她麵前。


    太儀太過震懾,動彈不得。


    他昂藏的身軀都是刀矛箭矢,卻不肯倒下。


    她喉頭一梗,更加別不開眼。


    空氣仿佛凝結了,這一刻隻剩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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