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旖旎情思,都被這一句話打散。嚴宵寒一口氣哽在喉頭,噎了半晌,被活生生氣笑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傅深就隻有嘴上喊的歡,外強中幹,實際上屁都不懂,還拿調戲小姑娘那一套來對付他。


    也不睜開眼睛看看,被他壓在身子底下的到底是逆來順受的小綿羊,還是藏著獠牙、隱忍不發的野獸。


    傅深還在耳邊情意切切地哄,嚴宵寒卻沒了方才那種險些失控的悸動,隻是看他這樣子覺得可愛,忍不住想逗弄著玩。


    於是他稍微調整了姿勢,讓傅深趴的舒服一些,假裝自己真的被他按倒了:“再叫一聲,好不好?”


    傅深從善如流地道:“阿寒。”


    嚴宵寒卻道:“不是這個。”


    “那你想聽什麽?”傅深醉眼朦朧地一笑,眉眼中俱是溫柔繾綣,登時令滿室璀璨生輝:“心肝寶貝……解語花……?”


    嚴宵寒啞然失笑。


    他揚起頭,迎接傅深輕巧而親昵的啄吻,單手理著他散落下來的長發,仍不滿足地要求道:“都不是,要以前叫過的。”


    傅深懵了:“叫過什麽?”


    傅深腦海之中一片汪洋,哪記得他過去說過什麽。他的性格裏其實有一點鑽牛角尖的傾向,隻是平時不明顯,然而一旦喝了酒,這種特質就會立刻放大。他被這個問題問住了,索性把嚴宵寒撇在一邊,冥思苦想起來。


    嚴宵寒忍著笑道:“求我呀,我告訴你。”


    傅深特別有骨氣:“用不著,閃開。”


    “不求我?”他的手掌滑進衣擺,貼在後腰一帶徐徐地摩挲按揉,引得傅深不自覺地皺眉,舒服是舒服,但總有種奇怪的熱意。


    “真的不想知道?”嚴宵寒諄諄善誘:“你剛才說,誰要疼我?”


    傅深果然被他三言兩語給繞進去了,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哥哥……”


    嚴大人倘若真有尾巴,這會兒恐怕要翹到天上去了。他哄道:“大點聲,沒聽清。”


    傅深多少年沒這麽叫過人,哪怕醉了也覺得羞恥,支吾著不肯出聲。嚴宵寒佯作不高興:“你方才輕薄我,現在連叫我一聲不肯,是打算始亂終棄嗎?”


    在傅深眼裏,身下的人如今雙目泛紅,眉眼含情,眉心微蹙,薄唇略抿,明顯是一副被輕薄過了頭的樣子。他立刻心軟了,覺得自己拿這小妖精一點辦法都沒有。


    反正男人在床上說的話都不能信,於是傅深大度地妥協了:“真是的……非要爭這兩歲,你是哥哥,好了罷?哥哥,阿寒哥哥,夢歸哥哥,你喜歡哪個……”


    時隔多年,這一聲哥哥叫出來,威力如舊,仍能霎時間令嚴宵寒的心髒酥軟成一片。


    “傻東西,”情’熱熾烈如猛獸出籠,他按住傅深的腰背,猛地一翻身,目光陡然幽深起來,“乖,哥哥疼你。”


    第二天清晨,傅深坐在床上,頂著宿醉後的頭疼,一臉冷漠地看著嚴宵寒。


    酒後不打人,不代表酒醒後不會打人。


    嚴宵寒心說萬幸昨天沒真做到那一步,他更希望洞房是你情我願,而不是乘人之危。昨晚隻是一時情動,聊以紓解便罷。傅深當然能感覺得到,如今這幅要殺人的表情,主要還是氣他趁自己醉時占便宜,騙他叫了好多聲“哥哥”。


    “好了好了,不氣了啊,”嚴宵寒不由分說地把他摟回懷裏,趁著天光未亮再賴一會兒床,無賴地道:“床笫之趣,那麽較真幹什麽,要不下次我叫你?別說叫哥哥,叫大爺都行,好不好?”


    傅深威脅地戳了戳他的胸口:“給我滾蛋。”


    “再說,你昨晚沒得趣麽?”嚴宵寒含笑低聲說,“我那麽盡心伺候,還不領情,侯爺好狠的心。”


    傅深耳根泛紅,沒好氣地道:“寶貝兒,侯爺希望你下次躺平了,不用那麽主動。”


    嚴宵寒“喲”了一聲,奇道:“你要坐上來自己動?”


    因為嘴欠,嚴大人被躺在他懷中的“溫香軟玉”當場掀下了床,貼著牆根、夾著尾巴溜了。


    元泰帝因病罷朝三日,嚴宵寒的折子送上去後,這一日果然得到召見。傳諭太監對他的態度比先前還殷勤,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一是差事辦的好,無論真相是什麽,至少皇上對這兩個案子的結果是滿意的;二是元泰帝病情甚重,除了諸位皇子每天進宮侍疾外,隻有幾位年高德劭的老臣被召見,外界議論紛紛,猜什麽的都有。嚴宵寒在這個時候能被皇上記起來,足可稱一句簡在帝心。


    覲見地點仍在養心殿。


    元泰帝和皇後稱不上伉儷情深,但多年來皇後謹言慎行,從未行差踏錯過一步,楊家當年又有從龍之功,是以元泰帝對她雖稱不上十分喜愛,但也給予了相當的信任。然而楊皇後竟然在元泰帝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地搞出了這麽大一件醜事,無論是作為皇帝、還是作為男人來說,皇後此舉都無異於在元泰帝的臉麵上抽了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


    陛下顯然被刺激的不輕,嚴宵寒看見他時嚇了一跳。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滿臉病容,總是睥睨下視的雙眼渾濁暗沉,兩鬢花白,哪還有一點威儀強幹的帝王模樣,分明已是老邁枯朽的征兆。


    元泰帝聽他一一備述前事,先是象征性地勉勵了幾句,而後忽然毫無預兆地話鋒一轉,問道:“夢歸,你覺得朕百年之後,朕的這些兒子們,哪一個堪當大任?”


    嚴宵寒背後的冷汗刹那就下來了。


    做臣子的,最忌諱在立儲之事上多嘴站隊,他除非是活膩歪了,才敢問什麽答什麽。


    幸好昨晚他和傅深除了胡鬧,還說了兩句正事,那其中正包含著現成的答案。嚴宵寒定了定神,先推讓了一句:“臣惶恐,不敢預陛下家事。”


    元泰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但說無妨。”


    嚴宵寒便將傅深昨晚那番話重新整理,加上溢美之詞,給元泰帝背了一遍,中心思想就是“離了您誰都不行,您得保重身體,繼續教導兒子們”。


    這記馬屁拍到了元泰帝的心坎裏,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和緩下來,沉吟許久,感歎道:“朕沒看錯你。”


    尋常臣子能得見天顏已是畢生至幸,嚴宵寒卻常常被元泰帝拉著推心置腹,這是多少重臣權臣求都求不來的機會。然而他並不想要特殊待遇,還不夠心驚肉跳的,嚴宵寒寧可去提刀砍人。


    誇完了他,元泰帝又道:“據有司奏報,荊楚兩地今年所納稅銀,比去年減了約兩成,查當地既無旱澇天災,亦無**,卻有大量百姓典賣田地,成為流民。朕已令齊王下月啟程,親往荊楚查明該案,你帶幾個人隨行護衛,若有緊要情形,可便宜行事。”


    說了一車廢話,原來還是要給他派活,嚴宵寒暗暗撇嘴,孰料下一刻元泰帝卻道:“待你回來之後,便以飛龍衛欽察使身份,入英華殿議事。”


    這下子嚴宵寒徹底愣住了。


    英華殿議事始於國朝初創之時,太’祖遇不決之事,常召群臣於英華殿奏對,久而久之,遂成定例。


    後代皇帝因疾病或其它事而無力操勞國事時,便可開英華殿議事。最初隻有宰相和大學士可以參加,後來範圍逐漸擴大到六部尚書。皇帝不理事,英華殿即為中樞,眾臣共決國事,上奏後得天子朱批準許,便可下發朝廷施行。


    大周開國以來,還沒有武將入英華殿議事的先例,更別說嚴宵寒還不是什麽正經武將——他可是文臣們最痛恨的朝廷鷹犬,貨真價實的奸佞權臣。


    元泰帝大概是病糊塗了,把嚴宵寒放進集英殿,跟把一隻狼扔進羊群裏有什麽區別?


    嚴宵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宮,又是怎麽像遊魂一樣飄蕩回家裏,直到傅深撥開下人,沉著嚴肅地說:“都閃開,我看他八成是撞邪了,不用著急,兩耳光下去,保證藥到病除。”


    “……”他恍惚地抓住傅深的手,怔怔地道,“敬淵,陛下要重開英華殿議事。”


    傅深奇怪道:“開就開唄,有你什麽事?”


    嚴宵寒點點頭。


    傅深:“嗯?”


    嚴宵寒:“有我的事。”


    “什……”傅深短暫地一怔,隨即倏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心髒狂跳起來,“皇上準你入英華殿議事?”


    一隻腳踏入中樞,大約相當於從三品官直接升到正一品,意味著他可以參預國事,正式躋身於權力的最巔峰。


    連傅深這等超然地位都沒資格進入英華殿,足可見其門檻之高。而且英華殿議事一向由文官壟斷,大周重文輕武之風由此盛行,這麽多年來武官都被文官壓了一頭,嚴宵寒倘若開了先例,恐怕連朝中風氣都要為之一變。


    “怎麽這麽突然就……”傅深不可思議地道,“皇上不會是要……咳,那什麽了吧?”


    “那倒沒有。”嚴宵寒與他執手相看,這會兒倒是慢慢冷靜下來了,把宮中奏對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以傅深的靈透,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兩人的思路不謀而合。


    ——“皇上對皇子們恐怕不太放心。”


    ——“他想用你來製衡各位皇子殿下。”


    兩人對視一眼,萬千紛亂線頭中,傅深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為什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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