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醒來,梳洗後換上襯衫西褲,他走出房間,經過她們房間時,已習慣留意她這時間都會敞開的房門。


    她在畫畫。通常這個時候她已將妹妹送上托兒所,下午要教課,於是早晨這段時間是她作畫的時候。偶爾也見她用一些小東西,如汽水瓶蓋、布丁杯等等,做些勞作藝品。


    這裏原來隻是客房,家俱本就簡單,一張雙人床,一組梳妝台,和一個日式伸縮衣櫥,但添了些女性用品和女童的玩具布偶後,氛圍溫曖了。


    念醫學係開始,他不是和一群男生擠宿舍,便是一個人獨住,連醫院值班室也是全然的陽剛,毫無柔軟可言,現在讓這對姐妹住進來,屋子似乎不那麽沉硬了。


    有時結束了樓下的工作,一上樓,隻是聽見姐妹倆軟軟的對話,總讓他連心口也發軟,那瞬間會讓他有股他有一個完美家庭的錯覺。於是他一直不能明白,怎麽會有人用暴力對待這對如玉似水的姐妹?


    他倚在門邊,靜靜瞧她。他很喜歡看這一麵的她,側顏淡淡,秀雅柔美,偶爾垂著長睫像在思慮該在哪裏再補上一筆,揚睫時又是滿滿的自信了,原來她不是自卑,而是現實壓抑了她的快樂和信心。


    徐晴安輕咬著筆頭,柔眸專注盯著被她擺在前頭床緣的泰迪熊娃娃,很大的一隻熊,差不多有以安的身高那麽高。


    片刻,她拿出咬在齒間的筆,將一頭長發盤上腦後,另外又抽了枝淺色鉛筆,握筆的手一動,隨即勾勒出初步的形體,然後她換上了顏色較深的筆,開始琢磨著瞳孔。


    她雙眸來回畫紙和泰迪熊間,認真得恍若這世上再無什麽能勾起她的興趣,一筆一畫,看似隨性,筆尖沾染在畫紙上的卻是細致。


    稍候,她抬眼看著泰迪熊,再看看自己的畫……陰影變化似可再明顯些,她擱了筆,移動目光尋著她的橡皮擦,她需要擦出強烈的反光。


    她略偏螓首,在右腳邊的工具袋裏撈出擦子,眼睫微微一抬,餘光似見到什麽陰影,她轉動臉容,意外的看見了男人。


    她怔了下,隨即起身,一個沒注意,橡皮擦落了地,她看著滾動的擦子,腳步移了過去,男人亦移動步伐,靠了過來,兩人一同彎身,指尖相觸,他們稍愣之後抬眸,相視而笑。


    她腮麵微紅,收回指尖,下一秒鍾手腕卻被男人修長的指節握住,黎礎又將拾起的橡皮擦放到她手心。“你在畫那隻熊嗎?”他起身走到畫架前。


    他兩臂抱胸,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大熊,再看看畫紙。“怎麽想要畫這隻熊?”


    “我沒畫過這種毛絨絨的靜物,拿來練習看看。”她走近,站在他身邊。


    “你也喜歡泰迪熊?”姐妹倆搬過來那晚,這隻熊也是她倆的家當之一。


    她輕搖螓首,笑得含蓄。“我早過了抱洋娃娃的年紀了,沒什麽特別喜好。”


    她看著大熊。“那是一個學生家長見以安乖巧可愛,送給她的。”


    “那你喜歡什麽?”他一側眸,睇著她秀致清顏。


    “我?”她偏過臉容,困惑地迎向他的目光。


    “難道你沒特別喜歡,或是特別想要的東西?除了畫畫以外。”住進來一個多月,他見她沒什麽特別欲求,年輕女孩迷戀的偶像她不迷,衣服、化妝品、皮件等等,也不見她為自己添購,就連發飾也是隨意一枝畫筆就成,她節儉成性,是好事一件,但年紀輕輕卻真的什麽都不感興趣,倒也乏味了些。


    她微微睜大了眼,柔眸慎重地轉了圈後,搖首笑道:“仔細想一想,還真的沒有呢。”頭一偏,她又說道:“認真說起來,我比較想要一個家,很安定祥和,很幸福美滿的家,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什麽了。”


    比較想要一個家,很安定祥和,幸福美滿的家——如此熟悉的想望,他最渴望的,除了能找到當年失聯的親生妹妹外,不就是這個嗎?


    從小見到別人一家子快樂出遊,或是經過哪戶人家聽到滿室歡笑聲時,他多欣羨,偏偏他的家庭給不了他這些,直到他的養父母出現,他才從他們身上得到他渴求的家庭溫暖。是該滿足了,但總有遺憾,若能尋回妹妹,那將更圓滿。


    他還想要擁有自己的家庭,和喜愛的人共組一個溫暖的巢窩,給他的孩子他從小沒有得到過的。隻是,他還在尋覓,覓一個懂他知他的靈魂。


    見他黑眸直瞅著她,她被看得有些尷尬。“我好像在說天方夜譚喔。”她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帶點淡淡的心酸。


    那有些自嘲的笑意牽動他心緒,這感覺讓他胸口又燙又軟,輕喟了聲,他低喃道:“我覺得這是很樸實、很平凡的一種想望。”雖然不一定隨手可取。


    他意外有著相同靈魂的兩人,也有如此相似的渴求,他多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走吧,我餓了。”


    她聞言,擱下手中畫筆和擦子,急急越過他。“等我一下,我把牛奶加熱,再煎個蛋就好。”已入秋,天候涼了點,這種時節喝溫牛奶是較適宜的。


    他應了聲,隨著她轉入廚房。


    雙臂抱胸,他就這麽大方地倚在門邊,看著她冰箱和瓦斯爐前來回走動的纖麗身影——她好看多了,一個多月下來,她胖了點,那腰身仍纖瘦,卻不再是單薄得恍若紙片。


    徐晴安從冰箱裏拿出鮮奶、一顆蛋和兩根蔥。將牛奶微波後,洗淨蔥枝再切成末,她打散了蛋,加入蔥花和一點鹽巴,入平底鍋煎成金黃色。


    他不喜油煙,以前在家就極少踏進廚房,姐妹倆住進來後,這廚房開始有了油煙,他不會主動靠近,像這樣站在門邊看著她手持鍋鏟、菜刀的身影,今日是第一次,竟也覺別有一番滋味。


    她動作很迅速俐落,手中的鍋鏟像她的畫筆一樣,隻需三兩下,煎好的蔥花蛋已擺上餐桌。


    拿出微波爐裏的溫牛奶,她朝他招招的手。“黎醫師,可以吃了。”


    他走近,拉開椅子坐下,黑眸直盯著麵前那盤金黃色中含著脆綠珠子的煎蛋。


    “你知道我不吃蛋黃?”他眸中有著興味,探究地看著她。


    徐晴安聞言,略顯緊張。“你不是不吃完整的蛋黃嗎?”


    “完整的蛋黃我的確是不吃。”見她慌了,他竟覺欣喜,一種被在乎的滿足。


    她像鬆了口氣,微笑道:“你這樣問,我還以為是我誤會了。”她放了兩片吐司進烤麵包機。


    “你怎麽知道我不吃?”他眉目泛柔,含著笑意。


    “第一次煎了兩個荷包蛋,蛋黃你都挑出來了,後來做炒蛋或是蔥花蛋,你都吃,所以我猜你大概和以安一樣,不吃整顆完整的蛋黃。”


    “以安也不吃整顆的蛋黃?”他拿了筷子,劃開盤上那煎得微焦的蔥花蛋,放入口中咀嚼。


    “不吃的,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喜歡吃整顆的蛋黃。”她拿出吐司,抹上事先調過的鮪魚醬,再放上另一片吐司,放到盤中推到他麵前。


    他順著她收回的手指看了過去,莞爾道:“你在暗示我像小朋友?”


    “啊……咦?”她側過麵容。“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不過我不喜歡吃青椒倒是真的,你以後做糖醋魚時,別放青椒,我怕那個味道。”他臉龐傾近她,低語道,那樣子像在說一件天大的秘密。


    他帶了些孩子氣的舉動讓她略感有趣,她學著他的故作神秘,輕聲道:“好,你不吃青椒,我記得了。”說完,她趕緊捧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神情看似平常,但眼梢唇畔沾了淡淡軟意。


    他深幽的黑瞳,閃過一抹驚喜,她麵對他時,已沒那麽生疏拘謹了。


    睇著她的側顏,那神情有著說不出的柔軟,他的心湖在一瞬間,像被投落了什麽,緩緩地,靜靜地,漾開了漣漪。


    徐晴安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什麽,輕噫了聲。“對了,黎醫師,這星期日我得出門,可能要麻煩你外出用餐了。”


    “你要去哪?”他語氣淡淡,仍難掩好奇。


    她能去哪?依這段日子的觀察,她並未有什麽朋友,更別說是親戚。她的活動多半是靜態的,隻要手邊有筆,就是見她畫個沒停。除此之外,也不見她有什麽休閑娛樂,她就連電視也不大看。這麽樣一個女子,突然開口說要出門,他實在很有興趣一探究竟。


    “帶學生去參加寫生比賽,早上八點半開始,結束應該也過中午了。”她注視他好一會,見他沒什麽特別反應,她垂首默默進食。


    “這星期日嗎?”咬下最後一口吐司,他抽了張麵紙拭淨嘴角。“我陪你們去吧。”


    “啊?”她小嘴微張,愣愣地看著他。


    “星期日我沒什麽事,出去走走也好。”說完,他轉身步出餐廳。


    也許,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他隨性而起的一個決定,但他心底清楚,他想看看身後那個女人在麵對他以外的人事物時,會是何種麵貌。


    他看見的她,總是柔軟乖靜,笑也靦腆,哭起來亦是無聲落淚,於是他突然很想知道,一向不多話、情緒起伏不明顯的她,究竟是怎麽教導學生的?


    學生頑皮時,她也是像平常對他說話那樣,溫柔地、小小聲地、語調輕輕緩緩地責備嗎?


    學生不聽話時,她是笑著規勸?還是根本就被一群小鬼頭欺壓著?


    踩下最後一階,他在門前停下腳步。


    他笑了聲。原來,自己是這麽想要了解她。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許是暖化因素,這幾年的冬天並不大冷,當然秋天還有三十幾度的高溫也不是新鮮事了。隻是寫生比賽的地點挑在土地公廟,真累慘了坐在廟庭揮筆的那些幼稚園孩子,和走動指導的老師們。


    黎礎又坐在涼亭內,看著遠處來回穿梭在一群執畫筆的孩童間的纖秀身影。


    天氣很熱,她披在背腰的長發已被她用鉛筆隨手一挽,盤在腦後了。


    這是他第一次接近她的專業領域,見她偶爾低首,靠在孩子背後,指頭在畫紙上比著什麽,神態溫柔地提點著,原來她教課時也如此沉靜?


    但下一刻,他推翻了這個念頭。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學生跑到她身前,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麽,他見她似乎不高興了,指著男學生的位子,不見溫柔笑顏。


    原來她也會生氣?這倒是罕見,他興味地直瞅著她。


    喜歡這樣盯著她瞧的次數是愈來愈多了,早已是熟年男人,也經曆過兩場愛情戰役的他,哪會不明白,她在他心裏,已有了描繪不出的感受。


    說是朋友,他不曾對哪個朋友動過照顧的念頭;說是萍水相逢,他們卻又幾度相遇。這樣的情感,最是模糊,而初時模糊的情感逐漸清晰後,不是回歸最單純的友誼,那便是更進一步的深入,成了愛情。


    他想愛她嗎?他開始認真思量了。


    每次像是這樣看著她忙碌,低垂的眉眼透著認真,神態寧靜專注,他全身血流像會在瞬間聚湧在胸口似的,把他的心口煨暖,灼熱發燙。而那番泉湧不歇的熱意教他感到滿足,得到慰籍,偏又有種渴望,一種想要走近她、想要靠近她,然後擁住她,撫摸她的長發,摩挲她的軟頰的渴望。


    就好像今早出門前,他見她正在燙衣服,他仔細一看,她指尖輕撫過的是他的襯衫,她淡淡側顏那麽恬靜,那麽仔細,要他如何不心生軟意?如何不對她懷上眷戀的情思?


    她不特別美麗,個性柔弱又認命,偶爾也很固執,認真說來,她的條件不算出色,性子也不討喜,但他卻想要照顧她。


    他因為憐惜而注意了這名女子,卻逐漸戀上她的婉約乖靜。


    “又又。”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陳以安出了聲,她手中握著彩色筆正在畫天公爐呢。


    “怎麽了?”被打斷思緒的黎礎又側過身去,他看著那畫紙上的圖,略覺有趣地笑了聲。


    瞧,還真是有模有樣,是她們家有這樣的好基因?還是耳濡目染下,她也學得了她姐姐的才華技術?


    “我的水壺裏麵沒有茶了耶,可是我好想喝茶喔。”陳以安已是滿頭大汗,她擱下彩色筆,抱起空空的水壺。


    聞言,他抬眸看了看周遭,想起路口似乎有家便利商店。“走吧,我帶你去超商買。”他大略收拾桌上物品後,牽著她走出涼亭。


    約莫二十分鍾,就見陳以安手中捧著果汁,蹦跳著回涼亭。


    “你在這裏乖乖坐著,我拿果汁去給你姐姐。”他從袋子裏拿出柳橙汁,抬眸欲尋那道纖影時,卻見到一個男人正在和她說話。


    他看不清兩人的表情,但男人下一秒的舉動,讓他眯了眼。


    那男人伸了手,將她垂落的發絲勾攏到耳後……


    那男人和她是什麽關係?為何能對她做出那種親密舉動?


    “以安。”他低低喚了聲。


    “啊?”咬著吸管的陳以安晃著腿,抬眼看他。


    “那個和你姐姐說話的男生是誰?你認識嗎?”他柔沉地問。


    陳以安看向廟庭,認出了那個男人,滿臉喜悅。“是佑佑的舅舅啦,我房間那隻大泰迪熊就是他送我的哦。”


    他眉心動了下,疑惑開口:“又又?哪個又又?”


    “就是我們班那個林宗佑啊,他說他很喜歡我耶。”她喝了一口果汁。


    是有印象她說過她班上有個男同學叫又又,所以她也喊他又又。“你姐姐和你同學的舅舅很好嗎?”


    現在的孩子聰明伶俐,她立即領會他的意思。“佑佑喜歡我,佑佑的舅舅喜歡姐姐,可是姐姐說,我們不能喜歡人家。”


    他彎下身子,扳過她小小的肩膀,與她平視。“為什麽?”


    “姐姐說我們不能高攀人家。”她認真地看著他。“我問她什麽是高攀,她說就是不能在一起的意思。”


    眉宇舒展,他笑了出來。這答案正合他意。“我拿果汁過去,你在這裏繼續把圖畫完。”


    是了,就是這樣,他不想見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這就是一種含了占有意味的情緒。


    回歸到稍早他想過的問題,他想愛她嗎?


    他想愛她。這已是無庸置疑了。


    走到仍在對話的男女身側,他先出了聲:“晴安。”


    徐晴安微愣,側過麵容看著身形挺撥的男人。


    陽光下的他,光的分子在他微動的黑發上跳躍,那雙內斂沉穩的眼猶如波光瀲灩的潭湖,唇角噙著淡淡笑意,英氣十足,俊俏迷人。


    “喝些果汁,在陽光下走來走去,你也渴了吧?”


    他知道她不大喝這些飲料,應該也是節儉性子使然,但偶爾她會買個一大瓶放冰箱,然後那幾天的早餐,牛奶就改成了柳橙汁。


    她看了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果汁。“謝謝。”


    因為曬了太陽,她白皙的兩頰滲出薄紅,他體會到什麽叫白裏透紅的肌膚,睇著她頰上的兩團暈紅,他低嗓帶著笑意。“你很熱嗎?看你鼻頭都是汗了。”他拿出手帕,輕壓她鼻端。


    她瞅了他一眼,觸及他那輕蕩柔軟的黑眸時,心口一熱,她眼睫迅即垂落。“謝……謝謝。”


    他這份體貼和溫柔來得太意外,他本來對她們姐妹就好,隻是不會有如此親密的舉止,她有些不明就裏,他突如其來的這番舉動是為了什麽?


    一直呆立一旁、見兩人互動略有曖昧的男人,麵色尷尬,他輕咳了聲後,好風度地笑道:“徐老師,你忙吧,我去看看宗佑。”男人頷首,轉身離開。


    徐晴安略帶歉意的眼眸看著男人走開的背影。


    “人都走遠了。”見她直盯著那男人的背影,黎礎又感到一陣不快,他壓下情緒,笑著伸掌在她眼前揮了揮。“男朋友嗎?”


    聞言,她略怔,對上他的注視。“不是。”


    他長指習慣性地滑過眉骨那道淺疤,淡淡笑著。“我看你似乎依依不舍的,還以為是你男朋友。”他垂眸時,視線觸及她手中的柳橙汁,他催道:“先喝些果汁吧,太陽這麽大,你一定渴了。”


    她垂了眉眼,聽話地喝著果汁。


    他長得實在好看,眉骨下的淺疤搭上那雙勾人神魂的美眸,讓他多了些清冷和陰柔的氣質。


    第一次在急診室見到他,還以為是個高傲難相處的人,相處後才發現他性子溫良,熱心又富正義感。讓她們姐妹住進了他的住處,已麻煩他許多,現在連她有活動,他也舍棄假日時間作陪,他再這樣對她們好下去,她怎麽可能還得起?


    “那個男人對你有意?”他不拐彎抹角,找到機會就問。


    “男人?”她咽下果汁,揚睫詢問。


    “剛才那個。聽以安說,那個男人喜歡你。”他黑眸半斂,看見了她微紅的粉頰又深了幾分。


    她嘴唇離開吸管,抿了抿微濕的嘴唇,含蓄應道:“他隻是比較常來找我聊天而已。”


    “學生家長……大都跟你聊些什麽?”他聲線醇厚,看似好奇,心底明白自己不過是想試探。


    “不一定,他剛剛是來找我討論孩子考美術班的事。”他的這份關切讓她感到困惑。他並不大過問她的事,除了一開始她的家庭外,他沒再深入問她任何事,但現在突然想了解這些是為什麽?


    “他常像這樣找你聊天?”他雙手插在褲袋,神色自若。


    她愣了一下,神情帶著薄羞。“就是會問一些孩子以後發展的事,他會想聽聽我的看法。”她說不出口的是,宗佑的舅舅確實幾度表示過想追求她的心意,她雖無心,仍覺羞澀。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然後扯唇一笑,正要開口,一個孩子拿了畫紙過來。


    “徐老師,這棵樹畫這邊對嗎?”孩子攤開自己的作品,期待老師的稱讚。


    徐晴安彎著身子,看著畫紙上的五顏六色,群聊獨家製作,請支持群聊,她摸摸孩子的頭。“嗯,這樣畫很好啊!老師告訴你,下次……”


    見她忙了,他退開兩步遠,靜靜看著她。


    他發現她本就清秀的五官,在麵對孩子的時候,總會變得更柔軟,那雙柔美的眼睛微彎,更顯得親切可人……似乎在任何情況下看她,都是恬靜的。


    目光灼熱地看了她好半晌後,他才走回涼亭。


    她站在客廳窗邊,握著手機低低交談著,不知道從那端聽到了什麽,她白皙臉蛋漸漫霞色,語氣也不大一樣了。


    正要入睡,睡前習慣喝牛奶的他,走出房門時,就聽見客廳似有什麽聲晌。


    他悄聲靠近,見著了她站在窗前的身影,才發現她在講電話,。


    有什麽事情,需要在這個大家都沉睡的時間聯絡的?


    他無意偷聽,但她這時候講電話確實讓人匪夷所思,他知道她沒什麽朋友,親戚更是老早就沒往來,那究竟是哪個人可以讓她舍棄睡眠時間,握著手機聊不停?


    按了結束通話鍵,徐睛安一回身,就見男人站在牆角看著她。


    她並未開燈,僅有牆上一盞小夜燈在微光中透著軟黃色,他的麵龐陷在小夜燈之後的陰影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黎醫師,你還沒睡?”她試著先開口,跟著就見他從陰暗中走出,微弱燈光打亮了他的五官。


    黎礎又見她結束了和對方的通話,他提步走近,直走到窗前,站在她身側。


    “怎麽這麽晚了還在講電話?”他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緒。


    她停頓了下,才慢慢開口,“一個學生家長找,就是早上你見到的那一位,他是打來問——”


    “問你有沒有空,想約你出去吃飯嗎?”他打斷她的話,深黝黝的黑目淡淡定在她臉上。


    她握著電話紅了臉的模樣,一看就知道對方必然是說了什麽讓她感到不好意思的話,而對象是那個對她有意的男人,可想而知內容不外乎是表白,或者是約她出去。


    聞言,她那雙柔美得總像含了水似的眼眸緩緩睜大,意外他竟猜對了一半。


    宗佑的舅舅掛電話前,是有約了她看電影,但被她拒絕了。知道對方有那樣的情思,但自己並無意對,和對方出去似乎就會給對方一種有機會的想望,她既無意於他,當然不會答應邀約。


    “他……約了我看電影。”在他深幽的注視下,她覺得沒辦法對他隱瞞什麽。


    黎礎又不意外這答案,他都對她有意了,別的男人又怎麽會看不見她的迷人之處呢?“你答應了?”他問,屏息以待。


    “沒有。”她垂了柔眸,臉頰仍透著簿紅。


    “你喜歡他嗎?”他隻知道她不想高攀對方,但她心底真正的意願呢?


    徐晴安輕搖螓首。“我沒有想過要喜歡一個人。”


    “因為覺得自己的家庭背景複雜,又沒什麽出色的外在條件,所以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覺得無論和誰在一起都是高攀對方?”他眼眸微眯,漆黑的眼珠子像是潛藏海底的寶石,神秘而深邃。那樣的眼神迷人,卻也危險,她的心思被他看得徹底。


    她柔眸閃動了下,點了點頭,他眼底的審量,讓她知道自己的任何情緒都逃不過他的眼神,畢竟他的心思一向細密。


    “為什麽你要覺得自己是高攀?你有別人沒有的,看得見你的好的男人,自然就會想和你在一起。”他黑瞳透亮,意味深遠。


    她偏著螓首淺淺笑了,唇畔攜著自嘲,那氣質柔弱得令人心憐。“我大二時有過一個男朋友,交往了很久,也打算結婚,但是後來……”她停頓了,神情酸酸甜甜,一種他未曾見過的表情。


    “後來他因為你的家庭而嫌棄你了?”他低低問道。


    “沒有,是他父母。我後來才知道他父母一開始就反對他和我在一起,因為我有一個不健全又貧窮的家,我看他夾在中間很為難,所以我提分手了。”她細柔的聲音含著遺憾,在深夜裏聽來格外挑動心弦。


    “這是你不想再喜歡上哪個男人的原因?”


    “嗯,既然最後要分開,為什麽要喜歡呢?”她含蓄地笑,秀氣的眉宇間有著迷惑,她將垂落的發絲勾攏到耳後。


    黎礎又未再多言,隻是靜睇著她,稍後,他轉身麵向落地窗,思索著該怎麽對她開口才不至於壞了兩人目前的和諧,又能讓她明白他的意思。她是柔弱乖巧,偏也有她的固執麵,不是幾句甜言蜜語或是獻獻殷勤,就能擄獲她的芳心。


    見他隻是抿唇看著窗外,她開口道:“黎醫師,如果沒事的話,我想——”


    “晴安。”他喚住她,卻沒回首,仍看著窗外街景。


    他這一聲喚,讓她心口一個驟跳。


    他不是第一次喚她的名,但就像他喊以安那樣,感覺是很平常自然的。然而,這一聲她的名,卻像是藏了什麽情緒在裏頭,飽滿的,深刻的。


    “嗯?”她輕應了聲。


    “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黎礎又琢磨許久,仍是選擇了最直接的方法。


    她愣了下,才微微一笑,神情靦腆帶著薄羞。“應該……合得來就可以。”


    合得來?還真籠統。他眉一挑,問道:“外型呢?哪一種類型是你喜愛的?”


    雖困惑他的用意,她仍是認真思量,但想了許久,卻沒個答案。“黎醫師,我其實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就算有,那也是我高中以前的事了。之後媽媽改嫁,生活有了變化,我也沒時間和心情去想這樣的事,唯一交過的一個,也是感覺對了就在一起,沒有什麽外型上的考量。”


    她當然也曾有過情竇初開的小女兒心思,隻是年代有些久遠,她早忘了那時的自己欣賞什麽類型的男孩了;後來,隻想著該怎麽生活下去,風花雪月這等事,已不是她生活的重心了。


    他忽而側過臉龐,如潭深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也對,日子都過得如此辛苦了,她哪來這些心思?


    與他四目相接時,他那被窗外月華和屋內幽暗分割出陰影的五官線條,俊魅性感得讓她心口怦然一跳,尤其是那雙深眸灼灼地直瞅著她,竟讓她感到有些無措,她輕垂眼睫,眼珠子慌轉著。


    他傾近麵龐,半斂的美眸深凝她顫動的長睫,片刻,他伸出長指抬起她的臉。


    “晴安,我們在一起吧。”他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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