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年紀大概近五十了,臉蛋雖有風霜痕跡,卻依然是標準瓜子臉,身材也還是十分窈窕,顫盼間流轉的風情,是年輕姑娘們比不上的。


    隻見她進來後盈盈行禮,親手來幫羊大任斟酒。斟滿了他的酒杯,又幫自己倒了一杯,主動敬他,「多謝這位公子欣賞,不知道怎麽稱呼呢?」


    「他叫羊大任。」


    「他不喝酒的,蘭姨別忙了吧。」


    已經是熟客的幾名公子哥兒插嘴道。


    「哦!」鳳眼兒眯得更細,像在微笑,又像在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這位羊公子很麵生,是第一回光臨嗎?」


    「可不就是!」同伴猛拍了一下羊大任的背。


    他一時沒注意,被拍得往前一傾,手一推,就打翻了他麵前的酒杯。酒杯染上了精繡的桌巾,立刻暗了一塊。


    「真是抱歉——」羊大任站了起來,很狼狽地用衣袖猛揩桌麵,沒兩下,他的衣袖也染上了深色的酒漬。


    同伴們都在忍笑,眼底全流露出難以忍耐的輕蔑,心底暗笑這人還真是鄉下來的,土成這樣!不過就是桌巾,洗一洗就成了,再不然直接丟掉,換張新的桌布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啊!


    「羊公子,沒關係的。」蘭姨柔聲阻止他,「我讓丫頭來換就是了,千萬別讓這點小事壞了玩興。」


    「家姐也刺繡:她每回動針之前,一定先洗手、更衣,也不準我們隨便碰繡件。她說花了好多工夫繡的,要是一不小心弄髒了,多可惜啊!」羊大任有些惋惜地望著桌巾說。


    想當初,這樣的繡件,可能要花上他姐姐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能繡成。交貨之後,領到了工資,會特別大方地買幾個糖點心給他以及其他弟弟們。雖然羊大任到京城之後吃過不少好菜、好點心,滋味卻永遠比不上姐姐辛苦換來得便宜小點。姐姐辛苦持家讓他們專心讀書的辛苦,羊大任不敢或忘。


    他還在猛擦桌麵,後頭突然有人噗哧一笑。笑聲輕快愉悅,如銀鈴一般,讓人聽了,嘴角也忍不住要跟著上揚。


    「是笑我嗎?」羊大任一麵說,一麵回頭,「是因為這桌巾的繡功讓我想起了——」


    他才轉身,沒說完的話就停在半途,整個人呆掉,心裏隻剩一個念頭:眼前這……可是天上的仙女?


    隻見她一身淡綠的衣裙,襯得一頭如瀑長發越發烏亮。懷裏雖抱著琵琶,卻沒有半遮麵,小小的臉蛋兒雪白如玉,上頭鑲著一雙水汪汪的靈活大眼,略翹的小鼻尖,淡紅的櫻唇。一笑,唇際還隱約露出兩個俏皮的小酒窩,讓人看了都要醉了。


    仙女的眼波流轉,在他臉上繞了一繞。然後,櫻唇微啟,柔柔說道:「公子這麽寶貝這張桌巾的話,不如就帶回去吧,我們這兒多得是呢。」


    那嗓音甜美輕柔,簡直能讓人骨頭發酥發軟。一時之間,眾男子都流露了呆滯神情,也沒人注意到她語帶嘲謔。


    但蘭姨當然注意到了,她輕斥:「小玉,不許這麽沒規矩。快見過禮,問問公子們想聽什麽曲子。」


    「是,我知道了。」藍小雨乖順應了,眼神卻依然帶著淘氣笑意,閃啊閃的,猶如天上星星一樣。


    她抱著琵琶,隻略略屈膝,行了個頗偷工減料的禮。但全室沒人在乎她的失儀,因為他們都看直了眼,死盯著那還帶點稚氣的絕美容顏。


    ——出了某個土包子以外。


    羊大任見她辛苦,自告奮勇道:「這樣不方便,我幫姑娘拿琵琶吧。」


    這會兒藍小玉貝般的玉齒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壓抑住笑意。她揚聲故意反問道:「公子要拿著把琵琶?難道公子不但會讀書,還精通音律,要幫我彈曲伴奏?」


    「我、我不行——」羊大任連忙否認。


    此話一出,不隻同行友伴哄然大笑,連丫頭們都掩嘴笑起來。哪有堂堂男子漢在眾人麵前大聲宣告自己「不行」的?


    羊大任的臉皮薄,被這麽一取笑,臉慢慢地紅了。他本就是白淨書生樣,臉一紅特別明顯。


    「害臊囉!」


    「臉皮子真薄,這還是個男子漢嗎?」


    「真不行,也別在這兒承認嘛,多丟臉!」


    「還想拿小玉姑娘的琵琶,那可是人家的寶貝啦,怎能隨便交給你?」


    眾人大肆取笑,羊大任也沒有生氣,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藍小玉。


    「是這樣嗎?藍姑娘,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友伴乘機起哄,「口說無用,沒點誠意!是男子漢就先幹為敬!」


    「是嘛,來來來,喝酒!」


    丫頭們都很會看眼色,趁氣氛正熱鬧時,已經幫眾公子都斟上了酒。羊大任也不囉唆,舉杯對著藍小玉照了照,「那我就以這杯酒致歉,若有唐突之處,請藍姑娘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


    說完,仰頭把酒一口喝完。他的臉被酒意一衝,更紅了。


    「誰要你喝酒了,自己愛喝,可別怪到我頭上。」嬌嗔配上眼波一掃,眾人都暈了。


    「小玉,不許無禮。」蘭姨寵寵地輕斥一句,不痛不癢的,輕輕提醒道:「不是要唱首曲子嗎?唱什麽呢?」


    「是,那小玉就獻醜了。」


    說是獻醜,卻是從人到曲,沒有一絲一毫醜,人美、嗓子更美,白皙素手輕撫琵琶,櫻唇微啟,字字如珠玉般悅耳清爽,時而纏綿,時而輕快,時而高昂,時而低回。一曲唱罷,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是失神了。


    如此美妙的歌聲,隻有天上才有吧。凡人如羊大任,想要聽到,大概也隻能等發夢的時候了——


    藍小玉又唱了一首短曲,便翩然離去。臨走隻是很快的又瞟了發呆的羊大任一眼,抿著小嘴兒偷笑,像在取笑他的呆。


    但羊大任毫不介意,隻是悵然若失的盯著那扇她離開後合攏的門,良久良久,連旁人跟他說話,都沒聽進去。


    他的友伴們果然沒有騙他,今日一行,真正令他大開眼界!


    不過才數日之後,羊大任又見到了仙女般的姑娘。


    友伴們相約春遊,呼朋引伴,一起到西山去踏青。他們這群全是在官學裏認識的同學,出身達官貴人或名上書生之後,屬天之驕子一流。羊大任混在裏頭,還挺突兀的。


    因為他不但年紀最輕——才十九歲,還是鄉下來的,從沒到過京城,莫名其妙的就考過了鄉試,一路考取進士,很快的就要當官去了。


    偏偏他背後真的勢力雄厚。他的姐夫是雁永湛,也就是金陵六王爺的獨生愛子;而一路到了京城,則是托了七王爺在為他張羅打點。此外,加上羊家還有弟弟、侄子們,分別也都考過了貢舉,童子舉,目前在國子監讀書,將來勢力結合起來不容小覷,得趁早開始巴結才是!


    所以一有飲宴玩樂,都不忘邀羊大任同行——反正他這書呆子兼土包子的反應常常挺逗的,大夥兒表麵上不說出來,心裏都在嘲笑,可有趣了。


    結果上了西山,反而是四肢不勤的這些同伴丟了臉。


    羊大任果然是鄉下來的,腳力特別好,一路觀景、爬山神色自若,其他人都喘籲籲的要找地方休息了,他還一臉困惑地問:「不是才爬了一半嗎?」


    「你……你自個兒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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