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要在京城專心讀書可真難,到處都是好玩好看的新鮮事物,太容易讓人分心了。


    羊大任常是一早就出門到刑部的書閣去研讀判例,讀到下午,總會出來,沿著熱鬧的大街逛逛。逛累了,就到相熟的茶館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茶館也常有說書、賣唱的人,以前他也挺愛聽的,不過最近這陣子他倒是不大聽得進去,坐立不安,總是沒聽完就走了。


    一來是以前不覺,現在老會想起另一個天籟的美音,尋常絲竹就入不了耳了。二來,則是容易聯想起自己的無知給人在背後取笑,總是讓他心底不舒坦,耳根子又會辣辣的癢起來——


    「羊公子要走了嗎?不多坐一會兒?」茶館老板拎著汗巾擦汗,見他喝了茶就要走,詫異地走過來詢問。


    「是,明日再來。」


    下了茶館前的台階,信步走過石板街道,清風過處,他的長衫下擺、腰帶都翩翩飛揚。人雖年輕,卻隱有大將之風,修長斯文,麵容清俊,看慣了他經過的街坊鄰居、店麵老板們都出聲招呼,他也一一微笑應答,毫無傲慢架子。


    「氣質真好……」


    「是呀,又一點也不紈絝,真難得!」


    「長得又斯文,真是美男子……」


    他身後這些嘀咕談論,羊大任自然沒聽見。他有些出神地漫步著,也沒注意到自己走到了哪裏,直到有人叫他。


    「嗯……羊、羊公子!」喚聲細細,不注意聽就會忽略,但還是鑽進了羊大任耳中,還讓他心頭猛然一跳——


    這嗓子,他做夢也忘不掉的,可是他現在發起白日夢了?


    如同被雷打中,他腳步停住了,動彈不得。


    「羊公子請留步。」不是白日夢,那嗓音沒消失,還靠近、清楚了些。


    回頭一看,真是她。藍小玉。


    她一身俏生生的淺藍衣裙,急步走了過來。附近是布莊、綢緞行、繡坊等店的聚集地,她手上還提著個小小布包,大概是來置新裝的吧。


    奇的是,她身旁沒有嬤嬤或丫頭作陪,而是自己孤身一人,正對著他急步走過來。小臉上表情極為慎重,絲毫沒有前兩次見麵時那精靈調皮的笑意。


    「藍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轉,理直氣壯地作答:「我是來等你的呀。我問了不少人,才問到你常會經過的路,特別找一天來堵你的,真給我堵到了。」


    這姑娘年稚,說起話不大修飾,想到什麽說什麽,但因為長得太漂亮、嗓音又太美,所以不大有人介意。羊大任也不例外,甚至有點受寵若驚,按著心口問:「藍姑娘是特意在這兒等我?」


    藍小玉用力點了點頭,「是呀,我前次說話得罪了你,你生氣了吧?為了這回事,我給蘭姨、梅姐罵死了,事情過了幾天,她們就念了我幾天,我耳朵都快給念得掉下來啦!」


    語帶委屈,小嘴兒還略略嘟起,十分惹人憐愛,誰能生她的氣哪?


    「我不是氣你,是有些慚愧。小玉姑娘的歌聲如此優美,我有幸欣賞,卻無法細體其深意,這是一種褻瀆——」


    藍小玉怔怔望著他誠懇的俊臉。


    「你說話,老是這麽老氣橫秋又文縐縐的嗎?」她說,忍不住又抿了抿小嘴,又想取笑他似的。


    不過她隻是把手裏的布包直直遞出去,「喏,這個是給你的賠罪禮,我不懂事冒犯了羊探花,請探花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


    羊大任像中了邪似的接過。布包不太重,似乎是衣料之類的。「這是……什麽東西?」


    「你上次挺喜歡的那條桌巾呀。我專程送到這邊來給人洗過、重新染了顏色,現在更漂亮了。」她的明眸又在他臉上繞了繞,「等你不氣了之後,下回……再來黃鶯樓吧,我……我唱更好聽的曲兒給你聽,好嗎?」


    那股陌生的、奇異的甜味在胸口蔓延,趕跑了這些天來的鬱悶之氣。羊大任像是給迷住了似的,順著她的語意,點了點頭。


    藍小玉這才綻開了笑意,仰著的小臉被夕陽一映,更是美得令人無法逼視。


    「說好的,可不許賴皮。」說完,她轉身就跑。稍遠處一名剛踏出布莊的丫頭正駐足等她,兩人吱吱喳喳的一麵說著話,一麵去遠了。


    留下羊大任拎個深藍布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都像是雕像一般動也不動。


    他怕一動了,這白日夢就要醒了——


    翌日,藍小玉上梅姐的廂房去練嗓時,臉上的笑意啊,雖然盡力要遮掩,卻是忍也忍不住。


    她腳步輕盈地一路走進小廳。這兒是梅姐一個人住的,安安靜靜的廳堂並不用來招呼客人,擺放了許多樂器。臨窗立著一個書架,架上滿滿的全是各式抄譜、曲辭、樂集等等。藍小玉熱門熟路地,逕自挑了幾首今日要練的曲,在窗前翻閱著,一麵還輕輕哼著小調兒。


    「心情很好嗎,小玉?」隔著簾幕,她看不見梅姐,梅姐卻看她看得清清楚楚。小玉那張玉雕般的精致臉蛋上,全是隱約的笑意,跟前一陣子老是悶悶的模樣,大異其趣啊!


    藍小玉聽見了,轉身,一雙眼眸閃亮得如天上星星,她先咬了咬唇,才說:「當然開心了,來找梅姐,就是最開心的時刻呀。」


    「小鬼靈精,少拍馬屁。」梅姐咳了兩聲,沙啞的嗓音裏帶點笑意。


    梅姐是個神秘的人物。藍小玉從小就跟著她學唱、學琴,自有印象以來,梅姐的嗓音便是如此沙啞粗嗄,有些刮耳朵。丫頭們都傳說,梅姐以前也有著黃鶯般的美妙嗓音,隻是遇上了薄幸情郎給傷透了心,哭壞了嗓子,才會成了現在這樣。


    在黃鶯樓教唱了這些年來,梅姐從不發脾氣,就算姑娘們偷懶不練唱、不練琴,或是教到蠢笨如牛的庸才,她說話也總是和和氣氣的。


    雖說梅姐對誰都一視同仁,但大家都知道,她最疼小玉了。也難怪,小玉可是梅姐的愛徒,兩人像有說不完的話,小玉有什麽心事,都會對梅姐說。


    這會兒看藍小玉眼神閃亮,笑意盈盈的模樣,梅姐心裏也有數了。


    小姑娘長大啦。也該是時候了,都要滿十六嘍。


    「梅姐,我跟你說喔……」雖然自個兒起了頭,卻是未語先笑,藍小玉掩住了小嘴,嬌憨之態畢露。


    「說什麽?要告訴梅姐你為何心情好嗎?」梅姐溫柔地問。簾幕後頭一雙飽含智慧的雙眸閃了閃。


    梅姐總是隔在薄紗幕後,就算是最疼愛的藍小玉,也不能看到她的真麵目,隻以隱隱約約的一個輪廓示人。


    「沒有啦,隻不過,我靠自己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兒喔。」她洋洋得意地說著,「這兩天被梅姐、被蘭姨一直嘮叨,說我不該欺負客人,還、還在背後隨便批評;說我得罪了人家,以後一定會有麻煩——」


    「你這個孩子脾性,真該改改了,老是這麽胡鬧——」


    「我知道錯了嘛。」藍小玉撒嬌,「我可是親自去跟羊公子道了歉、賠了罪呢。」


    梅姐淡淡一笑,「哦?那位羊公子的反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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