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聽不得法,但心裏又著急,最後,他硬著頭皮上黃鶯樓去,隻說想見小玉姑娘一麵,不是來喝酒作樂的。


    丫頭見他這樣,還是挺親切地招呼他,請到花廳稍坐。沒多久,打扮得豔光四射的蘭姨親自來了。


    外頭絲竹之聲挺熱鬧的,花廳裏卻很靜,蘭姨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那眼神跟布莊小廝的相比,更是銳利了不知幾分。


    「我們小玉就是這麽嬌貴,這陣子夜裏沒睡好,一清早的又滿城亂逛,身子不舒服了,我讓她休息幾天,羊公子要撲空了,真不好意思。」


    「啊,小玉姑娘生病了嗎?可有請大夫診治、用藥?」羊大任心裏七上八下的,憂慮追問。


    「自然是有的,多謝羊公子關心。城裏最貴的名醫都請來看過了,隻是說略感風寒,身子虛弱。平日捧場的客人們聽說了,都送來大批珍貴藥方補品,還有人用那南海珍珠磨成了粉,說是可醒著燕窩服用,可以補氣,我改明兒就來整治給小玉吃呼。」


    說得他雙耳燒紅。羊大任空手上門,什麽也拿不出來,越發自慚形穢。被蘭姨軟釘子碰回來,最後隻得怏怏離去。


    當晚回到借住的小屋,羊大任把付錢的東西都翻出來檢查一番。


    上京之前姐姐特別給她他的隨身荷包裏,隻有碎銀些許,姐夫幫他揀的書箱裏頭塞了一錠金元寶,讓他萬一有急用時可以應急。這就是他全部財產了。要是真去黃鶯樓去揮霍,吃喝打賞外加上討好姑娘的禮物,大概也隻夠一個晚上的花費。


    他自小就窮,從來不同有什麽特別感覺,隻知道要把書讀好,但上京這陣子以後,尤其此刻,真的深刻感受到貧富的差距有多大。那些有錢的友伴出手多麽大方,而他一個藺縣來的窮小子……


    怎麽辦?他望著攤開的碎銀、黃金,心裏付度著,要不要幹脆上黃鶯樓去一擲千金?至少可以見到小玉姑娘一麵——


    正在苦思之際,門上突然剝啄聲響,隨即,門扉被輕輕推開了。一個全身黑衣的倩影閃了進來。


    羊大任一回頭,便看見那要千金才能換得一瞥的容顏——


    「你、你……你怎麽……」他睜大了眼,驚愕得一時說不出話,手裏本來握著的荷包也掉了。


    那俏生生的人影,不就是藍小玉嗎?這會兒她應該在黃鶯樓獻唱,或者是在休養,怎麽會跑到這兒來?


    隻見好拉下了外氅的帽子,一頭絲緞長發泄出。抬起頭好奇地四下看看,把他樸素簡單到極點的小屋子看了一遭,這才回來看他。


    「你就住這兒啊?」她睜大了眼問,「沒人伺候你嗎?」


    羊大任若笑,彎腰撿起了荷包,一麵解釋道「這屋子已經很好,我先前住過的,全比這兒窄小破落。」


    「是嗎?」她不大相信的樣。還能比這更破落?


    「是,」還是回到正題,「小玉姑娘,你怎麽來了?這陣子聽說你身體欠安,可是這樣?今晚為何能出門——」


    「你真老實,我不會裝病嗎?」她噗哧一笑,水眸在他滿是關切神情的俊臉上繞了繞,「你這幾日不見我,可有著急?」


    他點頭,給她看夜來檢點的僅有財產,「自然是很急的,我今夜還在湊銀子,想去黃鶯樓一趟探病或捧你的場。」


    「你的錢不多啊。」藍小玉直率地說,隨即盯著他手上,柳眉一皺,「那荷包,可是……哪個姑娘送你的?」


    「是家姐,她親手幫我繡的。」羊大任說到長姐,聲調轉成一種特殊的溫和。「家父母都早逝,本來就窮,藺縣淹大水之後家都沒了,全靠家姐一個人帶大我們。」


    「那很辛苦吧?」藍小玉其實似懂非懂,她過的一直是養尊處優的日子。


    「是很苦,有時一籠饅頭得六個人分,啊,我家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堂弟和一個侄子——」


    「這麽多!一籠饅頭怎麽夠哪?」


    羊大任又苦笑。不夠也能夠,不然怎麽辦呢?


    「不說這些了。小玉姑娘,你這樣跑出來,真的沒關係嗎?」


    他滿臉憂慮地看著她,因為得來不易,視線始終舍不得離開那張絕美的嬌顏。雙腿也像是自己動了起來,慢慢往她走過去。


    看到她,一切的不安與焦躁似乎都煙消雲散了。耳裏聽著那銀鈴般悅耳的嗓音,全身舒暢,胸口悶氣盡雲。小玉姑娘真比良藥還有效。


    她水汪汪的眼陣也望著他,看他越來越近。


    「有關係又怎麽樣?我還是想見你一麵呀。」她嗓音低了,多了幾分撒嬌般的親昵,卻又無比認真,「總得告訴你是怎麽回事,不然我心裏好像梗著大刺似的,挺難受。」


    「是不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整天焦躁得什麽事都做不來?」


    「可不是!一點也沒錯!」藍小玉瞪大了眼,「我連練琴都沒心緒,給梅姐數落了好幾次呢!一首短曲翻來覆雲的老練不好,全是因為你!」


    羊大任笑了,耳根慢慢燒紅。


    兩人又是這般癡傻地望著彼此,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似的,不知不覺中,羊大任才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她如緞的長發。


    「蘭姨發現我這陣子早上偷溜出門,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以後大概沒法子常常見麵了。」好半晌,她才想起本次的目的,語帶懊喪地說:「你又這麽窮,自然是沒法子常上黃鶯樓的,怎麽辦呢?」


    她柳眉兒都皺了起來,羊大任忍不住,長指輕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別擔心,我來想想法子。」


    「你能想什麽法子,你這個窮光蛋!」她瞪了他一眼。要裝凶又裝不來,一下子就破功了,自己撐不住笑了出來,下一刻,兩人已經靠得很近的身子便依偎在一起了。羊大任輕輕攬住笑語如花的意中人。


    「我真的會想出法子來。」他低聲允諾。帶著無比決心,「我們一定會再見著麵的。」


    年少時的承諾,如此甜美卻又輕易。


    如果他們知道承諾有多麽脆弱易逝,會不會更謹慎一些,不那麽恣意就說出口?


    但在年少的他們心中,這些承諾,卻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誠意——


    【第四章】


    北地的秋天到來,景物處處都染上一層金黃。作物收成,落葉飄飄,街上行走的人們都換上厚衣,以抵禦霜降之際開始加深的寒意。


    外頭雖然秋意蕭索,但黃鶯樓可是熱熱鬧鬧,藍小玉過十六歲生辰,上上下一大肆慶祝了一番。


    在她生辰之前,賀禮便由四麵八方送了過來,捧場過的公子哥兒、對她歌聲念念冰忘的達官貴人,莫不卯足了勁,想要博得佳人一笑。於是各式珍奇有趣又貴重的禮物,一一呈現在她麵前。


    到了好生日那天,黃鶯樓還特地整治了豐盛酒席,凡是送了大禮的客人都在邀請行列,一起為藍小玉祝壽。


    嘴上不說,但黃鶯樓的上上下下都知道,這是蘭姨懷柔手段。畢竟之前蘭姨大大發過那麽一次脾氣之後,藍小玉雖然表麵上乖得不像話,跟羊大任全斷了往來,但心裏一定是委屈的。蘭姨自然要加倍疼愛她,才能安撫她呀。


    當然,這麽大張旗鼓,也是要讓藍小玉看看,京城有錢有才的公子哥兒隨便找找就這麽多,個個都心甘情願拜倒在她的腳下,還捧著大把銀子來討好她,何必造就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羊大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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