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十五號之前——」


    「別拖到那麽晚了,趕明兒個就去一趟。自己的前途得巴結點,快快分發了上任去,也省得在這兒打擾人。」


    「是。」羊大任汗顏。「我明天就去。不過,關於——」


    七王爺沒讓他說完。「什麽雜念都先拋開,你先把任官的事兒搞定再說!男子漢大丈夫的,別婆婆媽媽老在想風花雪月!」


    羊大任不再多說,吃完飯之後,借故要回去整理書籍行囊,卻是趁著夜色又溜了出去,到黃鶯樓後頭他們常偷偷碰麵的胡同口,等候佳人。


    他相信碧青姑娘會告訴小玉的,小玉會知道他在等她。今日、明日、後日……一直要等到她才罷休。


    七王爺自然知道他溜出去了,但沒有發作,也沒有派人去抓他回來,因為七王爺這晚上也挺忙的,有諸多事情要忙處理。


    兵分兩路,一是派信差連夜送信到吏部尚書府,要簡尚書立刻發銓敘令,兩天之內就羊大任送出京城去當地方官;另一方麵,則是整裝更衣,帶著幾名家丁護衛,親自前往河邊黃鶯樓。


    不但要預防夜長夢多,還要釜底抽薪。七王爺可是下定了決心,一定得幫羊大任把這爛桃花給斬幹淨!


    來到黃鶯樓,大刺刺的登門踏戶,七王爺往最正中的大廳一坐,傲然命令:「當家的在哪裏,叫來見我。」


    誰都知道這位正是鼎鼎大名的七王爺,丫頭們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去通報了蘭姨。不消片刻,盛裝打扮、風韻猶存的蘭姨便出現了。


    一見麵,大廳裏氣氛便有幾分凝結。蘭姨擺出招呼貴客的殷勤笑臉,卻有點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七王爺大駕光臨,真是難得極了。」


    「好久不見了。」七王爺也一樣皮笑肉不笑,冷冷道。


    就這麽一句,機靈的丫頭們都聽得出來——這兩人,一定有過節!


    「王爺貴人踏賤地,可有什麽指教?」蘭姨親自接過酒壺,幫七王爺斟了一杯,奉了上去,「請先喝杯酒,坐下來談吧。」


    「免了,我不是來飲酒作樂的。」


    七王爺手一揮,後頭跟著的家丁便把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擱在桌上,解開,露出了裏頭包著的金元寶,映著燭光,閃著刺眼的光芒。眾人看得都傻了。


    除了蘭姨。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這兒是五百兩。」七王爺指著閃亮亮的元寶,頤指氣使道:「我有個小輩羊大任,人很蠢,不曉得怎麽會給你們黃鶯樓的姑娘給纏上了。他還有大好前途,不容斷送在煙花巷裏,這錢你拿去,把那纏人的歌女嫁掉、送走、賣去當丫頭……隨便你怎麽處理,總之,別讓羊大任再見到她。」


    此話一出,廳內一陣寂靜,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如此霸道蠻橫口吻,還真隻有王爺說得出口。


    「王爺老毛病又犯了。」半晌,還是蘭姨打破沉寂,她掩嘴輕笑,「這世上仿佛沒有您買不到的東西呢。」


    「是嗎?」蘭姨的笑容越發燦爛,眼神卻越發寒冷,「也許有一天,七王爺會大吃一驚,發現真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廢話少說,你到底收不收?要你一句話,能不能把事情處理好?」


    「那是當然。」蘭姨老實不客氣,要丫頭過去把元寶們包好收下,一麵燦笑道謝:「多謝七王爺賞賜,您老就別擔心了,包準您高枕無憂便是。不過王爺,您忒小看我們黃鶯樓了,五百兩銀子,頂多買個小丫頭呢。」


    「這是什麽意思?嫌少?」七王爺眼一眯,冷冷問。


    「自然不是,隻是實話實說罷了。」蘭姨好整以暇回答:「我想羊公子或七王爺可能有所誤會,羊公子也許愛慕我們的台柱小玉,不過呢,跟他常私下偷偷會麵的,可是這個丫頭——」


    她遙然一指,突然指向站在門口的碧青。


    碧青大驚失色,沒想到蘭姨早就知道自己幫忙傳口信的事兒?這下子該糟了,蘭姨會怎麽罰她?她一家人都靠她養的呀!


    隻見她撲通一聲跪下了,完全就是不打自招的心虛貌。七王爺看在眼底,心下迅速盤算了一番。


    買個丫頭也不是大事,羊大任離開京城身邊也得有人照料。何況這是他自己喜歡的,還私下跟人家幽會!可不能說他七王爺不夠大方了,可是花了大筆銀子幫羊大任這兔崽子達成心願呢。


    「丫頭就丫頭,我買了。」


    蘭姨又是掩中輕笑,「這可是我身邊得力的丫頭,不能讓七王爺說買走就了買走的。」


    「我知道了,再加三百兩便是。別再討價還價,八百兩買一個丫頭,最好是包山包海,什麽都會做。叫她整理整理,過兩天就跟著羊大任走吧。」


    說完,七王爺哼了一聲,起身就走。好似到店家買一幅畫或一個花瓶,買完了連聲招呼也沒打,掉頭離去。


    從頭到尾,他與蘭姨的目光,都沒有正麵相對過。


    當這一切發生時,藍小玉卻渾然不覺。她隻是一心一意等著羊大任,越等越是困惑,為何他一直不見蹤影?連多次死活懇求拜托碧青出去打聽,回來也都是一臉苦惱,吞吞吐吐,說是什麽也沒聽見、沒看見。


    而且,過了生日之後,蘭姨和梅姐仿佛突然察覺她是大姑娘了,對她的態度大變。梅姐越發嚴格,說笑閑聊都少了,唱的曲子稍有不對、指法稍微馬虎都不行,練琴練嗓的時間更長,像是巴不得要馬上把所會的一切全教給藍小玉似的。


    而蘭姨就更奇怪了。表麵上是沒變,但藍小玉卻隱約覺得,蘭姨慣常的笑臉有些不對勁。說不上哪兒不對,但她就是敏銳地察覺,那笑容並不是真心真意,反而像在盤算著什麽似的,令她心生莫名畏懼。


    所以比起來,她還寧願到梅姐這兒來。雖然梅姐態度永遠淡淡的,可是至少她不作假虛偽,是真心為藍小玉好。


    下午時分,藍小玉又在梅姐這邊練琴。琴聲蕭索,伴著外頭滴答的春雨聲,十分惱人,更顯寂寥。她抬頭往外看,蒙蒙雨勢中,天空一片鉛灰,正像少女此刻心境一般,沉甸甸。


    「歎什麽氣呢?」突然,梅姐淡問,「這首曲子不好練,靜下心來多練幾次就是了,別這麽唉聲歎氣的。」


    藍小玉索性收了手,隨便一撥,一串紊亂樂音蕩漾在小廳內。她悶悶地說:「梅姐,我不想練了。」


    梅姐笑了笑,「哪能說不想練就不練?這可不是在培養興趣,你得靠這個吃飯的,沒點本事在身上,你怎麽當歌伎?不許任性。」


    藍小玉聽了,雪白的小臉更是垮下來,柳眉兒成了倒八字。像這樣的話,梅姐以前是不會說的,最近卻常常掛在口邊,讓人聽了,覺得壓力好大呀。


    以前,唱歌彈琴都是開心的事,這會兒慢慢的都變了。越發讓她想逃開,逃到那個人身邊。


    「我不是煩那個,而是在煩……有人,為何好久不見了?我想不通呀。」藍小玉畢竟藏不住話,何況再忍下去,真是要悶壞了,她衝口而出。


    梅姐停了停,沒有多問,片刻,琴聲繼續從簾幕後傳出來,像是沒聽見藍小玉的話似的。「別分心,再練一次。來,我陪你從頭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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