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我真的不想練。」藍小玉幹脆站了起來,在小廳裏焦燥踱步,走來走去,一麵喃喃道:「他一定從金陵回來了,又已經考完,為何……沒消息呢?我又沒法子出去找他——」


    「男人不用你找,他們想找你時,打斷腿也會爬來。不想見你時,你就算跪在麵前,他們也能視若無睹的跨過去。」梅姐還是淡淡的說。


    藍小玉詫異地停步,回首,直望著梅姐的方向。


    畢竟不是笨孩子,她反問道:「梅姐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道在告訴我羊公子不會來了嗎?」


    梅姐又不響了。她的琴聲也停下,隻剩洞開的窗外瀝瀝的雨聲。


    「他跟我說好的,從金陵回來、考上了之後,就回來找我!」藍小玉豁出了,像是要說服梅姐、又像要說服自己似的大聲說:「羊公子不是一般紈絝子弟,他是認真的、老實的、有學問的讀書人!他不會說謊!」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你聽過嗎?」梅姐輕輕地說,語氣中帶著難言的苦澀,「把現在的心情記清楚,往後彈琴時,把這樣的情感放進去,你一定能——」


    「我才不要彈什麽琴了呢!」藍小玉不肯聽完,頓足嚷了起來,「他不會騙我的!他不會!」


    「怕是你自己騙自己吧。」梅姐見她執迷不悟,知道不下猛藥不行了。她也站了起來,先是往外看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道:「你過來,到這邊來看。」


    藍小玉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梅姐的套間是在樓上的轉角,最僻靜的角落,還臨著河,視野極好,但此刻外頭霧茫茫的,能看到什麽呢?


    她乖乖走到了露台上,如毛的雨絲打在她臉上。先是漫無目的地四下看看之後,正不解時,梅姐又開口了。


    「你看看胡同口。」


    說到胡同口,藍不玉心跳猛地亂了譜。原來……梅姐這兒是看得見的。那她先前跟羊大任的幽會……不就……


    還來不及臉紅,她便眼尖發現,那個熟悉的藍色長衫身影,正在胡同口的大樹旁徘徊。


    藍小玉立刻攀住了欄杆,眼睛都直了。!


    那、那不就是羊公子嗎?他……可是在等她?為何碧青沒有提起?


    下一刻,藍小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細雨中的情景卻清清楚楚:一個窈窕的身影奔向羊大任,還撐著一把傘,傘下兩人靠得好近好近,喃喃訴情,難分難舍的樣子。


    藍小玉覺得自己仿佛靈魂出了竅,飄在半空中,冷冷看著這一切。傘下的女子本該是她,但那分明不是她。


    那是碧青,她情同姐妹、一直冒著被責罰的危險幫他們傳話的碧青。


    傳著傳著,竟然傳成了這樣。


    「看清楚了沒有?他天天在那兒跟丫頭幽會,不隻跟你。」梅姐的嗓音仿佛鬼魅,在她身後幽幽響起。「人家已經讓七王爺帶著銀子來過了,整整八百兩,買走了碧青。他考過了春關,分發回藺縣去當縣太爺,即日就要起程,需要人照料生活起居。」


    「他——」她驀然啞了。


    「若是隨他去了,要燒飯洗衣伺候他之外,將來還要委屈做小,伺候他的正妻;你連雞都沒殺過,一雙手隻彈過琴。他也算有良心的,沒有纏著你,要你真的去了,怕是到半路就哭著要回頭了吧。」


    一字一句,說得合情合理,卻又像是烙鐵一樣烙在她心口。


    但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她雙眼眼底的灼燙。她死命瞪大了雙眼,無法移開目光,無法動彈,無法——


    「你這個傻孩子。」梅姐的語氣這才轉為悲憫愛憐,「看清楚了也好,就痛這麽一次,好好認清男人;痛過這一回,你就會長大了。」


    藍小玉不聲不響,像是連呼吸都沒了氣。她慢慢的,慢慢地回頭。


    突地,一陣強勁的河風吹過,把層層香雲紗做的簾幕吹開一角。梅姐太過關心藍小玉,一時閃避不及,瞬間與她麵對麵,看得一清二楚。


    藍小玉像是突地聽到一聲悶雷巨響。因為她看見一張與她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多了歲月痕跡的臉,簡直就像在照鏡子!


    「梅姐——」


    眼前一黑,她再也承受不了。緊緊抓著欄杆的小手慢慢鬆開,身子軟倒在露台上,再也……聽不見、看不到了。


    小玉病了。


    黃鶯樓的金嗓子掛病號要休養,讓京城多少公子哥兒悵然若失,慰問的禮物、補品輪番送上來,堆得小花廳都滿滿的,令人目不暇接。但眾人的關心,藍小玉卻沒有接收到,因為她真的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找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淋了雨、受了風寒,隻要服兩貼藥、休養兩天就好了。可是沒想到,兩天之後又兩天,藍小玉的病還是沒起镄。


    哪有尋常風寒拖這麽久呢?慢慢的,謠言開始四起:有說她是重病的,也有說她其實是中邪,還有人猜測,根本就是裝病,隻是蘭姨要借此提高她的價錢的手段而已。


    紛紛擾擾的流言,全都被羊大任聽在耳中。無論如何,他還是擔心她。


    雖然他的心都碎了。


    自己上門去,讓蘭姨給了個老大的釘子碰回來,請碧青姑娘私下傳話,想見小玉一麵,求了幾次,都隻等到碧青一臉抱歉地來回說沒法子,小玉最近唱歌練琴、招呼客人很忙。等姐夫等下來,請托了七王爺出麵,七王爺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回來之後又把他叫去痛罵了一頓,說是羊大任瞎了眼,看上了見錢眼開的歌女,居然一見麵就要錢,把銀子都收去了,還嫌少。


    羊大任不相信。他堅定地認為,一切都是蘭姨從中阻撓。小玉絕對不會貪圖銀子的,她知道他窮,還是說要等他,願意跟他廝守。


    眼看著要往藺縣上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就要離開京城了,又聽到了藍小玉生病的傳聞,羊大任仿佛熱鍋上的螞蟻。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見小玉姑娘一麵。」他又在胡同口等到了出門要上市集買東西的碧青,誠心請求著。這陣子也多虧碧青好心,他才能得知小玉的狀況,要不然,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碧青臉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羊公子……真的還是不死心呀,一點也不像蘭姨說的,幾天之後就會知難而退、忘了小玉了。


    如此深情男子,又斯文又有書卷氣,毫無紈絝氣息。唯一的致命缺點,就是沒有錢。碧青望著他懇切的俊臉,心底百感交集。她雖是被蘭姨賣掉的,至今也還瞞著羊公子,可是,在幽微私心中,她是願意跟著他走的。


    終於,她下定決心地說:「好吧,羊公子,我就幫你這最後一回。不過,羊公子也要答應碧青一件事。」


    「碧青姑娘盡管說,我一定做到。」


    「那就是……以後不管發生什麽,請羊公子都別怪罪碧青可以嗎?」


    羊大任很是詫異,「碧青姑娘幫了我這麽多忙,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怪罪呢?」


    碧青笑笑,「那就好,有羊公子這句話就成了。不過今兒個太晚了,沒時間準備,明日的話——」


    果然明日,羊大任真的在碧青的幫忙下,一大早裝扮成了來送禮的小廝,由後門進了黃鶯樓。一路有她帶領,順利上了樓,來到藍小玉的套間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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