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要賣也賣不到這好價碼了,可是這樣?」藍小玉絲毫不動氣,輕輕一彎唇,又轉回去遙望著燦爛霞光下靜靜的河景。「蘭姨不用擔心。賣不出去的話,頂多最後就像您,管著黃鶯樓,賣底下姑娘賺錢,也不錯呀。」


    「你……」蘭姨怒得幾乎說不出話,一甩袖,回頭就走。


    藍小玉歎了一口氣。蘭姨提這件事不隻一次,近日更是一有機會就說。雖然暫時氣跑了,但回頭一定又是堆滿笑容,放軟姿態來勸。


    老實說,她並不怎麽在乎。反正運氣好的話,找個看到順眼的客人委身;運氣不好,就像梅姐或是蘭姨這樣,其實也不算太糟。


    想她當年,以為自己找到了,那個人,可是——


    多麽天真童稚的當年。


    果不其然,身後腳步又起,應該是蘭姨折回來了。隻能說她真是能屈能伸,不愧掌管黃鶯樓這麽多年。


    「我知道了,蘭姨。」藍小玉又無聲地歎了口氣。蘭姨好說歹說,軟硬兼施,就是要她就範;她要耳根子暫時清淨,也幹脆就敷衍過去:「我會問羊公子的,他若真的出得起五千兩,我就賣他,這樣好嗎?」


    「好。」回應是個低沉的嗓音。


    藍小玉大吃一驚,迅速回身。在門口的,哪裏是去而複返的蘭姨?竟是俊臉帶笑,神態自若的羊大任!


    「你這麽在這裏?誰讓你上來的?」他們黃鶯樓可是雇有武夫、保鏢坐鎮的,他竟然神通廣大,可以上來黃鶯樓的二樓?


    「以前碧青帶我走過一回,你忘了嗎?我們讀書人記性都是很好的。」他調笑著,神態莫名的輕鬆。


    這下子換藍小玉臉上一陣陣發燙。短短片刻,他就能讓她淡然的外表整個裂開、崩潰!


    她怒目相視,一時之間,什麽都說不上來。好半響,才死命逼得自己再度冷靜,開口問道:「碧青……可好?」


    說起這個當年背叛她,與眼前這人雙宿雙飛去的丫頭,藍小玉要極努力的壓抑,才沒有讓聲音發顫。


    「還好,就是肚子大了點,行動起來不大方便。」他回道。


    懷孕了?碧青懷孕了?


    不知為何,聽聞他這麽說,她的眼前又是一黑。被背叛的劇痛又重新排山倒海而來。她靠著窗欞,深深呼吸了一口,又一口,才把那欲嘔的衝動給壓了下去。


    羊大任已經來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臂,神情非常關切。


    「不舒服嗎?要不要坐下來,喝口茶——」


    說是這麽說,他卻沒有扶她坐下,反而輕輕一攬,將她攬進了懷中。


    她是一時頭昏,沒有力氣,不然早就一把推開他了。閉了閉眼,藍小玉平靜道:「放手。」


    「你還沒告訴我,五千兩要賣我什麽?」他自然沒有放,反而俯下頭,在她耳際低問。


    她死都不肯開口,閉緊了嘴兒,撇過頭去。


    「你不說嗎?沒有關係。」他在她耳際好斯文,好溫和地問:「那我去問蘭姨,你猜她會對我說什麽呢?嗯?還是,我直接就把五千兩給她?」


    「你都不知道要買賣什麽了,就這麽爽快的付五千兩?」


    「不管是什麽,我相信都值得。」


    五千兩,果然每一分錢都值得。


    藍小玉非常淡然,她知道羊大任真的把五千兩送到了黃鶯樓,而蘭姨也跟他前嫌盡釋——這麽大筆的銀子一出現,就是結過多大的梁子與過節,也都會煙消雲散吧。


    當晚,羊大任特別派了馬車來接。藍小玉隻帶了啞丫頭紫音赴約,也沒有特別打扮,完全以平常心麵對。


    不過就是客人嘛,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羊大任的住處原來是尚書府,尚書告老還鄉後,房子便空出來,並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宅院,但也整潔精致。令她詫異的是,酒菜是設在書房旁邊的小廳裏,而不是在迎賓花廳。


    「就我們兩人吃頓飯,不用太鋪張。」他微笑對她解釋。


    五千兩買她一晚,隻是要吃飯?藍小玉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他雖是傻頭傻腦讀書人,但也沒傻到那個地步吧?


    但羊大任好像真是要跟她一起吃飯。席間隻是閑閑聊了一些在藺縣工作的事,藺草怎麽種,天氣又如何,他在金陵有幾個外孫,又都幾歲了,如此這般的調皮……真的就像兩個分別多年的朋友在敘舊似的。


    藍小玉從一開始的食不下咽,到後來慢慢放鬆心情,也有閑情逸致看看四周環境了。


    「你還是挺窮的嘛。」她展目四望,有些詫異地說。這廳內裝潢依然是簡單大方,沒什麽多餘的東西,也沒有擺飾或古董、字畫。


    羊大任笑笑,「不過回來京裏住幾個月,不需要大費周章,這些全是原來蔣尚書的家具跟擺設。」


    「你還要回藺縣?」


    「那是自然。隻是照規矩每五年回來審報一次而已。審報完畢,一切無事的話,我就又得回去。」


    那下次再見,又要是五年後了?想到這兒,她抬眼看了看他。


    「何況,京城花費高,這趟錢快花光了,我得回去好好繼續賺銀子。」他說笑著。


    還不都是花在她身上。藍小玉抿了抿嘴,「多謝羊公子的捧場。」


    「就這樣謝過算完?不敬我一杯?還是,要多花一百兩,才能讓小玉姑娘喝杯酒?」


    「羊公子真俗氣,開口閉口都是銀子。」她故意說,不過還是依言舉起了酒杯,很文氣地啜了一口,「那我就敬您——」


    「喝幹了吧,隻喝一口算什麽誠意?」


    她忿忿睨他一眼。她又不是酒女,他還這樣步步相逼!


    兩人便這樣吃飯、喝酒、鬥起嘴。很快地,酒壺見底了,乖巧的丫頭迅速地換上新溫好的酒。


    「這不是碧青啊。」兩杯下肚,已經略有酒意的藍小玉指著丫頭說。


    「自然不是。碧青有身孕,肚子重,大概已經在休息了。你想見她,明早再叫她。」


    「我不想。」許是酒意,她搖著頭,直率說出了心底話:「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


    羊大任很有耐性地解釋:「可是她很想見你呢,問了好幾回。」


    「我不想見她!就是不想!」她斬釘截鐵大聲道:「我本來連你都不想再見的,誰要你有錢……而且……梅姐說……逃避……不是真的不在乎……」


    「梅姐真有智慧。所以,你不是不在乎我,對吧?」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一雙眼眸含著難解的笑意,靜靜望她。


    「我不在乎,所以我來了!你要買我一夜,花得起……就賣給你呀。反正不是你,也會是別的吳公子、金公子、陳公子——」


    他的大掌按住了她的芳唇。「別胡說。」


    「我不是胡說!他們……都想買我……一夜……」


    「我知道。不過你還是沒賣給他們,不是嗎?」


    藍小玉略有醉意的眼兒一轉,盈盈的眼波突然詭譎起來。「你怎麽知道沒有?說不定——」


    他的眼神一冷,不再接腔。


    「你怕了嗎?哈哈哈,要買妓女不就是這樣?我雖是歌伎,隻要價錢對了也照樣可以買到——」


    羊大任附身過來。這一回,用唇堵住了她的話。


    暌違多年的吻,一點兒也不甜,反而有點澀澀的,鹹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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