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在說什麽,小玉不懂呢?」她裝傻。


    事實是,這陣子以來,羊大任堪稱神出鬼沒;有時在黃鶯樓捧場,有時,她被重金聘去表演唱曲時,他也會在席間出現;而有時,就像今日,明明是她休息的日子,照例到西山來看梅姐,但都出了城了,她還是心神不寧,老覺得有人會突然現身。


    「他已經來了。」早已聽見動靜的梅姐起身,過去親手把窗戶推得更開。


    隻見安靜而離世的小庵外頭是修竹環繞的小院,連籬笆都沒有。這會兒望出去,竹林裏有個修長英挺的身影閑立,他背著手像在欣賞風景,又像在聆聽樂音似的。


    藍小玉心頭一震,美目圓睜。他跟蹤她?到底想做什麽?


    「羊公子,請進來坐吧。」出乎意料之外,梅姐居然揚聲邀請他。


    羊大任轉身,英俊的臉上有著淡淡笑意。在他的凝視下,藍小玉別開了頭。


    「不用了,謝謝。我在這兒欣賞就很好。」他悠然道:「琴音與山水之音相結合,果然才是天籟。」


    看他那麽從容的模樣,藍小玉卻覺一陣無名火燒起。


    這算什麽呢?他對她似乎又有興趣了,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她還是那個天真單純的蠢姑娘嗎?


    他愛捧著銀子到黃鶯樓撒,那是無任歡迎,但連她到西山來想靜一靜都要打擾,這客人也太討厭了。


    當下她冷著小臉,一言不發地開始收拾樂譜、古琴。


    「要走了嗎?不留下來吃飯?」梅姐詫異問道:「怎麽了?是因為羊公子打擾到你練琴嗎?請他離開就是了——」


    「自然不是。西山這麽大,誰愛來都可以來,我哪管得著呢?」藍小玉深呼吸一口,重新找回淡然無謂的表情,「梅姐應該知道,客人們說什麽、做什麽,小玉是不在乎的,隻想靜心把自己的琴練好、把曲唱好就是。」


    沒想到梅姐緩緩搖頭,「這不是靜心,這隻是在逃避。」


    一句話說得藍小玉心驚,又暗暗不服氣起來。


    「若真的視他如常,就不會刻意冷淡,隻當一般客人應對了,不是嗎?」梅姐是看著她長大的,加上兩人情分不同,自然苦口婆心:「你仔細想想,這些年來,除了他——」


    藍小玉突然打斷她的話,一雙向來沉靜的美眸此刻閃爍著莫名的怒意,口氣卻是可以壓抑,「小玉真是疏忽了,多謝梅姐指點。」


    這分明是要賭氣,梅姐有些急了,「我的意思是——」


    但藍小玉已經垂下眼簾,掛上那淡然無謂的麵具,像是心門也關上了,這一回關得更密、更嚴,把一切都擋拒在門外。


    就是這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讓梅姐始終無法跟她深談。關於羊大任,關於他們之間的連結,關於多年來的秘密——


    挫敗地歎口氣,梅姐眼光不由自主投向竹林裏,斯文卻英挺的身影。


    他……能不能改變這一切呢?


    羊大任倒是不大介意她的冷淡,若即若離的跟在她身邊,陪她走下山。一路上也不多說,靜靜的走著,兩人之間,隻有沙沙腳步聲。


    到了山下,羊大任的馬車已經在等候。他溫聲邀請:「小玉姑娘,讓我送你一程吧。」


    要送就送,就當他是個偶遇的客人好了,沒必要給他特殊臉色看。藍小玉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上車。


    結果一上車,她就有些後悔。搭過不少達官貴人派來接送她的車輛,裏頭都很寬敞,也都是她一個人坐;但這輛馬車裏頭並不大,加上還有人就坐在她對麵,不小心點,膝蓋都會碰在一起。


    藍小玉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粉臉上毫無表情。羊大任一上車,見她那個老僧入定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


    「車子小了一點,請姑娘別介意。」他嘴上雖在致歉,語氣也無比真摯,但是一上車就故意坐得離她頗近,近得她都可以聞到他身上氣息。那是一種特殊的,青草般的味道,好像慢慢走近了草原——


    「坐得可舒服?要不要幫你拿琴?」見她一直抱著那張古琴,羊大任體貼地問,一麵舒服地伸長了腿——還一直「不小心」碰到她。


    「好呀,謝謝公子。」藍小玉麵無表情地把琴推過去——也「不小心」推得太用力,換來一聲悶哼。


    然後,因為實在被他好整以暇的態度、眼眸裏閃爍的笑意給氣到,她抱歉道:「撞著公子了嗎?真對不住,這車比我常搭的,像柳大人、趙公子的車都小,我不大習慣。」


    羊大任安靜了,墨黑的眼眸鎖定她。


    「你常搭柳大人、趙公子的車?」他靜靜問。


    「是呀。」她彎了彎嘴角,「小玉幸運,客人們就像羊公子這麽體貼。」


    轟!羊大任像是看見了藺草收割後,把不堪使用的碎莖枯葉聚集起來焚燒的情景,一把火熊熊燒起。


    這火,是酸的。


    「是嗎?他們的車,都比較大?」


    她隻微微一笑,不再回答,目光投向窗外。


    「很好。」他沉沉的嗓音突然靠近,藍小玉一驚。下一刻,他的長指已經輕撫過她柔嫩的臉頰。


    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略粗,輕磨過她臉蛋,引起一陣不由自主的戰栗。很快地,一陣紅暈隱約湧上。


    「你——」


    「既然他們車子大,那就坐得遠,也碰不到你,那很好。」他的指尖在她精致的下巴流連了片刻,才移開。


    她瞪著他片刻,隨即又別開頭。


    搭別人的車時,從不會有單獨跟客人在車裏的時刻,不是丫頭陪著,就是專車接送她一人。蘭姨保護她這個黃鶯樓的活招牌,可是保護得麵麵俱到。


    這些,他自然不會知道。但……她自己怎也是到此刻才領悟到呢?


    有人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憑窗獨坐,藍小玉望向河景,晚霞正美,映在河麵上,端的是金光萬丈;她的臉上也映著霞光,更是美豔不可方物。隻是她似乎在出神,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靠近。


    「小玉,今晚又是羊公子點你的局。」蘭姨出現了,似笑非笑地告訴她,「已經是第四晚了,去不去呢?」


    「有客人點,自然去呀,怎麽不去。」她垂下眼簾,淡然反問:「難道他拖欠銀子,怕他這回付不起?」


    「那倒不是。」蘭姨有些尷尬。羊大任每晚一定結清,再巨額的款項也付得幹幹脆脆。


    想到當年給他看的諸多勢力臉色,蘭姨自然是心虛的。她搭訕似的對小玉說:「想不到這羊公子還真是發財了,難得他也念舊,回京城來還這麽捧你的場,依我說呀——」


    藍小玉回眸,冷冷直望著蘭姨,讓蘭姨住了嘴,笑容也更勉強了


    「怎麽呢?蘭姨,你打算說什麽?」藍小玉嗓音平平地問:「是要趁他還有興趣時間問,願不願意索性出五千兩買我一整夜嗎?」


    蘭姨被她說破心事,粉妝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笑容迅速消失。


    上了年紀這幾年來,蘭姨嘴巴兩側法令紋越發深了,抿嘴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凶狠。


    「我也是為了你著想。」蘭姨咬牙切齒道:「你轉眼二十一了,這幾年來多少公子貴人要買你,你全部拒絕。現在是正在風頭上,還可以拿喬,價碼喊得高,但你以為還可以這樣多久?再過個一兩年,等雲彤她們都能獨當一麵了,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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