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進香是大事。


    不止沿途百姓回避,而且還騰出整片西山的寺廟迎接聖駕。


    皇帝最終選了翠微山南麓的法海寺。


    薛靈璧是皇帝近臣,所以出發沒多久,便被喚到前麵去陪伴聖駕,留下馮古道一個人躺在馬車裏睡大覺。


    他昨晚又是三屍針發作,又是肚子餓,折騰了兩個多時辰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誰知不到兩個時辰,又被昏昏沉沉地挖起來,整個人別說精神氣,連眼睛都是半睜半眯的。


    幸好這次薛靈璧思慮周詳,不但讓宗無言在車上準備了枕頭棉被,還特地放了一個食盒,吃的喝的一應俱全。正好讓他吃飽喝足繼續睡。


    車隊到了西山,東方正露出第一縷曙光。


    馮古道迷迷糊糊地醒來,就看見一個侍衛鑽進來,想收走食盒。


    馮古道連忙阻止道:“我還沒有吃完。”


    “侯爺說西山進香要空腹,不能留下這些東西。”侍衛說著,將食盒撞進一個大袋子裏,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馮古道傻不愣登地坐了會兒,然後拉過棉被就往嘴巴上擦。


    前麵腳步聲不絕,動靜很大,但他的這輛馬車周圍始終是靜悄悄的,好似被遺棄了。


    又過了好久,終於有個太監走了過來,趾高氣昂地對侍衛道:“皇上命咱家帶馮大人進寺廟歇息。”


    侍衛不敢不依,隻好轉身回車廂道:“馮大人,侯爺臨行前說過,皇上身邊不得隱匿高手,所以府裏的高手不能跟著你一同入寺,還請你自己小心。”


    馮古道心頭一動,微笑道:“皇上身邊多的是大內高手,還怕保護不了我?侯爺多慮。”說著,他從馬車上下來,朝那太監躬身致意道,“不知這位公公怎麽稱呼?”


    “馮大人客氣,咱家姓黃。”那太監對他倒是頗為客氣,側身讓路道,“馮大人請隨咱家來。”


    馮古道含笑跟在他身後。


    法海寺前是一條小拱橋,橋下溪水清澈,潺潺而流。四周古木參天,掩映那紅牆灰瓦,古樸清雅,讓人心曠神怡。


    饒是馮古道仍有幾分殘留的睡意揮之不去,見此景色,也忍不住強打起精神來。


    進入寺廟,黃公公熟門熟路地將他領到一處涼亭前。亭前兩旁有綠木成蔭。


    黃公公道:“咱家去皇上跟前轉轉,馮大人自便。”


    馮古道心照不宣地一笑道:“黃公公請。”


    等黃公公走後,綠蔭後轉出兩個人來。


    一黑一白,一英氣逼人,一圓潤可愛。


    “好久不見。”馮古道衝他們抱拳,舉止中的猥瑣之態盡去,一派閑散風流之態。


    “阿策,我們不是前幾天才在春意坊見過他麽?為什麽他說好久不見?”紀無敵眨了眨眼睛道,“難道那天的其實不是他?而是那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雪衣侯新寵?”


    馮古道不以為意地悠然一笑道:“非常時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


    袁傲策道:“就怕到時候你惹了一身腥,甩都甩不掉。”


    馮古道眸光微閃,笑容不改道:“我由衷期盼那個到時候的到來。”


    “你恨不得有人拿劍砍你?”袁傲策挑眉。


    “我是恨不得魔教早日正大光明地重回睥睨山。”馮古道緩緩道,“從當年不得不遠走他鄉開始,我就無時無刻不希望這一天的到來。當藍焰盟瓦解的時候,我以為那一天終於到了,誰知道卻是鏡花水月一場。”


    紀無敵道:“其實睥睨山不過是一座山罷了,隻要和想要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何處不能安家?”


    “若隻有我一人,我自然可以這樣想。可惜,魔教並非我一人的魔教。”馮古道輕歎了口氣,“原本我還希望有人能為我分擔一半的負重,誰知……”他目光幽幽地看著袁傲策。


    袁傲策咬牙道:“你以為我現在是在做什麽?和皇上談風花雪月、琴棋書畫嗎?”


    “你的長項應該是十八般武器吧。”馮古道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皇上答應了所有的條件?”


    袁傲策道:“哼。也由不得他不答應。藏寶圖和藏寶處都在我們手裏,他若是不答應,我們就將寶藏是假的,從頭到尾不過是先帝唱的一場獨角戲,製造出一張假圖假地點假寶藏的這個消息透露給守在邊關的淩陽王。淩陽王想必會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當年若非先帝用寶藏震住了他,他早已起兵謀反將這個負債累累的朝廷掀翻了。可惜先帝緩兵之計雖然奏效,但是國庫曆經數年兩代皇帝十數年的經營卻全無起色。淩陽王這幾年守在邊關,一直囤積實力,隻要皇帝露出些許破綻,他即刻就會揮師北上。”


    “有何可惜?”馮古道微笑道,“若非國庫全無起色,皇帝又怎麽會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袁傲策皺眉道:“你真要魔教每年向皇帝進貢?”


    “進貢?”馮古道笑容中帶著滿滿的算計,“表麵上看,我們付出的是錢,是虧。但是事實上,我們拿到了官商的資格,身後又有皇帝這樣大的靠山,到時候,送出去的錢怕是連賺進來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紀無敵道:“真的有這麽多?”


    馮古道識趣道:“這樣大的生意,魔教又怎麽敢獨吞?”


    紀無敵眨巴著眼睛道:“這樣怎麽好意思?”


    “紀門主會覺得不好意思?”馮古道調侃。


    紀無敵捂著雙頰道:“其實,我經常會感到不好意思,隻是這種不好意思不會影響我的決定。”


    馮古道:“……”


    袁傲策轉移話題道:“你體內的三屍針如何了?”


    馮古道歎氣道:“痛啊痛的,就習慣了。”


    紀無敵張大眼睛道:“是不是有種每天都要生一次孩子的感覺?”


    馮古道含笑道:“紀門主若是有興趣,也可以試試,有時間我們還可以互相交流交流心得。”


    紀無敵抱著袁傲策的手臂,很認真道:“阿策,我們生個娃娃試試看吧。”


    馮古道轉頭看風景。


    袁傲策麵無表情道:“你覺得三根針會變成娃娃?”


    “……三根的確太少了,最起碼一大把!”紀無敵突然興致勃勃道,“不如我們把血屠堂滅了吧?這樣我愛紮幾根就能紮幾根了。”他握著拳頭,滿臉興奮。


    馮古道忍不住想去看袁傲策的臉色。


    袁傲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魔教化整為零之後,他們已經漸漸浮出水麵,但是徹底引他們上鉤還需時日。所以在這期間,你還是躲在侯府安全。”


    馮古道苦笑道:“安全歸安全,卻半點自由都無。”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我已經派人去請神醫穀的人了,若是沒有意外,大約一個月後便能到京城。等你解了針上的毒,便可離開侯府。”


    馮古道道:“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已經知道如何解三屍針的毒了。”


    “哦?”袁傲策麵露異色。


    “午夜三屍針的毒主要是來自於斷魂花的花莖,加之冰蟾蜍的血,能催化斷魂花花莖中的毒液,使之在午夜陰氣最盛的時候發作。”馮古道道。


    袁傲策道:“解法呢?”


    馮古道道:“斷魂花附近寒潭中,一種名為羵虯的精怪的血。”


    紀無敵似讚非讚道:“明尊不愧是明尊,足不出戶,可知天下事。”


    馮古道心中略感不自在,臉上卻波瀾不驚道:“紀門主誇獎,比起紀門主的神通廣大,運籌帷幄,在下自愧不如。”


    紀無敵歎氣道:“不過我是絕對不會欺負阿策的。”


    馮古道強自將嘴角拉起,“紀門主的比喻真是有趣。”


    紀無敵笑眯眯道:“其實我的結論更有趣,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


    “興趣自然是有的,不過恐怕沒有時間。”馮古道肅容道,“我有一個計劃,若是成功,或許能讓薛靈璧難以找魔教的麻煩。”


    袁傲策道:“薛靈璧想報的是殺父之仇,父仇不共戴天,你要如何化解?”


    “不化解。”馮古道淡淡道,“若魔教新明尊是他一手栽培的親信,試問他又有何理由再明目張膽地找魔教的麻煩?”


    袁傲策眸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馮古道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道:“這件事,還需要皇上親自出馬。”


    袁傲策抿唇。


    紀無敵道:“隻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魔教保住了,明尊危殆了。”


    馮古道負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說得冠冕堂皇,強自將心中浮起的那抹異樣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有道理。”紀無敵一把抱住袁傲策道,滿臉深情道,“阿策,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大事。”


    袁傲策心裏高興得無以言表,臉上卻依然保持著一定的冷傲,不動聲色地問道:“那你的小事是什麽?”


    紀無敵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諸如輝煌門之類的……”


    ……


    如果輝煌門眾聽到他們掌門的這個回答一定會痛哭流涕,然後直接砍死他再自殺。


    馮古道和袁傲策默然不語。


    紀無敵道:“這就叫人各有誌。”


    馮古道莞爾道:“世事真是難料。當初紀輝煌受先帝庇護,迅速在江湖中崛起。之後他又受先帝指使,明裏暗裏打魔教,使得魔教不得不退出莫名其妙成為藏寶地的睥睨山。但如今他的兒子卻與魔教聯手,將皇帝耍得團團轉。這真是可謂……風水輪流轉啊。”


    紀無敵嚴肅道:“魔教當初應該派暗尊來勾引我爹的。”


    ……


    馮古道淡淡道:“他們內部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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