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漢文在電話那頭隻說出事了,溫凡和建東現在人都在醫院,我嚇了一跳,問他具體什麽情況,許教練隻留下一句“我現在正趕過去哎出租車出租車!!”就風風火火地掛掉了。我急忙又撥溫凡的手機,一直在通話中,我也無暇多想了,立刻和螃蟹軍團趕去了醫院。


    一路上我神經緊繃,心想莫非真打起來了?還好醫院不遠,幾分鍾的車程就到了。我和螃蟹軍團剛下車,就看到了同樣趕來的吳晨。


    怎麽回事?我一頭霧水,吳晨沒和王建東他們在一起?那打架的不是吳晨?除了吳晨溫小花還會和隊裏的誰幹架呀?那家夥一向都是擒賊先擒王,掏螞蟻窩也是直搗蟻後老巢的呀。我和吳晨對看一眼,雙方眼裏都有些詫異,不過現在不是提問的時候。


    急症室裏人滿為患,我們沒在急症病區找著溫小花,而是在急症室外的休息椅上找到了正仰麵抻著個脖子的溫小花。他鼻孔裏塞著兩卷紙巾,插得像個香爐,正舉著手機發微信。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用虛弱得跟林黛玉似的口吻對手機那頭的溫媽媽道:“我現在人在醫院呢~”


    溫媽媽不知回了什麽,溫小花又說:“我腳扭傷了,看著還挺嚴重的,給你發照片!”


    我連忙低頭看他的腳,他蹺著二郎腿,兩條長腿晃得老高。


    我見溫小花還真發了張照片過去,狐疑地喊他:“溫凡?”


    溫小花耳朵一動,轉過頭看見我,霍地站起來:“魏天?你怎麽來了?!”


    我說是許教練給我打電話的,說曹操曹操就從急症室裏出來了,原來躺病床的人是籃球隊正選後衛王建東同學。


    令我欣慰的是並沒有什麽打架鬥毆事件。這天補課吳晨缺席了,溫小花就像中了彩票,心情愉悅地幫另三人訂正完試卷,補課結束後王建東和溫小花同路,兩個人就一起走了,追地鐵的時候王建東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當時他是跑溫小花後麵的,這一摔直接把前麵提著書包飛竄的溫小花撞下去摔成了大馬趴,這個馬趴並沒有對鈦合金的溫小花造成傷害值,反倒是倒黴的王建東同學,從溫小花□□一樣定住的後背上一顛,徑直滾下了樓梯……


    溫小花流著鼻血從台階上抬起頭,見王建東蜷在樓梯底下吃痛地叫喚,急忙跳起來,把人扛上背送去醫院,自己還飆著鼻血都沒管。


    還好王建東隻是扭傷了腳踝,別處蹭破了點兒皮,沒有大礙,但腳傷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肯定是無緣兩周後的比賽了。


    吳晨聽完就進急症室看望好友了。我低下頭,見地麵上斷斷續續滴著血,急症室的地板上也有不少,溫小花衣服的胸口上也沾著血,可見溫小花把人送來醫院後都沒顧他自己,而是忙前忙後地把王建東安頓好,才坐下來寂寞地卷著紙巾塞鼻孔。


    我看著急症室裏的吳晨和王建東,心中憤憤不平,我家溫小花對你們那真是不錯的,你們怎麽就不能對他好點兒?雖然他這個人平時是愛拽得二五八萬的,但那又不是因為他是天才,瞧不起凡人,我打賭就算他天生是個蠢材,每天也照樣這麽拽得二五八萬的!這就是溫小花啊,投胎成一頭豬,他不也得拽拽地哼哼啊!


    溫小花的微信上還貼著王建東腫得老高的腳踝,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溫媽媽的回複,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識破了這不是自家煩人兒子那煩人的腿。


    溫小花刷著微信,悶悶不樂地托著腮。


    不一會兒連談戀愛的趙傅都趕來了,後麵是緊跟著趕來的籃球隊另兩位正選。


    我環顧四周,還不到十分鍾的工夫,籃球隊正選候選們就全到齊了,大家圍在王建東身邊噓寒問暖,黑壓壓的人頭罩在王建東同學頭頂,頗讓王同學受寵若驚。我找了個隊友,問他誰通知你的啊,答曰:“溫凡啊!”


    我又偷瞥章隆的手機,螃蟹軍團的微信群裏溫小花發了條驚悚的“我進醫院了!”還配了個精挑細選的爾康表情:我真想大哭一場。


    等建東同學的父母趕到,我們這群臨時家屬也終於可以撤了,走出醫院時浩浩蕩蕩一幫人,好像在拍校園暴力電影。


    臨別前吳晨忽然喊住溫小花,支吾了半天,說了聲“謝謝”。


    溫小花鼻孔裏插著兩管紙,昂著下巴說我不想聽你說謝謝,你要真想謝我,就叫我一聲“溫哥哥”吧。


    我心說這話你也說得出來,不怕玩脫?我滿以為吳晨要炸毛,哪曉得他憋了半天,楞是喊了聲“溫哥哥”!


    連溫小花都愣住了,下巴“哢噠”彈得老開。


    後來坐出租車回去的路上,溫小花掏出手機,按下播放,手機錄音裏立刻傳出那聲新鮮炮製的“溫哥哥!”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錄的!


    溫小花來回聽了n遍,幽暗的出租車裏回響著吳晨一聲又一聲“溫哥哥”,像在哭喪。最後溫小花托著個下巴,遺憾地說:“早知道讓他叫溫爺爺了。”


    這人骨子裏就是個壞胚子!


    關於打電話四處召喚人來紮場子這件事,後來我也拐彎抹角地問他了,溫小花說急症室那兒誰不是一溜家屬陪著啊,就王建東孤零零一個人,我看他可憐,想讓他感受一下集體的溫暖。


    想感受集體溫暖的人是你吧,我心想,但沒有拆穿他。一想到那個時候,溫小花站在急症室外火燒屁股一樣八方報信,“xxx嗎?王建東出事了!”“喂許教練,我進醫院了!”“吳晨告訴你個壞消息,建東出了地鐵禍!”“趙傅啊我流了好多血!”……一股腦地報完信,又安靜地坐下來,繼續看家屬陪伴病患的身影,我就好像看見一隻淋了雨的大號鬆鼠,默默地蹲那兒。


    溫小花是天才,從小他爸媽就沒怎麽管過他,他爸媽也是大忙人,一年到頭飛來飛去,飛走時就把溫小花托管給奶奶、外婆、姑媽、姨媽,每次溫小花被托管回來,都會換一身行頭,有時穿得像福娃,有時曬得黑黑的燙一頭小卷毛,個別時候還紮個衝天炮,風塵仆仆地提著行李,掛著一張生無可戀的小臉。


    溫爸爸溫媽媽平時對他也是管吃管住管打就是不管玩,遊樂場這樣的地方溫小花還是自己攢錢去玩的,像雲霄飛車這麽驚險刺激的玩意兒那簡直就是溫小花的夢中摯愛啊,但是遊樂場規定雲霄飛車沒有父母陪伴小孩不能單獨玩,溫小花就隻能站在入口門欄外,抬頭目送雲霄飛車載著驚聲尖叫的人們呼嘯而過,人工刮起的風把他的小劉海一會兒吹到這邊一會兒吹到那邊,那小模樣,現在回想起來還老讓人心疼。他有時也會裝成別人家的孩子企圖混進去,結果每次都被工作人員提溜出來,往門欄外無情地一擱。


    溫小花在遊樂場認爹認媽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聽馬勉說,上初中後溫小花還特意和螃蟹軍團去遊樂場圓過一次夢。雲霄飛車上上下下顛著個兒,螃蟹軍團全程激動地嚷個不停,隻有溫小花失望極了。我懂,以他那時生理和心理的狀態,這個雲霄飛車已經遠遠不夠大,不夠刺激了。就這樣溫小花的其中一個夢“啪嚓”一聲破滅了。


    不過沒關係,溫小花這人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夢想。想到這個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小時候螃蟹軍團從章隆到馬勉都生過好幾場病,就溫小花一個人仿佛被注射了無敵生化病毒,百毒不侵,所以就連生病這件事,有段時間也成為了他的夢想。那時候溫媽媽牽著溫小花出門買菜,和街坊鄰居嘮嗑,聽說誰家小孩又生病了,每當這時溫媽媽就會特別自豪地說:“說來也怪,我家溫凡長這麽大從來就沒生過病,我和他爸私底下都管他叫阿凡達!”苦力溫小花提著番茄和雞蛋,聽老媽和鄰居阿姨吹噓著自己是外星人,手都酸了。


    螃蟹軍團生病時溫小花經常逃課去看望,趴在窗戶那兒磕著香瓜子陪病號聊天,問你怎麽生病的啊?馬勉說自己淋了雨,溫小花就“哦”一聲,隔了幾天故意把傘落家裏,淋著雨哼著歌兒上學去了。雨他是淋夠了,然而沒有感冒,沒有發燒,前前後後就打了幾個噴嚏,沒了。更倒黴的是溫媽媽以為他想生病賴家裏不去上學才搞這麽一出,結果不言而喻,溫小花裝病不成又挨了一頓無妄之揍。


    十歲那年溫小花終於得償所願,生了場大病,腮幫腫起老大一塊兒,美顏都快腫沒了。但是並沒有預想中父母守在床前噓寒問暖,喂飯喂藥幫請假的溫馨親子場麵,按溫小花自己的話說,那時還隻有十歲的他,下巴上血淋淋地挨了一刀!這之後每天都得去醫院上藥,溫媽媽早上帶他去醫院,我在上學路上時常能看見他苦大仇深的一張小臉。


    自那以後溫小花對生病這件事也不指望了,不過腮腺炎還是造福了他一次,溫爸溫媽給他買了輛自行車作為補償,他騎上車一蹬,一口氣蹬去了大橋,小模樣別提多開心了。我也替他開心。這也算是曲線圓了他一個夢吧,盡管這個夢最後也是以他倒栽蔥進泥地裏悲慘收尾……


    也別說溫爸爸溫媽媽對溫小花不好,隻是兩個人都是事業型,又都口嫌體正直得很,溫小花從小又沒個可憐樣,也就難怪一直是這麽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待遇了。


    每次想到這些,我就覺得他的調皮是情有可原的,我應該對他更好一點,怎麽好都不為過的。


    出租車上我思緒遊離,下車時我問溫小花:“你怎麽不打電話給我啊?”連微信也沒一條,太不夠哥們了吧。


    溫小花說我怕你擔心啊。


    我一下子老感動了,但細想這又說不通:“那你怎麽通知了螃……章隆他們啊?”連你爸媽你都通知了呢。


    “那幾個家夥太沒良心——哦我不是說我媽——是章隆他們,我得讓他們擔心擔心,別隻顧著玩,但你就不需要了,你肯定會擔心我的嘛~”溫小花笑著說,末了轉身看著我,“魏天,我有時候覺得你想挺多的,這樣不好,別的時候我是沒辦法,但是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要開心點兒。”


    我目送他說完輕快步入電梯的背影,電梯裏滿滿當當的光照著我,暖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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