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出生前,她母親意外被診斷出腦部長了腫瘤,需要開刀緊急切除。那時,大姐剛買房子,每個月付房貸都很吃力了,何況是幫忙出這筆醫藥費;而二姐大學畢業後半工半讀念研究所,平時雖然有點存款,但她打算去日本進修,能貼補的也不多,所以……剩下能出錢的,隻有休學出社會工作的她了。


    其實她手邊存款隻有十萬塊,原本是打算在坐月子期間、沒有收入時,還可以有一筆可用的基金,但當時母親的病情十分緊急,她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隻好先以母親的病情為優先,剩下的,就等孩子出生再打算。


    但給了這個,另一個就沒有了。


    等寶寶出生後,她所有存款隻剩下兩千塊,而辦理出院後,原本她的身材就瘦小,又沒坐月子,沒體力的她根本沒辦法出去找工作,隻好待在小套房先做休息。


    連續一整個禮拜,她隻吃泡麵和麵包,如果是她自己吃苦還好,最可憐的是她的寶寶……因為嚴重營養不良,她連奶水都擠不出來,幫寶寶買的第一罐奶粉喝完後,她抱著寶寶哭了一整晚,因為再也無計可施。


    她知道,要是她真的養不活寶寶,最糟糕的辦法,就是幫寶寶找間孤兒院了。


    後來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發現了網路上的顴鳥聊天室,裏頭成員加她不多不少——隻有三隻叼著小寶寶的顴鳥媽媽。當她說起自己打算將寶寶先寄放在孤兒院時,其他兩隻顴鳥有了不同的意見。


    她們說,既然真的沒辦法養,要不要找孩子的爸爸想辦法?然後另外一個又異想天開的說,幹脆把孩子暫時托給生父照顧,畢竟他有一半的責任與義務,也有知道孩子存在的權利……


    那時,心力交瘁的她,一心隻希望能讓寶寶吃飽穿暖,她知道寶寶的生父是誰,他絕對有能力給他更好的環境,所以,她才將寶寶放在傅宸剛家門口……


    原本她是打算用一年的時間把身體養好,把錢存夠,然後就把寶寶接回來,但是,過了一個多月,她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和寶寶分開的日子,她幾乎天天以淚洗臉,一想到他不在自己身邊,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她就心如刀割。


    後來聽母親說,傅宸剛找上她朋友開的保母仲介公司,希望找保母照顧小孩,那個當下,她馬上決定要應征這個工作,可惜人家看她年紀輕、沒資曆,第一關就被刷下來了,更不用說麵試。


    她想念寶寶想到幾近瘋狂的地步,此時劉媽正好來探望母親,跟她說起傅家的事,於是她立刻自告奮勇,希望借由劉媽的關係,能再見寶寶一麵。


    而現在,她終於成功了……


    晚上九點多,傅宸剛踏入家門,就因撲鼻而來的飯菜香而愣了一下。


    他將公事包擱在沙發上,邊拉開領帶邊走向廚房,他見到餐桌上擺著兩三盤菜,並用保鮮膜包起來,碗筷沒有動過的跡象。


    嬰兒房的燈是開的,他輕敲房門兩下,走了進去。


    “噓——”康華軒知道他回來了,“他快睡著了。”


    傅宸剛看他們一眼,兒子有一隻手還緊抓著她的手指不放——這麽快就感情這麽好?他怎麽不記得兒子有那麽好相處?


    因為他太久沒去公司,文件簽呈累積了不少,他知道今天是新保母第一天上班,得早點回家,所以卯足了力氣趕工,一整天下來,他除了上洗手間外,幾乎沒有離開過辦公室,晚餐也隻吃了一份漢堡。


    想了想,肚子還真的餓了。


    他離開嬰兒房,坐到廚房的餐桌前,撕開保鮮膜便動起筷子,夾了一道辣椒炒皮蛋後,食欲大開。


    也許這麽說有點誇張,但她所煮的東西,的確勾起了他從前的記憶。


    在他的記憶中,他從來不和傅家人同桌吃飯,小時候,他和管家、保母一起用餐,長大點,他隻得將晚餐盛成一盤帶上樓。然而正值青春發育期的他,吃那一點東西根本就不會飽,於是每天晚上,他都會到廚房找東西吃,而那時負責照顧妹妹的保母,莊姨,就常常會煮些宵夜給他吃。


    莊姨在他家的時間隻有短短兩年,但她帶給他的溫暖,卻比傅家人苛薄的親情還要讓他難忘。


    他記得,莊姨身後都會跟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小鬼,穿著卡通睡衣坐在椅子上和他大眼瞪小眼,有時候她實在太愛困,就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那個小鬼,居然已經長那麽大了,還當了他兒子的保母!


    原來時間過得這麽快,還是隻有他過得度日如年?


    “你吃飽了嗎?”康華軒一走進廚房,發現桌上的菜幾乎被一掃而空,愣了一下,連忙幫他收拾桌麵。


    “這都是你做的?”


    “嗯。”


    “跟莊姨的味道很像。”


    “我是她女兒嘛。”康華軒一笑。


    看著她洗碗的背影,傅宸剛問:“莊姨現在還好嗎?”


    “她恢複得不錯,現在跟我二姐住在一起。”所以她才鼓起勇氣北上找寶寶。


    “那你大姐呢?”


    “前兩年嫁人了。”


    傅宸剛打量她,“你今年幾歲了?”


    康華軒微側著頭看他,明明是他要兩人裝作第一次見麵,彼此互不相識,現在還問她那麽多過去的事做什麽?


    看她一句話也不說,傅宸剛板起臉。“你不會未成年吧?”


    康華軒紅了臉,連忙揮揮手,“我二十三了。”


    二十三?她有二十三?瘦瘦小小一隻,除了那張圓臉有些肉外,身上的肉割下來恐怕裝不滿一個碗公。


    “你看起來不像二十三。”


    “呃……可能因為我經常有一餐沒一餐的吧。”


    “為什麽?”


    “要工作啊!在餐廳工作隻提供早餐跟晚餐,要是有時候太忙來不及吃,一天就隻吃一餐。不過也因為這樣,我的胃很小喔!偶爾一餐沒吃也沒什麽感覺……”


    “那你吃過晚餐了嗎?”如果他剛剛沒記錯,晚餐的秋刀魚在他動筷子前,是完完整整的,也就是說……他剛剛一碗接著一碗,不知不覺把她的晚餐也吃完了?


    “我喝了一杯麥片跟吃了一顆泡芙。”對她來說,這就夠了。


    傅宸剛知道,很多女人是為了身材刻意保持那種小鳥胃,但這家夥已經太瘦了,都到營養不良的地步,她有什麽資格不吃晚餐?


    替她關掉水龍頭,他拉住她的手,硬是將她壓到餐桌前,然後自己轉身翻冰箱想找點食材出來。


    “你沒吃晚餐怎麽沒跟我說?”


    “我不用……”


    “你要減肥是你家的事,但我傅宸剛可從來不會讓我的員工挨餓。”


    冰箱的東西很多,但絕大部分都不是他能處理的,歎口氣,他隻好隨便弄點炒飯端上桌。


    “快吃。”他命令地說。


    “但我……”那也……太大盤了吧?


    “吃飽才有力氣帶我兒子,我可不希望你抱著他的時候突然暈倒,再用營養不良當借口。”


    那畫麵光想就可怕,盡管再怎麽不願意,康華軒還是乖乖地拿起湯匙,一口一口慢慢將炒飯吃進肚子裏。


    “勳哲今天有哭鬧嗎?”


    “還好。”她連忙咽下一口飯,“不過我幫他換尿布時,發現他大腿和手臂都有一點瘀傷,怎麽弄的?”


    一說起這些傷,傅宸剛臉色一沉,原本就頗為嚴肅的表情頓時黑了一半。


    “上一個保母,虐嬰。”


    康華軒一聽,手中的湯匙掉了下去,瞪大雙眼,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他。


    怎麽會?怎麽可能?她的寶寶這麽可愛,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她記得寶寶身上的傷口顏色深淺不一,而且還不止一處,表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現在,那個女人不管走到哪裏都沒有公司敢用她,她一輩子都會被貼上這個標簽,直到她死。”他彎下腰,以充滿威脅的語氣恫嚇她,“你還這麽年輕,聰明的話,就不要給自己惹上麻煩。”


    看她嚇得眼眶泛紅,一臉泫然欲泣,傅宸剛知道自己達到目的了,讓她早點知道他的脾氣也好,省得她也和那個女人一樣,同樣作著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


    “寶寶……寶寶那時候都沒哭嗎?”


    “他不敢哭,因為隻要他一哭,那女人就會動手。”


    聞言,她心都揪疼了,豆大的淚珠滴到盤子裏,她抬起臉瞪他,“你該早一點發現的。”


    “我這不就把她趕出去了嗎?”


    “再早一點!”


    “我還讓她一輩子找不到工作!”


    這女人,難道以為他不心疼嗎?這些天,他不知道有多自責,所以一整個禮拜都在家裏陪兒子,就為了彌補之前對他的冷落。


    而這個新保母,居然來上班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指責他的不是?她不想活了是不是?


    “就算沒辦法杜絕這種事情發生,你要是肯花時間多關心寶寶,也不會讓寶寶受那麽久的傷害。而你,也不會事後才自責、懊悔不已……寶寶還小,我們可以用愛跟耐心來陪他,也許他一下子就忘記這件事,可你卻一輩子會記得這件事啊!”


    咦,現在是怎樣?話鋒一轉,他變成她同情的對象了?該死的,他居然被一個整整小他一輪的小丫頭同情?而那種感覺,卻又該死的溫暖!


    拒絕她那清澈雙眼中的同情,傅宸剛鐵著聲音說:“做好你的事,不要管那麽多。”


    他轉身回房準備洗澡,腦海中卻依然不斷浮現康華軒那雙閃著淚光的眼眸。


    她有同年紀女孩少有的世故與溫柔,他的妹妹瑟娜大她沒幾歲,卻比她還要任性驕縱,就連蔣心蕾,也沒有她的體貼與細心。


    他一向是不接受任何人同情的,但對她……盡管兩人今天是多年後第一次見麵,他卻覺得她身上有股非常奇特的氣質,暖呼呼,軟綿綿,令人非常安心……


    天!他在想什麽?對方是小他一輪的小女生,而且還是他兒子的保母,他在想什麽?


    衝完澡,他穿上睡衣,披條毛巾,邊擦著濕發,打算到書房工作前先去看看兒子。


    才打開嬰兒房的門,卻發現裏頭已經有人。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睜著眼,看窩在沙發床上的康華軒慌張地爬起來。


    “我……我準備要睡覺……”


    “你的房間在隔壁。”


    “我、我知道……”


    雖然隻開了一盞小夜燈,但看她低著頭、語無倫次的模樣,八成紅了臉。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因為……我是寶寶的保母,所以……”


    “我以為劉媽跟你說過,勳哲房間有警報器,所以你大可在自己的房間休息,不用一整夜待在他身邊。”


    “有啊。劉媽有說過,隻是……”她往嬰兒床看一眼,“我隻是想陪著他。”


    “不必做到那種程度?”


    “拜托……”她低聲請求,渴望地看著他。


    她的懇求出乎他的意料,是這個保母特別喜歡小孩?還是她別有企圖?


    “我睡在他身邊,隻要他一哭我就會醒來,你就不用再跑過來了,晚上我也會喂他喝牛奶……請你……讓我睡在他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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