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假日。


    原本是放假的,沒想到周末在圖書館輪班的同事突然有事,緊急找林想歌代班;等他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才發現今天排有兩個團體參觀,還有主管機關要來視察。


    “說是約會,其實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因為我都來這裏好一陣子了,卻連跟你在外麵吃頓飯什麽的都沒有,隻是朋友形式而已的。這樣……也不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他。


    他和她,從小學就認識,國中也同校同班。


    雖然並末熟悉到互相交心,但也絕對不是陌生的兩個人。雖然她常胡言亂語,但實際上卻不曾做出什麽過分的事,可是他又一直表現得拒她於千裏之外。


    ……如果隻是朋友形式,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於是他終於點頭了。


    “太好啦!”她笑。


    那天,她講話講到睡著,睡一覺起來病也好了,還說自己很強壯。


    他和郭凝純約好,這個假日和她出去,沒想到現在卻突然有狀況。


    這樣勢必會影響到和郭凝純的約定,他想要告知她,卻發現不知道怎麽和她取得聯絡。他隻想到她說過自己沒有手機,現在怎麽還會有人沒有手機?!


    在無法和她取得聯係的狀況之下,他一整天都在忙著工作的事情,等到終於得到空閑的時候,已經是休館前一小時,晚上八點鍾。


    他把最後的事項完成,拿起公事包,快步趕回家。


    才掏出鑰匙,尚未打開樓下大門,就先望見坐在樓梯口的郭凝純,他吃了一驚。


    “嗨。”她笑著和他揮手,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路燈下。


    在看清楚她的穿著後,林想歌著實因為反應不過來而怔愣了一會兒。


    之前,他隻見過她穿短褲和t恤,今天她卻換上裙裝;總是隨意紮起的頭發如今放了下來,他才知道長度約莫比肩膀稍長一點。她仔細地梳理好,在鬢邊夾著黑色發夾。


    她並非長得非常漂亮,也不是讓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種類型。但是隻要稍微打扮,仍是有著女孩子的韻味。


    不對,她原本就是個女孩子。


    因為要和他出門,所以她費心打扮……她穿成這樣坐在這裏?


    林想歌不禁問:


    “你!!你在等我?”她等他多久了?難不成她一整天都在等?


    “是在等你啊。”她雙手放在背後,一點也不生氣,還開心道:“不過沒有等很久啊,因為我知道你今天很忙的。”林想歌一怔。她怎麽知道?


    就好像看得出他的疑惑,她道:


    “我不是說了嗎?你的什麽事我都知道的。”


    “什麽?”那是什麽意思?不是開玩笑?


    “哈哈。”她沒有要為他解答的意思,腳步輕快地往前走,站在柏油路上後回身,催促著他:“快點來吧。你知道那邊有個夜市嗎?”她指著圖書館的方向。


    她哼著歌前進,林想歌隻能先把公事包放進門內,然後跟上她。


    圖書館附近有個菜市場,傍晚回家時總是也還有黃昏的市集,但林想歌卻從不知道入夜之後,同樣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夜市。


    “鹽酥雞鹽酥雞!”郭凝純在入口的第一攤停住腳步,然後拿起鐵夾子,轉頭問:“你想吃什麽?”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等一下。”她要逛夜市?


    “那就是沒意見嘍。”她將臉轉回去,盯著攤子上擺的東西。“雖然每一種都很想吃,不過吃太飽就沒辦法吃別樣了,那就忍耐隻買一些吧。”她自顧自地夾了幾樣,然後遞給老板結賬。


    在老板動作迅速地處理食物的時候,她眼睛已經盯著別的地方,說:


    “我想喝珍珠奶茶,欸,大杯才二十元耶,好便宜!”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跑到隔壁的飲料攤前。


    林想歌隻能提著炸好的鹽酥雞繼續跟在她後麵。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嗯,我曉得。我猜得到你想講什麽,先吃再說嘛,你不餓嗎?”她笑了一下,跟店員點了兩杯飲品。“我要全糖,謝謝……你看,那邊有打彈珠耶……天哪!麵包十個五十,超便宜的啦!我要買。”


    她將光聞味道就甜到令人發膩的冷飲塞給他,然後往下一攤前進。


    結果,就這樣,她走在他前方,不聽他講話,看到什麽有趣的就停住腳步,興致高昂,隻是吃著喝著玩著。


    等到她願意好好和他交談,已經是走完一整條街的一個半小時後了。


    “腳酸了。”她在騎樓下的公共座椅坐下,然後昂首望著他。


    “你不累嗎?”林想歌手裏拿著她塞過來的一堆東西,有種剛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感覺。


    跟她在一起總是會亂了自己的步調,他緩慢地坐下。


    “你——”


    “你不喝嗎?”她指著他手裏還有八分滿的杯子問。


    又一次被打斷話,他閉了閉眼。


    “……不喝。”


    “是嗎?那我喝了。”她從他手中拿過,直接喝起來。


    剛剛因為口渴,所以他喝掉了上頭冰塊溶掉、比較不甜的地方,那根吸管他用過,都插在杯子裏了,絕對不會看不出來,但她……因為她的不在意,讓他必須去介意這種非常沒有意義的事,林想歌不禁低下頭。


    這樣不行。默默呼吸幾次,他找回自己的節奏,啟唇道:


    “今天本來跟你約好,但因工作而延遲了,抱歉。”首先要為自己的失約致歉。


    才說完,林想歌就感覺旁邊的郭凝純傾身接近他,於是他轉過頭.望著她。


    隻見她笑得好快樂。


    “我來猜猜你接下來要講什麽吧。”她咬著吸管,眼睛轉了一圈。“你覺得加果要表達你的謝意,應該要去餐廳吃飯,不能隻吃夜市……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吧。我都明白啦,你就是太正經了。”


    她一副完全知曉他在想什麽的模樣。對她經常猜對他的想法,林想歌其實是有點訝異的。


    真是……不對!總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對,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跟她逛夜市?他忍下住歎息,坐直身體。


    “你一開始就隻想要來夜市?”他放棄思考,乾脆直接提問。


    “對啊!我之前就發現這裏有夜市,一直很想找你來逛呢,隻是找不到可以用的理由。”她拉拉飄逸的裙擺,站起來。“吃什麽或去什麽地方都不是重點,隻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笑說著,暈黃的路燈下,不知是為了什麽,臉頰紅通通的。


    看起來就是相當高興的樣子。


    “……跟我在一起……有什麽樂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絕不是一個有趣的人。


    她眼眸眨呀眨,理所當然地道:


    “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樂趣啦!”


    聞言,林想歌一時間怔住了。


    明明在這之前她也說過好幾次喜歡他,但他卻沒有好好看過她的表情,也一直不認為她是認真的。其實,他隻是不想麵對這種事。


    但是現在……


    “你……你是說真的?”他隻能這麽問。


    她站在他麵前,彎腰望進他雙眸。


    “真——的。所以,我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找你啦。”


    她笑得微彎的濕潤眼睛亮晶晶的,隻映著他的臉龐。


    每個月的雙周都要上家政教室,已經公布的課程大綱表上,麵包點心或者中西式料裏都有,老師把課程安排得很靈活。


    學期初的第二堂家政課,老師讓大家煮容易做的火鍋吃。


    因為火鍋食材大部分都是現成的,所以不會很麻煩,隻有蔬菜類必須清洗、切一切之後才能下鍋。


    也許是第一次到家政教室上課,同學們顯得有些浮躁,教室裏鬧烘烘的。


    老師講解完注意事項之後,便讓大家自由行動。同學之間還沒有很熟悉,所以選組長就用猜拳來決定,而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運氣突然變很好的郭凝純,在第二輪就贏了所有人。


    她望著自己猜拳的那隻手,然後偷瞄著和她同組的林想歌,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好運到極點了。


    光是想到和他同組,內心就感動不已;她一直傻笑著,直到望見林想歌眉頭那微微的縐褶,才發現同組同學都在盯著她看。第一次當領導,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麽,隻請同學把鍋子準備好,她自己則拎著裝蔬菜的袋子走到流理台,卷起袖子,忽然發現林想歌站在自己身邊,她一時間愣了愣。


    “怎麽了?”她問。


    林想歌隻是也同樣卷起袖子。


    “你一個人洗不完。鍋子隻要一個人弄就夠了。”


    “是嗎?”她打開水龍頭,想著他們這組有七個人,六個人去把鍋子裝滿水,的確好像人數太多了。


    她往後瞧,同組的已經做完工作在聊天了。


    嗯……菜不趕快洗好,鍋子先裝水也沒有用……啊!所以把菜洗幹淨應該是優先的,鍋子根本不重要啊。


    這麽一想,好像就有點著急,她拿起蔬菜,在水龍頭底下衝兩下就放到旁邊,結果林想歌又拿了起來。


    “等一下,你根本沒有洗。”他給她看菜葉上的泥土。


    “抱歉抱歉!”失誤。果然古人說“欲速則不達”是有其道理的。


    “爛掉的地方不要了。”


    “喔。”郭凝純微彎腰,盯著手裏的青菜,仔細照著林想歌的指揮清洗。要把被蟲吃過的葉片摘除,然後一一剝開,衝水洗淨,再拿起處理好的部分放到旁邊瀝幹。


    “還是沒有洗幹淨。”


    “咦?”真的耶,菜上麵還有蟲。


    她洗過的統統被林想歌拿去再洗一遍。兩人難得並肩站在一起,他老樣子,隻沉默做事;她好想跟他講話,再不快點就要結束了,她沒辦法細思話題,隨便想到就講:


    “你小學的時候蛔蟲檢查有沒有過啊?”就是那種要拿紙去黏屁股的檢查,因為剛才看到菜蟲才想到的。


    林想歌看著她,沒有回答,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欸,這個話題果然不是很好嗎?她想。因為站立的姿勢不是很自然,所以不到十分鍾背就開始酸,她稍微站直一下,手肘卻碰到放在邊緣的瀝水籃,幸好林想歌反應夠快伸手搶救,沒有打翻。


    哇!好厲害喔。隻是這幾分鍾的時間而已,郭凝純完全明白了。


    她轉身注視著林想歌,極其誠懇道:


    “你當組長吧。”她完全不行啊,根本不是那塊料。


    林想歌眉頭一皺。


    “什麽……小心!”


    聽見示警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郭凝純被身後幾個玩鬧的同學撞到,整個人斜撲向流理台,雙手撐在水槽裏,因水龍頭沒有關上,所以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她望見林想歌也受到波及,卻還記得要扶住她,沒讓她繼續因為衝力往他的方向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對不起啊!”頑皮的同學回頭道歉,又跑到別的地方去鬧。


    郭凝純頭臉都濕淋淋的,覺得好冷,可是又有點想笑。


    因為她最近很幸運,所以一點小倒楣倒是可以接受的。不過雖然是夏天,但是被水淋了一身還是很冷啊。


    郭凝純撥開擋住視線的濕發,問著也被淋濕的林想歌道:


    “你怎樣啦?剛剛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她也是身不由己。


    “沒事。”他站直身體,頭發也是濕漉漉的。


    “那就好——”她的言語被他遠變的臉色打斷,她趕緊問:“怎麽了?”果然還是撞傷哪裏了吧?


    隻見林想歌很快地朝她探出手,她瞬間傻了一下,卻沒有躲開的意思。他輕推她的肩膀,將她身體轉向流理台,然後低聲問:


    “你有穿外套來嗎?”


    “沒有。”她搖頭。學校並未硬性規定穿或不穿製服外套,據說本來以前是有規定的,隻是後來經過家長溝通後就改了。夏天大多數人不會帶外套。當然,很怕冷的人或不想曬太陽的人要穿也是可以,她是知道有些女生因為想遮住發育的胸部會穿外套。


    林想歌當機立斷地快速道:


    “我的借你。我的放在教室裏,走。”


    “咦?咦!”她毫無選擇地被他推著定。


    他一路沿著牆,自己走在外側,像是在掩護她。


    教室裏,大家嘻笑談天,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裏。走出家政教室,她想要回頭詢問,卻被他硬推著往前。


    “不要轉過來!看前麵。”她一頭霧水,看見他滿臉通紅地瞪著自己。


    林想歌讓她走在自己前麵,直到定進班級教室,然後不看她一眼,背對反手將外套遞給她的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林想歌在做什麽。


    她那因為水濕而變透明的上半身製服,服貼住她的胸脯,她的胸形一覽無遺,當然少女的內衣在薄薄的衣料下也若隱若現。


    她垂首望著自己的衣服,耳朵熱辣辣的,很難抬起臉。


    “你為什麽會有外套啊……”現在是夏季啊,他是男生,當然也不用遮掩發育的胸部。


    “我上學坐的公車冷氣總是開得很強。”他淡淡地說。


    “是喔……”


    因為這樣,她得救了。拿起林想歌的外套穿好,他還確定她穿上了才回過頭。


    濕透的襯衫已經被外套遮起,雖然衣服有點寬鬆過大,但至少不再是剛才那樣令人羞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糟糕景象了。


    “那個……謝謝。”她十分尷尬地笑道。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跟每一次一樣,想要笑著帶過。


    “嗯。”林想歌點了點頭。“外套明天再還我沒關係。”說完,往外麵走去。


    她又叫住他:


    “副班長。”


    聞聲,他回首,擺出“他說過好多次已經不是副班長”且已經放棄糾正她的臉色。


    她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裙擺,這是頭一回,她覺得不要笑比較好。


    “謝謝你。”她慎重地再道謝一次。


    “……你剛講過了。”他露出不明白她為何又講一次的眼神。


    她記得小學的時候也見過這種表情。郭凝純莫名地振作了起來。


    “是啊,講過了。回去吧。”她大步向前,跟在他後麵。


    回到家政教室,同組同學剛好在問她的菜洗到哪裏去,她笑笑地帶過;林想歌也並末多說。因為他們學校的製服外套男女生是同樣的款式和顏色,所以沒人留意她穿的衣服是林想歌的,倒是一直說她神經病,這麽熱還穿外套。


    她不但不覺得被嘲笑,反而還挺愉快的。


    原來林想歌很怕冷啊……她知道了他的另外一件事。


    在煮火鍋的時候,她必須將過長的袖子卷起,以避免弄髒。不知怎地,她好像才對於自己穿的是“林想歌這個男生的衣服”這件事,稍微有點意識到了。


    那一整天,她聞著那件外套上屬於林想歌的味道,因為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好運,所以始終笑得眯起眼睛。


    之前寫在圖書館網頁上,希望能有善心人士捐書的公告,有了一些回應。林想歌利用午休時間整理信件,幾天下來,雖然來信並不算踴躍,但多少還是有所收獲。


    其中有位母親說她家裏有一箱幼兒專用的書籍,隻是因為太重,不方便帶過來。打電話詢問對方過後,取得地址,對照地圖,他才知道,原來那位母親是住在堤防的另外一邊。


    路途不很遠,是可以短時間來回的距離,他便回信和那位母親約好上班日的午休會親自上門去拿。


    中午的吃飯時間,他先快步回家,駕駛搬來這裏後就沒有使用過的車子;到達目的地後,將書搬上車,再向對方道謝。


    回到圖書館,簡單解決午餐,他自己整理書籍、電腦建檔,二十幾本書並沒有耗費掉他太多時間。處理完之後,他走到兒童圖書區,再次觀察整體環境,思考之後捐書入駐的情形。


    有幾個小朋友坐在那裏看書,不經意間他望見那些孩子手腕上都有著漂亮的花朵,是用相當鮮豔美麗的顏色畫上去的。


    即使站得有一段距離,仍是可以感覺那色彩多麽明亮飽滿,小小的花朵無比嬌豔。


    大概是幼稚園的老師幫他們畫的吧。林想歌心想。


    下午,他又跟主管稍微商量了兒童圖書區的事情。下班了,他收拾好東西,正欲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忽然被約聘人員和工讀生叫住。


    “林大哥,每天來我們閱覽室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認識啊?”


    林想歌不懂。


    “誰?”


    “就有個不高的女生,常常把頭發紮起來,穿軍綠色吊帶短褲的,幾乎每天都來我們閱覽室。我們之前有看到她和你講話,不過沒想太多。後來發現她真的很常來耶,每次都在下班前一小時離開,所以想問看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啦。”


    ……林想歌一頓。


    約聘人員形容的那個人應該是指郭凝純;不過,天天來圖書館?他不記得曾看見過她,更不知道她常來,林想歌無法回答他們。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意著這件奇怪的事,想著應該去問郭凝純;他站在住處前,抬起頭望著三樓。


    非常意外地,他跟正趴在窗口往下看的郭凝純剛好四目相交。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所以才會趴在那裏。


    他愣住。


    “啊。”她好像也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麽?”他站在樓下昂首朝著她問。


    她似乎異常尷尬地笑了笑。


    “欸……沒有啊。”


    林想歌想了下,對她道:


    “我有事情要問你,你現在有沒有空?”


    “咦……你要找我啊?”她顯得驚訝萬分,馬上把頭縮回去,然後迅速打開三樓大門,對他道:“請進!”


    林想歌睇著她笑意盈盈的臉容,走上階梯,跨進她的領域。


    張望著四周,和上次一樣,這個房間隻有床,沒有其它家具,幾張畫板隨意放在角落,空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座木頭畫架,畫架上有一張未完成的圖,前方有椅,旁邊有櫃,小木櫃擺滿各種畫具,地上鋪滿許多報紙。


    他的視線落回她身上。她穿著軍綠色吊帶短褲,前麵罩著一件被顏料弄得五顏六色的圍裙,隨意挽起的頭發是用一支使用過的畫筆充當發釵,大概是因為這樣。


    她的發絲沾到一些顏色,手上也是,耳朵也是,臉頰也是。


    一如以往,她做事情完全不注重細節。


    她看起來始終十分開心,明顯比平常更愉快了三倍左右。於是他問:


    “你在高興什麽?”她即刻回答道:


    “我當然高興啦,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林


    想歌聞言一頓,沒有接話,隻是轉眸看著畫架上的畫。


    “原來你有在工作。”每次看到她,她都一副悠閑的模樣。


    “還算是工作嗎……我隻是想畫就畫,也常常有畫不出來的時候,師父都要罵我呢;不過,住到這裏之後有很多想畫的感覺。”她不好意思地拉了下頭發,手上的顏料就沾到發上了。


    “師父?”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他依然感到疑惑,也再度見她直勾勾地瞅著自己。


    她沒有眨眼,就隻是純粹地看著他而已。就在他不解的時候,她突然又笑了。


    “是啊,師父。”她邊說邊走向畫架。“我讀藝術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常常跟學長姊去擺攤賣東西,後來有次被路過的師父看見,他就收我為徒了。我先是去他那邊打工,畢業後跟著他工作,從他那裏學到很多東西,他也幫我的作品找買家……不過也隻是能剛好過生活的程度而已,我之前有陣子戶頭裏隻剩三百元呢,哈哈。師父說我的東西太不穩定,我比較不擅長依照客戶要求畫出作品,所以常常是先畫,師父再幫我找適合的買家。”


    雖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職業,下過這倒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關於這個職業的其他事情。


    “是嗎?”他想他永遠無法理解她的工作,卻意外地覺得適合她。


    “除了掛起來的那種畫,其實我什麽都做喔!像是幫店家畫牆壁或天花板,畫停車庫的鐵門也ok。這些是我後來學的,因為我的畫作真的不大好賣,要學其它東西接另外的工作才行。不過,我喜歡這樣,那些都很有趣。”她真的打從心裏覺得享受樂趣般地道。


    “那個師父……很嚴格?”他問出口,頓時又覺得為何要問。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她隻是開心地和他分享。


    “嗯,師父超可怕的喔,超嚴格。我有次一個月要畫五十張水彩畫練技巧呢,沒感覺也要擠出感覺,沒東西也要找東西畫,而且不能隨便亂畫喔,因為就是要練技巧啊!那一次差點吐血了。”她拿起桌上的畫筆,點著畫布,道:“不過也因為辛苦付出,我學到東西了。像這樣……在這邊加一棵快樂的小樹。瞧,很容易吧。”


    言談之間,畫布上便真的出現了一棵極似針葉的樹木。


    那個點畫的動作看起來雖然簡單,但是對平常人而言絕對不是那樣的吧。


    “……哪裏容易了?”林想歌無法認同。


    她轉過頭,單手擦腰,笑道:


    “你沒看過那個教畫畫的節目嗎?有個爆炸頭的大叔,總是說『嘿!這樣很簡單吧?』我在學他啦。這是油畫喔!”


    他當然不可能看過,也分不清楚油畫和水彩畫有什麽不同,他對繪畫從來沒有半點天分和興趣。


    “對了,副班長,你說你要問什麽?”她愉快地看著他。


    林想歌發現,她擦在腰間的那隻手畫著一朵彩色鮮豔的小花。


    就跟圖書館的小朋友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他沒有當場問她;但是隔天,他在上班的時間去了一趟閱覽室,繞了兩圈,最後在二樓最偏僻的角落發現了她。


    她抱著一本素描本,mp3的耳機塞在耳朵裏,輕輕搖晃身體,望著窗外,直到他的影子掩住她,她才感覺到他的走近而抬起臉;然後,她在見到他的瞬間,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原來她真的每天都到圖書館,卻沒有讓他發現。


    林想歌垂眸睇住她。


    “你——”他才說了一個字,她就整個人驚跳起來。


    “咦?哇、糟糕!”她相當驚慌地搗著嘴,像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是滿臉通紅地看著他。


    他想起昨天被他發現她趴在窗口.她也是一副驚訝錯愕的樣於。


    “你在這裏坐多久了?”他低聲問。


    “坐多久……早上……到現在。”她籠統模糊地回答。


    他盯著她發窘的臉。


    “……你昨天也有來,我看到小孩子手上畫的花。”


    “啊……我喜歡小孩子,他們很可愛,我會找他們玩……那是安全顏料,小朋友專門用的,不會傷害皮膚,也沒有毒的。真的!”她解釋。


    他並沒有要指責她這件事。


    “你每天都在這裏做什麽?”聞言,她低下頭。


    “欸……我……我……”


    她極細聲地吐字,但什麽也沒說,林想歌也沒聽清楚。


    “你不想讓我知道?”


    “嗯。”像是做錯事被逮到,已經再也隱瞞不了,她無計可施地垂著肩膀,耳朵紅得簡直像要出血。“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的時候才敢做啊,像是偷偷跟蹤喜歡的人。”她很小聲很小聲地道。


    他一頓。


    “所以你是在跟蹤我?”


    真是……好像應該感到意外,但又不需意外。


    “我希望能……盡可能地跟你在一起。……就算隻是在同一個地方也可以。我什麽都沒有做,你不用擔心,我隻是坐在圖書館裏而已。我很享受這種小小的快樂,但是……我說了,有些事情隻有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才敢做,一旦被發現,就……就很丟臉。”她低著頭,非常羞窘地用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為什麽這個人會這樣?


    可以大剌剌地說喜歡他,說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卻又因為被他發現趴在窗口等他回家或跟蹤他,而害羞到完全無法麵對他。


    難怪那天他失約,她會說她知道他很忙碌,原來她根本就待在圖書館裏。睇視著她因為垂首而露出的後頸,林想歌啟唇道:


    “你今天也要坐到下班前一小時?”她抬起頭。


    “咦!你怎麽知道?”


    是因為怕被他發現才總是提早先回去吧?


    “反正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躲了。下班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說。


    她愣愣地望著他。


    “啊、啊……喔。”她答應道,他回去上他的班。


    下班了,他在圖書館正門看到她,她兩隻手背在身後拿著寫生本,一直低頭繞著小圈圈走。


    他定上前,她察覺到他,停住腳步,轉首紅著臉對他一笑.林想歌心裏莫名一悸,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他保持表麵冷靜,道:


    “回去吧。”


    “嗯。”那天,他們兩人並肩走在河堤道路旁。


    不到三分鍾,她就丟棄先前的羞窘,放開心來跟他交談,像平常那樣。


    他也像平常一樣,沒有多講話,就看著她自己一個人開開心心。


    不過,他來到這裏之後,倒是頭一次發現夕陽是從他們回家的方向落下的。


    國一快樂開心的日子一下子就過去了。


    國二以後,主科課業比例加重的緣故,因為升三年級時會能力分組,所以二年級的成績是很重要的參考。


    連教室座位都開始照分數安排了。念書也會有念書的群體,林想歌的成績向來都保持得不錯,郭凝純則是屬於成績中等不特出的學生,加上和考試無關緊要的課程像是家政、童軍等都被挪用作自習,她和林想歌的熟悉感又漸漸地淡了。


    三年級之後能力分組,每到主科上課時間就要分別換教室,以前的同學像是重新洗牌一樣被打散,課業繁忙的前段組更是每天加緊學習腳步,每天從早自習就開始念書,一整日下來,也不見得能和中後段組的同學照麵。


    因此,成績有所差別的林想歌和她,再一次失去交集。


    同儕之間的競爭、麵臨大考的壓力接踵而來,林想歌的目標似乎是要考上公立高中,隻要公立的就行了,離家近的更好,因為私立的學費太貴了,他不願意增加家裏的負擔。郭凝純知道他雖然沒有那個同校的二哥那樣聰明到嚇人,不過隻要他認真念書就一定可以達成目標。


    有好幾次,她拿著課本。在要趕到其它教室去上課的路途中、在走廊或樓梯轉角的地方望見林想歌。


    他們已經有段時間不曾講過話了,因為不同組,也因為前後段的教室是相反方向,沒什麽機會碰麵,所以有時候她也會特別繞一下路。


    雖然很想找他,卻也知道不可以去打擾他。


    就隻能看著他。


    於是,似乎又回到國小分班之後的狀態了。


    六月的時候,國三學生紛紛畢業了。雖然已經先舉行過畢業典禮,但是學校仍舊提供教室及其它資源給考生使用。


    大考結束,高中放榜,回學校領取成績單,在這之間,郭凝純再也沒和林想歌見過麵。


    因為考上不同的高中,所以以後也沒有什麽機會見麵了,郭凝純遺憾地這麽想著。在高中一年級、學校生活剛上軌道的時候,她卻在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


    那天爸爸出差去了,在讀研究所的哥哥也得要留在學校,媽媽剛好要加班,所以來不及回家煮晚餐,就打電話給她,說今天她隻能一個人吃晚飯。


    所以,她去離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走進去,在拿便當之前,她先到飲料櫃想要拿一瓶冷飲。打開冰櫃門,卻先瞧見在貨架後補貨的店員,並不是沒見過店員在冰箱補貨,通常就是一隻手在放東西,但現在卻因為那一列貨品全都空了,所以她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容。


    “——啊。”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停了一下。“咦你、副班長!”幾乎是立即的,她上前把臉貼著貨架,激動地脫口喚了她對那個人的稱呼。


    冰箱前的人頓住,但沒有理會她,繼續將飲料上架。


    郭凝純又道:


    “你在這裏打工啊?”什麽時候開始的?她都不知道耶。


    林想歌停住動作,睇著她。


    “……你要開著冰箱講話嗎?”聞言,她趕忙退開。


    “對不起。”乖乖把門關上。


    她拿著便當和飲料在便利商店裏繞了一圈又一圈,詭異到櫃台人員下停地對她行注目禮,最後,總算還是給她等到林想歌走出來。


    拿著各廠牌餅幹,他在外麵的貨架繼續補貨。


    他開始戴眼鏡了呢,看起來好斯文。因為覺得他好像很忙,郭凝純不敢吵他,隻好結賬離開。走到店外之後,她隔著玻璃門,回頭望著店內,心想,反正知道他在這裏打工了,應該可以常來吧。


    從那天開始,她每隔兩天就去一次。因為每天去好像不大好,所以才隔兩天去一次;但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見到林想歌,曾有在裏麵待了十分鍾也見不到人的時候,也有很好運給他結賬的時候。


    她告訴自己,她本來就很愛喝飲料,上便利商店的次數不少,現在隻是比較常去一點點而已。


    他好像都是上晚班。那是當然的,因為早上要上學啊。還有,假日他在的機率會比較大一點。稍微知道他家裏情況的郭凝純,猜想他一定是想減輕家裏的負擔,所以才會出來打工。


    好偉大喔。她衷心佩服他。


    不過,雖然見到了他,但因為沒有交集,頂多隻能打打招呼,沒有什麽話可以講。


    發現他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第二個星期,某日的傍晚,她買了飲料,但沒有見到林想歌,她想說不定他沒排班,隻好站在外麵等紅燈準備過馬路。


    天氣十分不好,轟隆隆地響起悶雷,原本就有在飄雨,怎料她隻是進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沒兩分鍾,雨勢說來就來,忽然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郭凝純站在店外屋簷下,昂首望著這場驟雨。她沒有帶傘。


    隻能等雨停了。


    外麵有些冷,口袋裏的零錢所剩不多,正當她掙紮著考慮要不要再進去便利商店買把傘的時候,有隻淋成落湯雞的小狗緩慢地走到她的小腿旁。小狗好瘦好瘦,身上的骨頭明顯可見。


    它一定很餓……而且跟她一樣又濕又冷。沒有想太久,郭凝純轉身回到店內,在櫃台旁的包子機裏夾了一顆包子,結賬後又走出來。


    她把剛剛買的包子剝開,然後將整塊肉餡喂給小狗吃,包子皮她沒有丟掉,而是自己吃下。


    “好吃嗎?”她蹲在小狗身旁,笑著小聲問它。買了包子,就不夠錢買透明的便利傘了,不過,沒關係。


    有片陰影忽然罩住她,郭凝純抬起頭,隻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拿著傘,把傘分給她撐。


    “……妹妹,你住哪裏啊?”中年男子問。


    把傘分給她撐,是個好人吧。她沒想太多,站直身,道:


    “住附近。”中年男子道:


    “一個人住嗎?我可以幫你撐傘,帶你回家。”


    咦!這樣太麻煩人家了吧。郭凝純笑著婉拒道:


    “不用啦,謝謝。”


    “雨那麽大,你要在這裏等多久呢……我帶你回家,沒關係的。”


    “真的不用……”她正想搖手,卻被人從後方抓住手肘,硬被往後拉退了一步。“咦?”她嚇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站到她前麵。


    是穿著便利商店製服的林想歌。


    她好驚訝。


    “郭凝純,你的傘。”他說,眼睛卻看著中年男子。


    “我的傘?”她看著他遞過來的那把透明雨傘,連售價標簽都沒拿掉。


    她一頭霧水。


    他將傘塞進她手中,道:


    “你忘記帶走了,拿去。”


    “忘記帶走?”郭凝純隻能疑惑地重複他的話。她哪有傘啊?當然也就不可能忘記帶走。


    她順著林想歌的視線望向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卻忽然悻悻然地走開了。


    待那中年男子遠離後,林想歌才回過頭,看著她,道:


    “你……下次看到那個人就離遠一點,別理他。”


    “啊?為什麽?”她完全不懂。


    林想歌一臉不悅。


    “因為他常在這附近騷擾女生。”


    “嗄?”是嗎?郭凝純終於明白了。“可是我已經忘記對方的長相了耶。”應該說根本沒仔細看,怎麽辦?


    隻見他忍耐地閉了閉眼,她差點以為他要生氣了。


    “……我還在工作。”他說,轉身要回店內。


    “等一下。”她向前跨出一步,趕緊喚住他。“這把傘——”


    “你拿去用。再見。”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他回到便利商店裏。


    雖然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好,但當她看著雨傘上麵的標簽,心想,這一定是他買來救她的吧;把她從那個會騷擾女生的人手中救出來,然後還讓她不至淋雨回去。


    打開雨傘,她昂首看著落在透明傘麵上的雨滴,愉快地笑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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