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來帶,你們照顧好他父親。”    回到家的時候,哭累了的男孩已經枕著張司青的腿睡著了,湯晨傑輕輕抱起男孩,卻見張司青仍坐在車裏。    “怎麽了?”    “腿麻了……”    湯晨傑於是先抱著孩子上樓去了。過了會兒,就聽到張司青“噔噔噔”追上來的聲音,搶在湯晨傑跟前替他開門開燈。    兩人都是輕手輕腳,直到將孩子外套脫了抱到床上,才同時鬆一口氣。    帶上房門,張司青看了眼疲憊的湯晨傑:    “我去買點東西……”    湯晨傑點了點頭:    然而張司青滿麵堆笑地出去,卻是哭喪著臉回來。湯晨傑接過他手中的大包小包道:“怎麽了?”    “我包皮……啊不,皮包被割了。”說著可憐兮兮地翻出漏風的皮夾子給湯晨傑看。    湯晨傑將那可憐的錢包扔到一旁,掏出自己的遞過去。張司青呆呆看著湯晨傑的,湯晨傑老臉掛不住了,將錢包塞到張司青懷裏,便轉身將那些吃的用的分門別類地放好。    當然,湯晨傑不回頭也知道,某文藝青年正在他背後對著錢包傻笑。    等笑夠了,張司青看看時間,拎著高價買來的菜跑去廚房洗,片刻後湯晨傑也過來和他一起打理。    小小的廚房擠著兩個大男人,燒開的水咕咕地翻騰著,與脫排油煙機的噪音交錯成家的溫馨。    “君子遠庖廚。”張司青忽然道:    “——我們都小人。”    湯晨傑莫名地掀開鍋蓋將青菜丟進去,就聽張司青繼續道:“小人之交甘如醴。”說完嘿嘿笑了。    湯晨傑沒有說什麽,繼續手上的動作。但臉上的神情卻似因光線的關係而柔和了許多。    待三菜一湯做好了,湯晨傑去房裏把小徒弟叫起來。    飯桌上,張司青努力調節氣氛或者說努力調戲小徒弟……    從孩子的隻字片語中,張司青了解到孩子名叫鄭寧,今年七歲,母親在他兩歲的時便去世了,他一直跟著父親過著貧苦的日子……後來父親去化工廠當了工人,他便被交給叔叔嬸嬸帶,那對小夫妻沒少給他臉色看。    吃飯飯洗完澡,鄭寧便又被哄去睡覺。鄭寧睡的是張司青的房間,床是張司青自己花了大價錢買的,因為希望這床能長久存在下去。    湯晨傑把自己房間讓給張司青睡,自己則抱著被子去睡沙發。第二天一早起來,感覺脖子都別住了。睜開眼就見了張司青在廚房裏把著小徒弟的手教他炒蛋。    “嗯……好像粘住了……”    “粘住了才好吃。”    “好像焦了。”    “焦了才有味……還有別叫我叔叔,顯老。”    “那叫什麽?”鄭寧天真地眨眨眼。    “叫大師兄。”    鄭寧歪歪腦袋喊:    “猴哥!”    張司青噴。    湯晨傑在兩人身後難得地勾起了嘴角。    然而三人都沒料到,再次來到醫院時得到的卻是一個噩耗——渡過休克期的鄭寧的父親燒傷皮膚大麵積感染,生命危在旦夕……    那些個與孩子幾分相像的麵孔都皺著,沒有人說話,仿佛一開口便要多承擔些責任似的。    到了傍晚的時候,那個一生勞碌卻仍擺脫不了貧窮命運的男子在昏迷中離開了人世。    靜默的片刻後,重又喧鬧起來。沒有一個人去安慰鄭寧,而是爭論賠償費與鄭寧父親留下的那間小房子的歸屬問題。這時候鄭寧那一直沉默的叔叔站出來說:“鄭寧一直是我們家照顧的,自然在我們家更住得慣,養個孩子的成本你們是知道的,賣了那房子都不夠讀小學的……”    “那個……”張司青忽地打斷道:    “之前你們不是已經把鄭寧交給我們了嗎?”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    “我們說過嗎?”    張司青沉默片刻後道:    “請問您尊姓大名?”    那男人很不屑地打量打量張司青:    “劉華。”    張司青將已經木然地鄭寧攬進懷裏:    “知道您和劉德華的差距在哪兒嗎?”    男人挑眉看著張司青,就聽張司青一字一句道:    “您,缺,‘德’!”    那男人一聽就火了,衝過來就要打張司青,卻被湯晨傑一巴掌掀翻在地上。張司青緊緊摟著鄭寧,揚起下巴道:“該這孩子的!你們一分都別想拿!”    說完拉著也在氣頭上的湯晨傑離開了。    鄭寧是最有理由哭的,但他直到離開醫院都挺直了背沒掉過一滴眼淚。    到湯晨傑家裏之後,鄭寧吃不下飯,在張司青的再三哄騙下才吃了幾塊小點心。    梳洗完睡下之後,三人分別睡下。湯晨傑也確實累了,剛閉上眼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睡了會兒,聽到隱約的“喀嚓聲”,湯晨傑起身,輕輕推開虛掩的門,就見了張司青在床上抱著鄭寧輕聲都:“想哭就哭吧……這裏沒外人……”    鄭寧開始還憋著,但在張司青哄了他一陣後終是默默染濕了張司青胸前一片。    張司青鬆一口氣,繼續輕輕拍著鄭寧的背。鄭寧先是無聲的流淚,到後來終於哭出了聲。    湯晨傑去絞了熱毛巾推門進來,坐到床邊給小徒弟擦臉。    鄭寧斷斷續續地哭了將近兩個多小時,才稍稍有了睡意。張司青將鄭寧放平到床上蓋上被子:“大師兄從小怕大灰狼,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鄭寧紅著臉點了點頭,湯晨傑還想去絞把毛巾,被鄭寧拉住了衣角。看著鄭寧那大眼睛裏流露出的挽留與懇求,湯晨傑微不可聞地一歎。    於是在一張稍大一些的單人床上,擠了兩個大男人和一個小男人。為了不摔下去,兩個大男人都隻能側著身,將小男孩拱在當中。    待鄭寧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張司青舒一口氣抬頭,正好對上湯晨傑近在咫尺的臉,兩人都有些不自然地錯開了視線。    張司青覺得再不說點什麽自己便要獸性大發,於是壓低聲音道:“小寧怎麽會成為你徒弟的?”湯晨傑的社會道場收費雖算不上高,但絕不是鄭寧這樣的家庭能夠負擔得起的。    “我們每次訓練,他都在外麵看。”湯晨傑輕聲道:    “我就讓他進來試試……”    “結果發現他是個武學奇才?”張司青打斷道。    湯晨傑搖搖頭:    “他……很認真……”    張司青明白了,低頭看看已經縮成一團的孩子。    這個小小的身影,雖然脆弱得不堪一擊,卻也有著如此強烈的執著與渴望,就像路邊的野草,越踐踏花期越早……隻可惜這世上,除了湯晨傑沒人注意到……    張司青忽然很想知道湯晨傑小時候是否也是這麽一副倔強的模樣?    然而湯晨傑的童年就仿佛一個不可觸犯的禁地,湯晨傑不提,張司青是絕對不會問的——不敢,也是沒有資格……    今夜起風了,窗外樹葉的沙沙聲描摹著屋內的黑暗。    就在張司青以為這一晚都要在這種沉默中渡過時,湯晨傑忽然道:“下周一起去吧?”    “什麽?”張司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野生動物園。”    張司青愣了愣,隨即輕輕“嗯”了聲。    雖然為了讓兩人都蓋到被子而大半個背都露在外麵,張司青卻覺得有一絲絲暖意通過被子傳遞過來……    又一陣冗長的沉默後,湯晨傑又道:    “小時候……每次那些人捐錢給福利院,我們就又唱又跳的讓他們覺得值得花這個錢……逢年過節的時候,領導來探望,我們對著鏡頭表現得激動萬分感激涕零……每次有人來領養,我們就像商品一樣排成兩排等待挑選……被選中的孩子甚至還被要求脫光了給對方看有沒有傷……”湯晨傑頓了頓:“即使已經離開了很久,每天醒來,仍會有一瞬以為,還被關在那籠子裏……供人們取樂……”    張司青怔忡良久,猛地摟住湯晨傑的脖子。    直到感覺到肩窩裏濕透了一片,湯晨傑才明白張司青哭了。    為了不吵醒鄭寧,張司青哭得很輕也很壓抑,卻顫得電動馬達似的,帶得張司青也一起共振。    湯晨傑僵硬了許久,才猶豫地撫上張司青的背:    “你……”    吐出這個字後卻是再無下文……    湯晨傑生平最厭惡男人哭,總覺得眼淚是懦弱的表現。但不知為什麽,這次湯晨傑卻怎麽也下不了手推開這個黏在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毫無形象的男人……    那眼淚透過衣物滲入心裏,燙得那方年代久遠的冰封,“哢”地裂出了一條縫……    +++    張司青為了鄭寧這場官司幾乎動用了所有關係,打贏了官司的那天,湯晨傑和張司青如釋重負地回到家,就見了鄭寧小朋友坐在張司青的筆記本電腦前看視頻。    張司青湊過去一看,嚇得立刻關了窗口:    “以後帶這兩個字母的文件夾都不能點開知道嗎?”幸好鄭寧剛看了個開頭……    小徒弟乖巧地點點頭,隨即虛心請教道:    “那個叔叔為什麽把pp毛都剃了?”    張司青一顫,瞥眼外麵正收拾桌子的湯晨傑,大著膽子頂了頂眼鏡道:“因為不剃紮嘴。”    話音剛落就被某“千裏耳”一把揪起了扔到門外。    剛找u盤而錯過這案發過程的鄭寧小朋友抬起頭:    “大師兄呢?”    “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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