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晴騎了單車,在校門口與他們會合。鬱南今天要和方有晴一起去紋身工作室,覃樂風作陪。前一天他已經去醫院檢查過,醫生檢查了他身上的情況,告訴他疤痕沒有增生,做紋身應該沒有問題。在路上,方有晴告訴他開工作室的是那位老板也是湖心美院畢業的學長,叫俞川。對方技藝高超,構圖創新,近年在業內十分有名氣,基本上要他立刻就接單是不可能的,因為預約通常已經排到了第二年。到了工作室,冷氣終於給大家帶來了清涼,前台小美女還給每個人都倒了冰水。方有晴與覃樂風汗流浹背忙著休息,隻有鬱南在認真看著紋身圖冊。“是哪一位想紋身?”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斯文的聲音響起,帶著一些不耐。“學長好。”方有晴抬頭笑道。來人約二十七八歲年紀,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相清秀,並不是鬱南想象中的紋身大漢,至少目之所及之處沒一處紋身都沒有。“是我。”鬱南舉手道,像被老師忽然點名的學生。俞川還手上的手套還沒摘,看來是剛工作完不久,看到鬱南露出些許驚豔目光。可能是因為學美術的人對美的東西格外有耐心,他語氣放溫和了些:“你想紋哪裏?”鬱南想了下:“身體。”方有晴之前在電話裏隻是谘詢,不方便透露太多,此時鬱南本人來了,她也就沒有什麽顧忌了:“學長,他和我一樣,想遮蓋疤痕,不過他的疤痕在身上。”俞川便點點頭:“你先進來我看看。”覃樂風拉住鬱南:“寶貝,要不要我陪你?”鬱南說:“不用了,你不是也想紋身嗎,我剛才看到一個六芒星挺好看,你看看吧。”穿過走廊,來到內室,內室隻有一盞刺眼的光源,像是工作台。這位學長兼老板很平淡地對他說:“衣服掀起來我看看。”對方一邊說一邊扯掉手套洗了個手,又打開了白熾燈。等他回頭一看,鬱南已經脫光了衣服,連褲子都脫了,隻留一條內褲在身上了。他眼眉低垂,臉上泛起因為羞恥而產生的紅暈,下意識抱住了手臂:“隻掀起來看不全麵,我就脫了。學長你不要害怕。”俞川露出震驚與複雜的神色。他看到眼前這一幕,第一個念頭就想的是這得有多疼?鬱南的皮膚很白,光滑細膩,幾乎算是吹彈可破了,這與他精致絕倫的五官搭配,再加上修長勻稱的體態,任誰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美人。可這些都被那一大片貫穿身體的疤痕所破壞。它從左側後腰開始,一路蔓延到前麵小腹,再從左臀與大腿根繼續向下,到膝蓋上方十公分處才堪堪停住。可能是當時處理得比較好的緣故,疤痕上並未看見粘連與增生,但疤痕組織上不自然的淺白色與粉色交錯,皮膚也有一些扭曲的褶皺,它出現在這具美好的軀體上,乍一看,就令人覺得猙獰恐怖,再沒有偏見的人也會因此產生生理上的反感。因為它實在是麵積太大了。大得令人難以直視。俞川整理好自己的反應:“是燙傷?”鬱南:“嗯,是的。”饒是見過許多傷疤,俞川也不免替眼前的少年感到難過:“怎麽會弄得這麽嚴重?”鬱南告訴他:“我小時候在劇團食堂玩,不小心打翻了湯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記得那時的事了。其實鬱南每個細節都記得。他記得那個湯桶很大,媽媽有三十多個同事將會在排練完來食堂吃飯。他記得那個墊著湯桶的塑料凳是大紅的,有條腿看上去快折了。他也記得裏麵是豆腐湯,他喜歡豆腐,他正好餓了,所以才湊在一旁看。不過短暫的一眼,塑料凳腿“哢嚓”一聲折斷,熱湯傾覆,從他身上淋了下去。那年他七歲。俞川走近了些:“……我從來沒做過這麽大麵積的遮蓋。”鬱南靜靜地看著他。好像一個等待裁決的人,眼裏有希冀。俞川不賣關子,直接說:“做是肯定可以做,但是在疤痕上紋身比一般的皮膚上來得要疼,而且次數也許還會因此增多。你的麵積這麽大,真的能忍受那種痛苦嗎?紋到一半就跑掉的話,我不會退你錢。”鬱南說:“有沒有燙傷痛?”俞川看出他的決心:“沒有。”鬱南:“那我就不怕了。”“不怕就好。”俞川又在他腰側的疤痕上看了下,“你有沒有想過紋什麽圖案?我一般都會為顧客建議,但是聽方有晴說你也是湖心美院的美術生,我想你可能會有自己的想法。”鬱南其實並沒有想好要紋什麽,但是他剛才看到幾幅作品很駭人:“我還沒想好,可以不要給我紋什麽鯉魚背、菩薩、真佛什麽的嗎?”俞川扶額:“你以為你是黑社會?”他提建議道,“我最近正缺可以參賽的作品,你這個情況很適合我。如果你想好了,我可以推開最近的預約,這幾天就立刻開始給你上手。”鬱南沒想到能這麽快。他想了想:“那紋玫瑰花怎麽樣?會比較適合我嗎?”“可以,你皮膚白,紋大紅色會好看。”俞川點點頭,又認真地跟他說,“小朋友,你來紋身隻是為了遮住傷疤,而我作為紋身師,卻希望它能成為你身上最獨特的風景。”受過苦難的人,都值得一帆風順。第二十章 逮人期末考試完畢,一行學生走出教學樓。樓外有一個景觀係同學建的小花園,流水潺潺鳥語花香,新培育的歐洲月季花團錦簇。鵝卵石小道延伸出去,校道上停了一輛油光鋥亮的黑車,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看起來就很貴。有同學讚歎道:“哇,賓利,傳說中的有錢人耶。”鬱南不關注車,也不清楚什麽是賓利。但同學語氣浮誇,他就往那邊看了一眼,心裏忽地咯噔一聲。深城當然不止這一輛賓利,他卻隻坐過某一輛,立即想到了某個說要他“等著”的人。車內小周道:“宮先生,要我叫他過來嗎?”宮丞眸色沉沉看著窗外的人:“我自己來。”他手指在小桌上敲了下,很快就滑動手機屏幕撥通鬱南的電話,他要他乖乖過來。鬱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露在外麵的胳膊細白,下半身依舊是一條破洞牛仔褲加板鞋,標準的窮學生打扮。因這打扮,鬱南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說是十六七歲也有人信。就是這樣一個小家夥,竟敢做出那麽大膽的事,宮丞覺得很有意思。作為一個第一次被“甩”的男人,他出國這大半個月,心裏都是想的回來之後如何教訓這個家夥,甚至於根本沒思考過對方會逃跑的可能性。電話響了兩聲,鬱南從褲兜裏拿出手機,上麵顯示著“宮先生”。他心跳得更快了,猛然抬頭再次看向那輛車。“喂?”鬱南不敢確定。可是,電話裏的男聲很快證實了他的想法:“過來。”果然是宮先生!鬱南愣在當場。宮丞按掉手機,好整以暇。卻看見陽光下,鬱南怔忡幾秒後拔腿就跑,跑得比見了鬼還快。宮丞都要氣笑了,小周不敢猜測他的心思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他沉聲道:“追。”鬱南前幾天熬夜畫圖,根據自己的疤痕形狀與走向描摹細節,俞川昨天才抽出時間給他割了線。等下一次上色還需要幾天時間。跑步的動作使得衣料在身上摩擦,還發著紅的皮膚也發著疼,尤其是大腿內側的一塊被牛仔褲磨得他想哭。他沒想到宮丞會忽然出現來找他,他還抱著僥幸心態說不定宮先生不會再來找他算賬了。所以乍見到宮丞,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隻好逃跑。一方麵是因為這個,另一方麵是他對身上的線稿圖有所顧忌,生怕被發現。因為他紋了對方最喜歡的玫瑰,這簡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舉動。事實上,鬱南也沒想過自己為什麽要紋玫瑰。是因為宮先生喜歡嗎?他羞於承認。轉過彎竄入一條小道再鑽出竹林,鬱南打算躲入大四學長們常用的慶華堂。可惜宮丞的車比他跑得更快,繞了一個圈竟然還是將他堵在了竹林出口。車窗降下來,宮丞表情冷淡:“上來。”學生們的說笑聲傳來。說來也巧,慶華堂裏出來一群學生,熙熙攘攘。鬱南眼眶有些發紅,是疼的。他怔怔看了宮丞幾秒,說了句“對不起”,膽大包天,也不看宮丞是何種臉色,轉身就往人群裏麵跑了。這下等人群散去,他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鬱南濕潤的眼眶和小狗般的眼神令宮丞意外。他忍不住扶額,他才是被耍的那個,怎麽這小東西還委屈上了?*鬱南一路跑回了宿舍才覺得有些安全感,一口氣灌了一大杯水才緩過神來,心還在兀自咚咚咚地跳著,不知道是悸動還是害怕。難怪老人們常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原來是這個意思。他覺得甚是有點發癢,隻好脫掉t恤站在全身鏡前觀察。原本就醜陋的疤痕因為割線後發紅就更醜了,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隻祈禱線條不要暈開,那麽昨天受的苦就白受了。描線、割線,俞川做得很細致,足足忙了十幾個小時。鬱南趴在黑色皮椅上脫得精光,他本就是個對疼痛很敏感的人,自然因這刺青痛得滿身大汗。覃樂風坐在一旁陪他,用毛巾替他擦拭汗珠,悄悄調侃:“要不是我是個零,你這模樣我就該硬了。”鬱南還咬著唇,唇瓣通紅,眼帶水光:“……你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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