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郝果子接到門房稟報說顧射就在門外時,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顧射?你確定是顧射?”他瞪大眼珠。


    門房被他的反應嚇得一哆嗦,還以為自家老爺做了對不起顧射之事,畏縮道:“小的當門房幾十年,確信是顧射無疑。”他頓了頓,又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便道,“縣衙有後門,出去拐個小巷就是西大街,你可讓大人從那裏走。”


    郝果子呆道:“到哪裏去?”


    “想去哪裏便可去哪裏。我知那顧射為人,絕不會死纏爛打。若大人不在,他多半就走了。”門房一心為東家出謀劃策,雖與郝果子想岔了,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郝果子聽得心中一動,轉念又想道:少爺如此看重顧射,萬一知道自己將他拒之門外,怕是會不高興。雖說不會對自己如何,但少爺大病初愈,萬一因此事鬱結於心,自己就是大罪過。


    他正遲疑不定,便看到一個華服青年施施然從拱門過,徑自朝這邊走來。


    “你是誰?”郝果子跳出去。


    華服青年挑眉,“顧射。”


    “你便是顧射?”郝果子吃了一驚,不由仔細端詳他,果真一副好相貌,比那群香樓的頭名小倌還要風流倜儻,更為自家少爺著急起來。當年因為一個旖雨公子,少爺就落得如今田地,卻不知道這個一看就比旖雨公子厲害百倍的顧射又會鬧出什麽事端來。


    顧射從小讓人打量慣了,也不覺得有異,眼眸朝四下一轉,問道:“陶墨呢?”


    “正聽金師爺念書。”郝果子下意識回答。


    “在何處?”


    郝果子又要張開,隨即警覺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顧射眯起眼睛。


    郝果子頓時一陣透心涼,硬著頭皮道:“少爺讀書從來不讓人打擾。你有何事,由我轉告便是。”


    “讀書?”顧射眸光漸漸飄遠,不知在想什麽。


    郝果子心中暗暗不爽。自己這麽一個大活人,他說無視就被無視了?好歹他們剛剛還在說話不是!


    “讓他來。”顧射說著,起步走進郝果子適才呆著的書房,找了個能曬到陽光的位置,悠悠然地坐下來。


    郝果子吃驚地看著他。從小到大,他還是頭一遭看到如此主動之人,竟入他人府邸如自家後院。


    “奉茶。”顧射食指在桌上輕輕一叩。


    “是。”門房答應一聲,扭頭就跑。


    郝果子想喊住他,想想又覺得自己太過小氣,便道:“你且等著,我去通稟我家少爺。”


    顧射不理他,猶如入定。


    郝果子轉身就跑,卻不是如他所言去找陶墨,而是去找了老陶。


    老陶聽到顧射親自前來也是一陣驚異。這幾日他有心打聽談陽縣情況,對這位一錘先生關門弟子已有了大體了解,知道其人平素並不喜與人往來,隻偶爾應酬同門師兄弟。又知他心高氣傲,才學過人,已得一錘先生真傳。雖然從不入官門,但同門中若有誰遇到難解的官司,都愛請教於他,也從來不曾無功而返。這樣人物居然主動上門,如何不叫他左思右想,一頭霧水?“他可曾說什麽?”


    “他說來找少爺。”郝果子猶豫了下,還是將陶墨之前讓他去顧射府上投帖之事說了。


    老陶皺眉道:“少爺竟真想與他結交。”


    郝果子低聲道:“那個顧射長得真是不錯。”


    老陶瞪他一眼,“休要胡言!”


    “是。”


    “你就將此事稟告少爺吧。”


    “……是。”郝果子正要走,又被老陶叫住。


    “以後這等事不必前來問我,直接稟告少爺便是。”老陶頓了頓,別有深意地望著他,“莫忘記,少爺才是這一府之主。”


    郝果子一個激靈,隻覺得他那眼睛仿佛一盆冷水澆下,忙不迭地去了。


    陶墨正聽金師爺念書念得頭昏腦脹,聽到顧射到府,一個挺身就衝了出去。


    大約衝到門外五六步,又覺自己過於失態,忙跑回來,衝著慢條斯理合上書的金師爺道:“師爺說得真好,學生受益匪淺。”他說著,老老實實地鞠了個躬,又溜了。


    害得見他鞠躬嚇了一跳,正要回禮的金師爺尷尬地僵在當場。


    郝果子在旁打圓場道:“師爺莫怪。少爺以前也不愛讀書,但尊師重道做得不差。”


    金師爺忙道:“不敢。在下不過是東翁請回來的一名師爺,偶爾讀讀書罷了,‘師’、‘道’二字愧不敢當。”不過陶墨適才一禮倒的的確確稍稍扭轉他之前對他的看法。也因此,他看出這個東家不是裝傻,是真憨,更不敢在這縣衙裏多摻和,頂多領一份俸祿,做做筆錄,養個老就是了。


    不過金師爺作何想,卻不是陶墨所關心的。


    他現下一心一意惦記著顧射,雙腿掄得飛快,直到衝進書房還收不住,硬生生多衝出四五步才止住,訕訕轉頭看著靠窗而坐的顧射。


    “顧、顧公子……你來了?”陶墨邊喘氣,邊眉開眼笑地打著招呼。


    顧射指著茶幾上的茶杯,語帶厭惡,“劣茶。”


    陶墨臉上一紅,急忙衝過去將茶杯移到其他處,“我給你重新倒一杯?”


    “倒?”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卻讓陶墨麵色更紅,“沏?……煮?”


    顧射依然不語。


    陶墨對茶道一竅不通,隻好道:“要不,你喜歡喝哪裏的茶,我去買回來?”


    “因何爽約?”顧射轉了話題。


    “昨日有個官司,我要升堂。”在他的凝視下,陶墨氣勢弱了一大截,卻仍道,“我作為當地父母官,理當以百姓之事為重。”


    顧射直盯盯地看著他。


    陶墨被他渾身燥熱起來,手心微微冒汗。


    顧射道:“你所請教之事,可是與昨日之案有關?”


    陶墨其實也沒想好要請教什麽,聽他如是說,便忙不迭地點頭。


    顧射道:“那後來又是何人指點於你?”


    “不曾有人指點。”陶墨有些惴惴不安,“可是審壞了?”


    顧射雙唇微抿。


    陶墨心怦怦亂跳起來,“我知道我不識字,對律法也隻是一知半解,但我是真心想要做個好官的。若是你覺得我審得不好,我願意將廖氏和王鵬程請回來,再重新審過。”顧射沉默不語,他更加忐忑不安,“我是不是不該打他板子?我隻是沒忍住,要不,我請他回來,讓他親自打回來?”


    顧射看他急得直搔頭,眼波微動,“這隻是尋常小案。你他日若再有難題,可來問我。”


    陶墨這才鬆了口氣,眼底不禁流露出期盼之色。卻見顧射起身往外走,他連忙道:“你要走了?”


    顧射回頭,麵色清冷,“有事?”


    “你若不嫌棄,不如留下來一同用膳?”陶墨羞澀地問。


    顧射眼角一撇那杯被狠狠嫌棄的茶。


    陶墨頓時蔫了。


    從縣衙回府,顧射徑自進了書房。


    顧小甲正在收拾,看他進來,便拿起一張紙條問道:“公子,這要留著嗎?”


    顧射伸手接過,上麵四個端正楷書:母子情深。


    顧小甲見顧射若有所思,便乖乖站在一旁。


    過了會兒,顧射慢慢將紙條撕掉,丟給他。


    顧小甲好奇道:“這紙條原是給哪位訟師寫的?”他知道自家公子經常給那些師兄弟出謀劃策。


    顧射懶懶地瞥他一眼。


    顧小甲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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