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又不厭其煩地說了將近半個時辰,最終還是老陶心疼府中茶水,好說歹說地將她請走了。


    不過她人雖然走了,但回音卻久久地留下來,不絕於耳。


    陶墨捂著額頭,可憐兮兮地問老陶道:“你知道許小姐是何人嗎?”許小姐最初請媒婆上門提親,他隻當是巧合,沒當真,讓老陶打發走了。誰知這位許小姐好像真的認準了他,退了一個又請一個,一而再,再而三,大有越挫越勇之勢,實在叫他摸不著頭腦。


    “許小姐是繁興綢緞莊的大小姐。”金師爺突然冒了出來,一臉笑意,“聽說雖然出身商賈,但知書達理,貌美如花,是難得的佳人。”


    陶墨呆道:“那她為何看上我?”


    金師爺失笑道:“東家何以妄自菲薄?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七品縣令,執掌一縣之政,又無妻室在堂,又無花名在外,本就是難得的佳婿。”


    陶墨冷汗又開始冒了。


    “佳人配佳婿。依我之見,這樁婚事簡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後傳將出去,也是一段佳話。東家何必一味拒人於千裏之外,徒落不解風情之名?”


    若不是金師爺是男子,陶墨幾乎要懷疑他是第四位媒婆了。他求助般地看向老陶。


    老陶緩緩道:“少爺,老爺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陶墨心頭一沉。


    老陶又道:“我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


    陶墨縮肩。


    “不過事關你終身幸福,你還是自己拿主意吧。”老陶歎息著往外走。


    金師爺愣了愣。他還以為對方這樣好的條件,老陶會迫不及待地撮合,不想竟然任由他自己做主。


    老陶離開之前,突然轉頭對金師爺道:“金師爺與許家相熟?”


    “當然,”金師爺脫口後猛然回神,幹笑數聲道,“同鄉嘛。”


    老陶笑了笑,負手跨出門外,轉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天還大亮,但他房間的門窗卻關得很緊。


    他推門進屋,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已經站在門後等候。見他進來,忙行禮道:“盧長老。”


    老陶點點頭道:“這事你辦得好。”


    青年含蓄地笑道:“我不過是聽命行事。”


    老陶道:“我沒想到你竟然能請動金師爺說項。”


    青年道:“金師爺並非我請動的,乃是許老爺請的。他說既然是做戲,也要做得逼真才是。”


    老陶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微笑來,“看來,你這位未來嶽父著實開明得很。”


    “當初若非我教臨危相助,也不會有許老爺的今日。他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老陶道:“等此樁事了,我會請少爺為兩位證婚。”


    青年麵露為難之色。


    老陶笑道:“自然還有我。”


    青年感激道:“多謝盧長老。”對他們來說,一個縣官證婚不算什麽,魔教長老親自證婚才是體麵。


    老陶道:“不過在這之前,還要委屈許小姐幾日。”


    青年遲疑了下道:“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陶大人究竟看中了誰,為何要用這等方式試探?其實男婚女嫁實屬平常,大人完全可以派媒婆上門提親。”他心中疑惑的是,如陶墨這樣一個堂堂男子為何不敢上門提親,反倒要他未婚妻這樣一個女子犧牲閨譽成全他。


    老陶拍拍他的肩膀。


    青年忙低下頭道:“屬下多嘴。”


    老陶隱晦地提示道:“平時若沒什麽事,多接觸幫務。”尤其是執魔教牛耳的兩位人物。


    “……是。”顯然,老陶提示太過隱晦曲折,青年並沒有感受到。


    一個時辰練字,一個時辰下棋。


    由於心裏頭還想著許小姐的事,陶墨兵敗如山倒。


    顧射攻城略地毫不手軟,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山河已定。


    陶墨拿著黑子在棋盤上晃來晃去半晌,放棄道:“我輸了。”


    顧射道:“輸了棋局贏得佳人,也是樁美事。”


    陶墨手一抖,黑棋落在棋盤上,攪亂了布局,也攪亂了心頭也就不平靜的春水,“你也聽說了?”


    顧射靠著椅背,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


    陶墨低聲道:“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不知該如何下聘?”顧射道。


    陶墨慌忙擺手道:“自然不是。我,我怎麽能娶她。”他生來斷袖,娶個女子是害她。


    顧射道:“那有何為難?拒絕便是。”


    “但她是女子,這種事多少會有損閨譽。”女子上門提親本就難以啟齒,何況接二連三被拒。


    顧射沉默地望著他。


    陶墨道:“將心比心,我若是她,定然會很難過。”


    顧射看著沉在杯底的茶葉,晃了晃茶盞,看著水麵起了漣漪,又放下了,“你還沒見過她,便以為她對你情根深種,非君不嫁麽?”


    陶墨尷尬道:“我並非此意。”


    “你可曾聽過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陶墨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也不能這麽說。”


    顧射冷眼一掃。


    陶墨硬著頭皮道:“你說我倒無妨,但她是女子,這句話太過於刻薄了。”他後麵的話越來越輕,卻依舊一字不漏地傳進顧射耳裏。


    “刻薄?”他抿唇。


    陶墨忙不迭地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剛才這句話,有點,有點,不太恰當。”


    顧射定定地看著他半晌,起身往外走。休養了這麽多日,傷好得七七八八,雖然有時還有些痛癢,但尋常走路隻要慢些也無大礙。


    他一站起來,陶墨便跟著站了起來。


    顧射起腳過門檻,走得頭也不回,“送客。”


    陶墨追到門檻處,停住,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身影,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他不後悔剛才的反駁,隻後悔自己沒讀過書,說話措辭不夠婉轉,明知道顧射是為他好,自己卻惹他生氣。


    他不知自己後來究竟是怎麽回的衙門,隻是進門就躺在床上不想動。晚上郝果子送晚膳來,他蜷縮著身子躲在被子裏不出來。


    郝果子問了幾次無果,又換了老陶來。


    老陶沒進門,隻是在門口無聲地望著他。他布這個局,就是想要快刀斬亂麻。情之一物,害人不淺,隻會越陷越深。與其等日後陶墨不可自拔時再麵臨這種種困苦,倒不如現在就將一切分得清清楚楚。若顧射也有心,那他再無話可說,成全他們便是。如若不然,哪怕是用金劍銀刀,他也要將兩人斷個幹淨!


    月光婉約,院落疏影重重,地上清輝數點。


    顧射獨自坐在墊了數層棉花的軟座上,旁邊放著一壺清酒,自斟自飲。


    “顧公子好雅興。”老陶從屋簷上跳下來,“獨自一人舉杯邀明月。”


    顧射道:“陶先生也是,夜半踏月尋芳,不過似乎尋錯了地方。”


    老陶幹咳一聲道:“我是來尋顧公子的。”


    顧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想請顧公子幫一個忙。”老陶道,“近日來有位許小姐請媒婆為她與少爺做媒。我尋人打聽過了,這位許小姐年輕貌美,知書達理,家裏又有一間綢緞莊,是難得的好姻緣。隻是我家少爺羞澀,從未考慮過男女之事,難免搖擺不定。我想請顧公子念在與少爺相交一場,勸勸他。”


    顧射放下杯子,“你不是來請我說項的。”


    老陶一愣。


    顧射緩緩道:“你若真想讓陶墨答應此樁婚事,就不會來找我。”


    老陶麵色不改道:“何以見得?”


    顧射道:“你明知,我絕不會答應的。”


    老陶無辜道:“我不知。”


    顧射淡然道:“那你現在知道了。”


    老陶道:“我可否問一問緣由。”


    “不可以。”顧射道。


    老陶望著他,眼中充滿探究。


    顧射麵色自若,半晌才道:“因為我也還未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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