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趕在日落時分回到談陽縣。


    顧射的馬車將陶墨在衙門門口放下,說好戌時來接人,便徑自回顧府去了。


    看到久違的縣衙,陶墨心裏一陣陣暖意湧過。


    但縣衙門口的差役見到陶墨,卻立刻一甩頭往裏頭跑,剩下另一個激動地看著陶墨,“大人!”


    陶墨道:“縣衙一切都好吧?”


    “這……”差役欲言又止。


    陶墨生出不好的預感,“發生了何事?”


    “東家!”金師爺在那差役的引領下,匆匆出來,揖禮道:“東家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陶墨忙道:“不辛苦。倒是金師爺為縣衙諸事日夜操勞,更是辛苦。”


    金師爺苦笑道:“有負東家所托。”


    陶墨不好的預感成真,“發生何事?”


    金師爺朝門兩旁看了看,道:“我們入內再詳說。”


    陶墨懷著滿肚子的好奇跟他一路來到書房,卻看到崔炯竟然也在書房內。看到陶墨進來,崔炯忙起身行禮。


    “究竟發生何事?”陶墨按捺不住問道。


    金師爺道:“此事說來話長。半月前,也就是四月十二那日,楊柳氏與其女鄒瓊其女婿劉保一道狀告其夫楊天遠克扣其女鄒瓊的嫁妝不歸。”


    陶墨聽得糊塗,“這楊柳氏的夫婿姓楊不錯,為何女兒姓鄒?”


    崔炯解釋道:“楊柳氏先前的夫婿姓鄒,後夫婿亡故,她拖著女兒,獨立難養,便帶著前夫遺留的財產一道嫁給楊天遠。出嫁時,她與楊天遠約法三章,說好這些錢財乃是鄒瓊的嫁妝,暫由楊天遠保管。待鄒瓊成親歸還。”


    陶墨道:“原來如此。這案子好判得很,等我明日升堂,讓那楊天遠將嫁妝交還便是。”


    金師爺與崔炯互望一眼。


    金師爺幹咳道:“此事還有下文。”


    陶墨道:“師爺請講。”


    金師爺道:“按我朝律法,四月一日至七月三十日乃是農忙時期,衙門不受理戶婚、田地等細故,隻受理重情大案。”


    陶墨皺了皺眉。


    金師爺道:“何況當時東家並不在衙門,於是我自作主張,以這一條將他們的狀紙駁了回去。”


    陶墨見他神情略帶不安,問道:“那又出了何事?”


    崔炯道:“那楊柳氏見衙門不受理細故,把心一橫,竟投了井!”


    陶墨“啊”得一聲驚叫起來。


    金師爺忙道:“幸好旁人發現救起,隻是傷了腦袋,並無大礙。”


    陶墨這才放下心來,“何苦如此?等過了七月三十日再告也不遲啊。”


    金師爺道:“隻因那楊天遠看中一戶人家的閨女,用鄒瓊的嫁妝許諾為聘禮,定的婚期正是七月初三。而鄒瓊的夫婿劉保又屢次逼迫她們母女出麵,索要嫁妝,甚至揚言若是楊天遠不交出嫁妝,他便要索還聘禮。”


    陶墨聽得直搖頭,“楊天遠與劉保都很可惡。楊柳氏母女卻很可憐。”


    金師爺道:“東家意欲如何?”


    陶墨道:“我想我朝律法之所以不在農忙時節接過細故案子,乃是怕百姓不能專心於農忙。但是如楊柳氏母女這般遭遇,又如何能專心他事?楊柳氏投井能救一次,卻不能救一世。若要救她,還需早日將案子理清。我既然答應皇上要好好治理談陽縣,便一定要做到!”


    “皇上?”


    金師爺與崔炯齊聲驚呼。


    陶墨撓頭道:“此事說完話長,我們還是先說說楊柳氏吧。”


    金師爺道:“東家若是決定受理此案,我建議東家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遲,宜靜不宜鬧。”


    崔炯一言概括道:“師爺是說偷偷地審?”


    金師爺道:“正是。東家雖然出於一片好心,但難保不會有人拿著我朝律法大做文章,因此,我們便要趕在他們做出文章之前,將此案擺平。”


    崔炯感到金師爺說完之後不著痕跡地看了自己一眼,心裏立即敞亮,知道他口中的那個“有人”正包括了自己。他忙道:“金師爺所言甚是。雖說談陽縣如今風調雨順,縣衙上下一心,但難保不會有什麽意料不到的意外發生,所以大人還是速戰速決為上。”


    陶墨見兩人都如此說,當下便將此事定了下來。他心中記著顧射說過戌時來接他,因此簡略地問了幾句公務,便匆匆告辭出來。


    桑小土果然駕著馬車等在門口。


    上馬車回顧府,發現顧射竟在等飯。


    陶墨又是心疼又是過意不去,道:“天色不早,何必空腹等我?”


    顧射懶洋洋道:“誰說我是空腹?”


    陶墨這才瞄到他麵前有一盤少了一塊的點心,“其實,你若是餓了,先吃便是。”


    顧射夾了一塊紅燒肉在他的碗裏,道:“我成親不是為了一個人用膳。”


    陶墨聞著肉香,心裏頭甜滋滋的,連一回縣衙就遇到棘手案子的糾結也被拋諸腦後。


    用完膳,兩人之間擺上棋盤。


    陶墨不由自主地說起那樁案子來,然後眼巴巴地等著顧射的意見。


    顧射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似乎對旁事全然不理。


    陶墨見他不語,略感不安,問道:“這樣做是否不妥?”


    “哪裏不妥?”顧射問道。


    陶墨說不上來,好半晌才道:“朝廷原本定下農忙時節不得接細故之類的案子,我這樣做與朝廷律法不符。”


    顧射道:“那又如何?”


    “這……”陶墨語塞。他若是知道那又如何,便不會做如此決定。


    顧射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心中有何想法但說無妨,不必顧忌。反正今生今世我都不會有寫休書的打算。”


    陶墨臉上一紅,輕聲道:“我隻是見你適才不曾開口,以為有所不當。”


    顧射淡然道:“你又不曾闖禍,也不曾遇到難關,我何必開口?”


    陶墨舉著黑子的手頓時頓在半空中。


    顧射見他直盯盯地望著自己,一動不動,便抓著他的手抖了抖。


    陶墨手指一鬆,黑子啪得落在棋盤上。


    顧射自顧自地繼續下棋。


    “我之所以想當個好官,除了完成父親遺願之外,也為了自己。我不想這世上再有人遇到我這般的不幸事。但是我現在想清楚了,其實真正不幸的是我父親。他一生積善無數,卻偏偏有我這樣的兒子。”陶墨頓了頓,雙眼緊緊地盯著顧射道,“我是幸運的。因為有他這樣的父親,還有你為終身伴侶!”


    顧射揚眉,“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呃。”陶墨向來不太靈光的腦袋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道,“我隻是,認識得更深刻了。”


    顧射道:“逢迎拍馬。”


    陶墨道:“肺腑之言。”


    “縱然如此,”顧射手指指著棋盤道,“我也不會放水的。”


    “這是自然。”陶墨笑嗬嗬地拿起一顆黑子,正要下,就發現棋盤上的局勢已經風雲變幻,不是他之前看到的局麵了,“這,這顆棋我幾時下的?”


    顧射道:“剛剛。”


    陶墨想起自己丟下的那顆子,冷汗頓時淌下來了。


    顧射波瀾不驚地戲謔道:“自毀一眼,這種下法是否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陶墨努力想了很久,投子認輸道:“這種下法大約是有的,但我卻不會。”


    顧射嘴角隱約噙著一絲笑意,手指在棋盤上輕輕敲了敲,“再來一盤。”


    “好。”陶墨興致勃勃地收拾棋盤。


    顧射慢悠悠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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