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秀其實是姓李的。


    學校裏很少有人知道這一點。


    “程”是他的母性,可能從一開始,老師就叫他程秀,所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叫程秀。


    這個學校根本不會有人在乎李程秀到底姓什麽或者名字怎麽寫,盡管從初中部到高中部,所有人都認識他。


    但凡學生們提到他,都是用所有人都公認的他的形象的綽號:娘娘腔。


    所有人在求學生涯中,都一定遇到過這樣的人。


    他們雖然橫看豎看都是男的,但某些動作、語調、為人處世的方式,就是讓人覺得女氣。


    李程秀就是這樣的人,無論是動作、語調、還是為人處世的方式,都很不男人。


    李程秀其實長得不難看,皮膚白嫩,眉眼周正,輪廓清晰,成績也很好,要是不是那樣一種感覺的人,他肯定會有女孩子喜歡的。


    就算他是娘娘腔,隻要人豁達開朗,除了第一印象讓人不舒服,相處久了,大部分人還是會接受他的。


    但是他實在讓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因為他總是渾身散發著讓人忍無可忍的味道。不是濃烈的酒臭,就是廚房裏油膩的飯菜味,或者兩者混合。整個學期都不見他換過幾次衣服,連定力修養極好的老教師碰到他都忍不住要皺眉繞道。


    他跟人說話也總是陰沉沉的,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比女孩子還瘦,走路輕飄飄地總是低垂著腦袋,一副軟弱窩囊的喪氣樣子,讓人看著就心煩。


    據說他小時候是沒有這麽糟糕的,家裏雖然不寬裕,人也一樣瘦小,但是穿戴還是幹淨的,也沒有一副見鬼的營養不良的樣子。後來據說他爸跟別的女人跑了,除了留了個破房子外把所有的錢都卷走了,他媽就天天酗酒,也不怎麽管他了。


    他能上全市最好的重點中學,也是因為自己努力。他據說是他們縣少數幾個考上這個學校的人,於是縣裏就給出了錢供他。不然像這種隨便一抓都是高官或富商子弟的學校裏,哪裏是他能進得來的。


    他的身世什麽的,在學校都不是秘密,全是大家課間課後的談資,偶爾有那麽幾個同情他的,隻要一看到他的樣子,就都搖頭了。


    他那麽一個人,什麽都低眉順眼的不爭辯,被人嘲諷的話即使臉憋得通紅也一聲不吭,被人推推搡搡的話也隻是顫抖著肩膀低著頭快步走開,這麽軟弱好欺負的人,隻能讓那些被慣壞了的孩子變本加厲地在他身上發泄著他們年輕的傲慢和頑劣。


    每當下課的時候,李程秀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的。


    一般不會有人跟他搶道,因為大家隻要看到他,都會誇張地捏著鼻子自動退開好幾步。


    他已經習慣這樣那樣的蔑視輕賤,年幼的自尊心,還來不及成形,就被敲打得粉碎,於是漸漸也就麻木了。


    自從他爸離開後,這三年以來的生活軌跡,如果描繪成圖的話,就是一個三角形。


    家,飯館,學校。


    每兩地之間的距離,都要坐近一個小時的公車。


    每天坐公車的時候,是他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刻,他可以隻是坐著,不用幹活,這時候他都會想很多。


    家裏的那套四十五平米的房子,是他和他媽僅有的財產。其他的開銷,都是他用除上課學習以外的所有時間在一個遠親家開的餐館裏打工掙來的,勉強能維持最低的生活保障。


    現在比起以前的話,還要再難一些。


    以前他媽清醒的時候,還會去賣菜,每天都多少能拿點錢回來。但是常年酗酒,身體早就完了,神智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醉的時候更不用說,摔東西打人是常事,家裏除了電燈就沒有電器了,都被她砸壞了,也就沒錢再買,倒也省電。唯一慶幸的是現在自己長大了,刷碗掃地的話兒他可以少幹一些,跟著師傅學了幾年,現在能有機會炒上幾個菜,所以工資就比以前高了些。


    生活就這麽維持著。


    那時候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幻想自己的未來。


    他想他好好讀書,縣裏麵答應如果他能考上省重點高中的話,還出錢供他。上了重點高中,接著努力,就能上好的大學,畢業了就能找到好的工作。最好是在陌生的城市,沒有人認識他,他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他的人生就會從此改變。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附近的一片兒鄰居很多都熄燈了,他順著牆根兒走到自己家,一碰門把,居然門又沒關。


    這都好幾次了,反正他家裏也沒什麽東西是值得偷的。


    一進門就踩到什麽東西狠狠滑出一大步,還好他扶穩了門框,要不肯定得趴地上了。借著月光一看,又是一地的那種半透明的塑料袋,還淌著不少液體。


    這是他媽經常喝的酒。


    他記得上化學課的時候老師還講到很多這種廉價的袋裝酒裏麵有工業酒精,他回家跟他媽說,莫名其妙就被甩了幾個耳光,從此再也不敢提。


    他摸著牆找到電燈的拉繩,屋子亮起來的一瞬間,就聽到一聲含糊不清的咒罵。


    歎了口氣,他走過去扶起地上又喝得爛醉的中年女人,吃力地把人扶到床上,蓋好被子。


    他媽清醒的時候對他還可以,他覺得的可以就是幾乎把他當空氣,但是至少不會打罵,而且會給他做飯吃。


    可惜現在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嘴裏不停地嘟囔著不滿和怨恨,這些他早聽慣了。


    料理好他媽之後,就開始收拾房間的一片狼藉。


    他從前的家總是很幹淨的。他媽其實是個能幹的女人,而且很好麵子,看不得家裏有一點不順眼的地方,會跪在地上擦地板,所以他從小的衛生習慣也很好。


    他也不想每天一身臭味的去上學,可是水費太貴,澡是不能天天洗的,穿得下的衣服就那麽兩三件,還都是餐館裏的人送的,天天洗換也不現實。


    開始周圍同學和老師的那種眼神,真的刺傷了他,後來也居然麻木了。就想著以後賺了錢,就可以把自己弄得幹淨些,也就可以交到朋友了,現在……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


    李程秀唯一的指望,就是未來,能夠支撐他一整天休息時間加起來不到五小時玩命一樣連軸轉的動力,還是未來,他想著他努力,他拚命,就會有完全不一樣的、美好的未來。


    如同這個學校的每個人都認識李程秀,李程秀也和這個學校的每個人一樣都認識邵群。


    雖然兩個人是雲泥之別。


    因為長久以來受到的奚落和漠視,李程秀幾乎很少抬頭看周圍的人和事物。學校的人,他能記住麵孔的實在很少。


    可是邵群這個人顯然是不一樣的。


    他實在是太耀眼了。


    他尊貴著囂張著漂亮著,隨時都撒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李程秀對於學習和賺錢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但他自從開學那天看著從黑色轎車裏麵下來的小少爺——他穿著板正的西裝款的校服,五官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地步,臉蛋像牛奶一般嫩白,明明年紀比他小,卻有著淩人的盛氣,不知怎麽的,他一下子就忘不了了。


    那時候單純的少年才剛剛意識到自己和同齡的男孩子不一樣,雖然本來就很不一樣,但是有那麽點兒隱秘的心思,是非常非常不一樣。


    雖然沒有人會主動跟他說話,但是平時安靜地坐在教室的時候,班上的男生一聚在一起便要討論哪個哪個女孩子漂亮,哪個哪個女孩子胸大,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奇怪,他並不感興趣,比起那些精致漂亮的小女孩,他更喜歡看籃球場上推推搡搡的男生,陽光下揮灑的汗水和青春、淩亂的頭發和豐富的麵部表情、敏捷的動作和看起來很酷的肢體語言,都是他覺得很值得看的。但他看也不敢多看,就匆匆瞄一眼。


    隨著年齡漸長,就有那麽點不一樣了。


    但是那時候又單純又傻,他還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裏不一樣。


    這個,還是邵群給了他答案。


    那個中午的太陽,歹毒得像要把人蒸幹,就算站著不動,不一會兒就能出一身的汗。


    中午的學校,分外地安靜空蕩,很多學生中午都被家裏派來的車接走了,不回家的也都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午休,隻有他是回家太遠租房子又太貴的,中午隻好在學校待著。


    本來學校是不讓的,可是他這樣的情況,誰都知道。因為他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是學校的重點尖子生,所以學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不能在教室待著,否則丟了什麽東西就說不清了。


    他一般都跑到他那棟教學樓的樓頂。那裏不容易被校警發現,雖然校警之間對他的事情已經有了共識,但是要是看到的話,還是要象征性地趕一下。樓頂天台又安全,光線又好,又可以休息,也方便他看書學習。


    在他貧瘠的生活裏,自以為擁有一塊隻屬於自己的空間,就足夠他偷偷地開心了。


    那天他就像往常一樣,坐在巨大的水箱的陰影下打盹。


    校園難得的寧靜,坐在陰涼處還有陣陣涼風吹過,這時候閉上眼睛休息,是李程秀一天裏最愜意的時刻,他可以暫時忘了很多令他操心煩惱的事情,而專心享受屬於他的寧靜舒適的時間。


    “你在這裏做什麽。”


    忽地,清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把李程秀嚇了一跳。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有點適應不了陽光高亮下的暈眩,瞬間閉上的雙眼中出現了一個金色的殘像,那人整個身體的輪廓都被太陽鍍了一層耀眼的金光,他有著透白的臉,閃著瑰麗色澤的黑發,和明亮的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那個少年還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李程秀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一瞬間熱氣就噌噌地燎到了頭頂,他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了。


    氣定神閑地站著的少年顯然對他突然燒紅的臉和無措的神情感到意外,他挑了一邊的眉毛,疑惑地看著他。


    “我……”李程秀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後的衣服,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咽了口口水,“你……你好。”


    不能怪他這麽緊張,實在是好久沒有人主動跟他說話了,而且還是長得這麽好看在學校這麽有名氣的人。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邵群時的場景,那時候邵群看上去就是一個高貴優雅的小王子。後來才知道邵群除了那層騙人的皮囊外,實際上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什麽打架鬥毆聚眾鬧事欺負老師同學的事他都摻和。


    邵群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就往後退了一步,皺著眉頭看著他身上皺皺巴巴透著油漬的衣服,眼神裏透出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


    李程秀在看到那熟悉的表情後,有一瞬間的失落,但是馬上又恢複了平靜。畢竟是他熟悉的反應,他也知道怎樣熟悉地應對。沉默就對了,麵對別人的厭惡,沉默就對了,然後就沒人理他了。


    李程秀低下頭,慢慢把身子側過去,看著前方的一塊方磚。


    “喂,問你呢,在這裏幹什麽?”邵群小少爺對別人的無視很不滿意。


    “午休。”


    邵群根本沒聽到他蚊子般的聲音,稍稍俯下//身:“什麽?”


    李程秀抬起頭看著他:“午休。”說完又有點怔愣,心裏有個細小的聲音在說,怎麽會有人長得這麽好看呢,那長睫毛忽閃忽閃的,閃得他心裏癢癢的。


    “學校中午不是不準留校嗎,誰讓你在這裏的。”


    李程秀一時回答不上來,呐呐道:“你……你不也在這裏……”


    “你跟我一樣嗎?”邵群口氣裏滿是不屑,他是無聊透頂才想出在這棟教學樓玩兒捉迷藏的,本來以為可以找個地方睡個午覺,沒想到早被人占了,還是這個惡心的娘娘腔。


    李程秀咬著嘴唇,低下頭。


    “拿上你的東西,馬上滾,有你在周圍的空氣都臭死了。”


    李程秀把書塞到書包裏,一手抓著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抬地就往門口跑去。


    “慢著!回來!”


    李程秀聽話地停下來,轉過身低著頭。


    邵群想到樓下還有人在找他,這娘娘腔就這麽下去,他就該穿幫了。他雖然不在乎這個遊戲,但他最討厭輸了。


    “你在這裏待著吧,我走了你才能走。”


    李程秀並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但是他想到以邵群為首的一夥人,看誰不順眼就打人,整人的招數更是層出不窮,在學校從來都肆無忌憚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還想安安穩穩地畢業,可不敢得罪他。


    於是他拎著書包,又小心翼翼地想移回到那片陰影下。


    “站那裏別動!誰他媽讓你過來的,想熏死老子啊。”白淨修長的男孩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嘴裏吐著跟他秀麗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粗俗的咒罵,拿眼睛斜著李程秀。


    他覺得留著他也不錯,可以打發下中午的無聊時光。以前看到這個娘娘腔,都是繞路走的,實在太髒了,連想欺負他的**都提不起來。


    李程秀隻能無措地在那裏站著,有些愣愣地看著他。


    “對,你就在那兒站著,讓太陽給你殺殺菌,你都快發黴了吧。”


    李程秀呆愣地站在那裏,握著書包帶的手緊得發痛。沒過幾分鍾,他身上的汗就跟小溪流似的嘩嘩地往下淌,一點不誇張。三十多度的正午站在大太陽底下,成年人都吃不消,更何況是個長期營養不良的孩子。


    邵群本來想眯一會兒,可是待慣了空調房,覺得這裏實在太熱了。閉上眼睛,燥熱的空氣讓他根本靜不下心,索性睜開眼睛,有些邪惡地看向了站在太陽底下罰站的人。


    “喂,你過來點兒,站這裏。”邵群一指身前的地兒。


    在站了近半個小時後,李程秀已經被曬得頭暈眼花,喉嚨幹得他一咽唾沫就疼,一聽到他開口簡直跟得了大赦一般,迅速地挪到了水箱的陰涼下,拿手臂抹著一頭一臉的汗。


    邵群從地上站起來,在他身邊轉了兩圈,最後停在他麵前。


    李程秀有些緊張地抬頭看著他。邵群的發育顯然比他好太多,盡管比他小了兩歲,個頭卻比他躥得猛。


    邵群很不客氣地指著他:“你一個男的怎麽跟個娘們兒似的,你下邊長齊了沒有啊。”他其實也不是很確定下邊長齊了都該有些什麽,隻是他們這些小流氓罵架總要問候對方的生殖器,並嘲笑對方毛都沒長齊,雖然其實他們都沒長齊。


    李程秀臉漲得通紅。


    不用他一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很不男人,周圍的人都是這麽告訴他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也許是因為他小時候老是跟女孩兒一起玩兒?因為他要是跟男孩兒玩兒,就會把衣服弄髒弄破,他媽最討厭他髒兮兮地回去了,回家保證有他受的。而且男孩兒玩兒的都太粗野,他看著都害怕,他喜歡跟女孩兒玩點文文氣氣的東西,久而久之他就經常跟女孩兒混在一起了。


    長大了男女的界限劃分得愈發清晰,當他自己意識到自己不像個男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刻意規整自己的言行舉止,想讓自己不那麽另類。可是骨子裏的東西,好像怎麽掩飾都會不自覺地冒出點端倪來,現在他發現比較安全的做法就是什麽都不做。隻要不說話,沒有多餘的動作,他覺得自己看起來就能正常一些。


    “你幹嘛成天弄得跟個撿破爛的似的,故意惡心人呢?”


    李程秀抿著嘴不說話。


    邵群踹了他一腳:“啞巴啊。”


    李程秀腿沒站穩,被他一腳踹倒在地上,雖然極力忍耐了,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受到這樣的待遇,不禁有些忿忿地抬頭看著他。


    “你他媽真是娘們啊,一下子就倒了。”邵群半蹲下,“喂,你這是什麽眼神,不服氣是不是?你知道咱們學校老大是誰?嗯?”邵群說到老大時,有些洋洋得意。他今年剛上初三,開學的時候因為太拽,被高年級的圍堵,結果他反而把對方整得好幾個星期見不了人。一來就弄得整個學校雞飛狗跳,他家裏的勢力更是不容小覷,老師也沒有一個敢得罪的。短短幾個月就已經在學校飛揚跋扈無人敢惹了,連高中部的都避著他走路。這些所謂的威嚇和“地位”,對一個正直青春期的小男孩來說,是無比值得誇耀的事情。


    邵群這個人,從小家裏人就把他慣得無法無天,他就喜歡所有人對他恭順的態度,並且很樂於打擊開始不怎麽恭順的。不過那並不代表很恭順的他就不想閑來無事玩玩兒,比如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小娘們兒。


    李程秀被他一提醒,想起了這個小流氓在學校的劣行劣跡,忙低眉順眼的說:“是你。”


    “知道就好。”邵群有些得意地揚揚下巴。


    邵群看著緊抿著唇並著腿跪坐在地上的李程秀,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你說一男的,連坐姿怎麽都這麽娘們呢,真惡心人。


    這樣的李程秀,在他眼裏就是滿臉都寫著欠揍,忍不住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李程秀愣愣地看著他,然後眼圈就有點兒泛紅,但是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邵群看著他白淨的麵頰上浮現了一片嫩紅,再配上泛紅的眼圈兒,就跟以前那隻被他折騰著玩兒的小兔子似的,讓他覺得特別好玩兒。


    他忍不住拿手指掐著他的臉蛋,嗯,滑膩膩的,觸感真好,別說這小娘們兒不但言行舉止娘,名字娘,長得也跟個娘們兒似的。


    李程秀被他兩手掐得臉頰生痛,他有種被狼盯上的感覺,不禁擔心自己還剩三個月的初中生涯能不能順利結束。


    邵群看他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窩囊樣,又覺得無趣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學校才會開始有人呢,他得在這該死的地方待到什麽時候啊?


    唯一可以解悶的隻有這個小娘娘腔,他窩囊的娘炮樣子實在太惡心人,看著就煩躁,一煩躁就想折騰他。


    邵群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喂,聽說你爸把你和你媽甩了跟狐狸精跑了,是不是真的?”


    李程秀有些詫異地抬起頭,沒想到這個人能如此直接地揭人傷疤,還用一種仿若發現新奇事物一般的口氣,他愣了愣,眼圈又開始泛上紅。


    邵群來勁兒了:“你爸真跟人跑了啊?聽說你還有個酒鬼的媽是吧?她是不是不管你啊,你看你成天髒的,你怎麽好意思出來啊。”


    李程秀紅通通的眼睛裏滿是不敢發泄出的憤怒和難過。他瞪著邵群,越瞪眼睛越模糊,心裏酸痛得無法形容。心中的傷口被人這樣當笑話一樣消遣,他不能不憤怒不悲傷,可是他連表達自己憤怒的勇氣都沒有,這讓他更加地委屈難過。


    “哭哭哭,你除了哭還會別的嗎,你他媽是不是男的啊。”邵群粗魯地連推了好幾下他的腦袋,一看他那種窩窩囊囊的樣子就抓狂。


    李程秀眼淚嘩地掉了下來,卻不敢出聲,低著頭,呆呆地看著地麵,一麵用手拚命擦著眼睛。


    邵群張口還想說些什麽,頂樓的鐵門突然被大力地撞到牆壁,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兩人都被驚到,回頭看去。


    門口出現了好幾個少年,一眼就看到邵群:“哈哈,總算找到你了,真會躲啊。”


    邵群不屑地撇撇嘴:“這麽久才找到,我是最後一個吧?”


    “是啊,到最後都是我們一起幫他的,哎……這是誰?”一個小子驚訝地看著邵群身邊蜷縮在地上掉眼淚的小孩兒。


    李程秀也愣愣地看著進來的人,他認識這些人,都是成天跟邵群混在一起的,隻是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哎,這不是那個娘娘腔嗎?邵群你跟他在一起幹嘛,不怕傳染啊?”


    說得幾個人一陣哄笑。


    “我躲上來就碰到他了啊,又不能下去。”


    “喲喲,你看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給弄哭了,哈哈哈哈。”頭發染成棕紅色的瘦高的男孩走到李程秀身邊,微微俯著身看他。


    李程秀像個鴕鳥一樣把頭整個埋在了膝蓋裏,慌得大氣都不敢喘。這些人都是學校出名的小流氓,他一個人跟他們一群人獨處,嚇得他心髒開始狂跳。


    “哎你藏什麽,給哥哥看看,哈哈,還哭了,邵群你怎麽欺負人家了,你不知道人家爹不疼娘不要的跟個小要飯似的,你怎麽還欺負人家呀。”說是這麽說,周圍的人卻全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


    “我這不是無聊嗎,在這裏躲著又沒事兒幹,讓他陪我打發時間唄。誰知道他這麽能哭啊,真跟娘們兒似的,可惡心了。”


    “跟傳聞一樣啊。”那紅毛一把揪著李程秀的頭發想把他的臉拽出來,李程秀頭皮被拽得生痛,被迫抬起了頭。


    他一張掛滿淚痕憋得通紅的臉又惹得周圍一片嘲笑聲。


    旁邊一人學著女人的嗓子怪叫道:“哎呀你也不嫌髒,你不知道他從來不換衣服不洗澡的嗎,你不怕染病啊。”


    紅毛的手跟被燙了一樣誇張地收了回來,還嫌惡地踢了李程秀一腳:“媽的你要真把你身上的什麽蟲子傳染給我,老子把你扔河裏喂魚去。”


    邵群不耐煩地看著一群人圍著李程秀,跟發現新大陸一樣:“玩夠了沒,我想去喝點兒東西,在這裏熱死我了,走了走了,這小娘們兒太惡心了,圍著他幹嘛。”


    一群人一會兒工夫便走得幹幹淨淨,前一秒還嘈雜的頂樓,立馬變得冷冷清清,就跟他在這裏度過的無數個中午一樣。


    李程秀手指顫抖地一下一下撫著被揪得陣陣發痛的頭皮,最後按著腦袋又埋在了膝蓋裏,肩膀不受控製地上下起伏,然後發出了細細的哭泣聲。


    紅毛甩著手上的水,“洗了好幾遍,也不知道洗幹淨沒有。”


    “行啦,大厲,擱這兒裝什麽潔癖啊。”


    “嘿,還是多洗幾遍得好,我怕他那股子勁兒會不會也傳染。”旁邊的李文遜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開口道。


    “什麽意思,娘娘腔也傳染的?”


    他有些神秘地笑笑:“你們不知道吧,像他們這樣的,聽說都是……”他故意拉長了音,壞笑地看著幾個人。


    邵群皺著眉頭不耐煩地灌了一大口可樂:“聽說都是什麽,別吊人胃口。”


    “聽說都是同//性戀啊。”


    “同//性戀?”三人異口同聲道。


    李文遜擠眉弄眼地罵道:“操,小點兒聲,怕別人不知道啊。”


    九十年代的時候,同//性戀還是一個相當新鮮陌生的詞兒。對於稍顯早熟的初中生來說,他們也並不是沒有聽說過,隻是離他們實在太遙遠,在他們的意識裏,同//性戀就代表著妖魔鬼怪,簡直就是跟全天下人作對的罪孽。


    幾個人一下子來了精神:“你聽誰說的,你怎麽知道?”


    “我大哥跟我說的,他開的夜總會就總有一些像那個娘娘腔那樣的人。一個男的,成天穿著緊身衣緊身褲,還化妝,聲音也嗲聲嗲氣的,據說他們專門賣//屁股給男人的。”


    幾個小孩兒都同時倒抽了一口氣,仿佛發現了新鮮出爐的罪惡一般,又刺激又緊張。


    “那那個那個,剛剛那個,會不會也是……”


    “八成是,你見過男的那麽孬的嗎?而且你別看他髒是髒,其實仔細看那臉,眉清目秀的呢,還有嗓子也細細的,身條兒也瘦了吧唧的,他們那種人都是這樣的。”小孩兒神神秘秘一副你們都不知道了吧的得意樣子。


    幾個人都露出了誇張的厭惡表情,直叫真惡心真變態。


    邵群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拍大腿:“哎,我想起來剛剛他一見我,臉就唰地紅了。”


    幾個人大笑起來:“完了完了,他肯定是看上你了肯定看上你了!!”


    “呸,真惡心。”邵群想起李程秀紅得能滴出血來的臉蛋兒還有亮晶晶地看著他的眼睛,再聯想他們說的事情,本能地就覺得別扭,並且馬上就升起了一股仿佛被冒犯了一般的憤怒。


    “哎呀,長得帥就是好,不但女的喜歡,連男的也……邵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人的揶揄猶如火上澆油,讓邵群覺得相當丟麵子,仿佛自己也感染上了那種叫做“同//性戀”的病毒,而讓他有這種感覺的罪魁禍首,顯然就是那個惡心的娘娘腔。


    從小脾氣就火爆的邵公子,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媽的,看老子不把他牙打掉了。”


    “唉唉!”幾個人連忙拉住他,硬把他拽著坐回了椅子。


    “我們隻是說說,又不能確定,你有證據啊?”


    邵群瞪著眼睛:“看人不順眼,要個屁證據啊。”


    大厲眼睛一轉:“你先別忙,你揍他一頓,有什麽意思啊,我保證你一根手指都不用動,他就給你跪下了,過癮啊?”


    幾人連連附和。


    “那你說怎麽辦,反正我現在不爽,是他讓我不爽的。”


    “我想到一個好玩兒的,正好我們最近無聊啊,這個絕對好玩兒。”


    “什麽好玩兒的?”


    大厲故作神秘地舔了舔嘴唇。


    李程秀是真不知道,自己怎麽招惹上這幾個小流氓了。


    幾天之後他放了學照常第一個衝出教室,要去趕公車。


    一出門就被這一群人堵住了。


    邵群雙手抱胸,站在最前麵:“媽的,比明星還難找啊,來了好幾趟,每次都跑沒影兒了,你是趕投胎啊成天走得那麽急幹什麽。”


    李程秀不明所以,抱著書包護在胸前,有些驚恐地看著他們。


    他待的班級是重點班,全是一群優等生,跟邵群一幫人鮮少接觸,如今看到學校出名的幾個專橫跋扈的流氓少爺在班級門口圍堵李程秀,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思,擠在窗戶邊兒、門邊兒往外瞅。


    邵群看了一眼那群賊眉鼠眼直探頭的圍觀群眾,高聲罵了一句:“操,看屁看,把腦袋都給我縮回去!”


    邵公子一嗓子下來,一群人瞬時都躲進教室裏,還順手把門窗都關上了。


    李程秀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門外,滿眼焦慮地看著他們。


    邵公子一指他:“你,跟我走。”


    李程秀顫巍巍地開口:“幹……幹什麽。”


    邵公子呲牙一笑:“帶你玩兒去。”


    傻子才信呢,李程秀害怕地後退了一步:“我,我有事。”


    邵公子立刻不高興了,指著他鼻子道:“操,不給小爺麵子是不是,說要帶你玩兒就要帶你玩兒,你去不去?”


    李程秀嚇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那手指都指到他鼻子上了。


    他曠一天班就少賺十五塊錢,所以怎麽樣都不願意跟邵群走。而且誰知道這些小流氓要幹什麽,他心裏再害怕,還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拿眼睛偷瞄邵群的反應。


    邵公子火了,大夏天的特意逃了課從一樓爬到五樓就為了堵他,結果這個小娘們兒還在這兒磨磨嘰嘰地浪費時間,他真想一巴掌扇過去。


    邵公子狠狠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威脅道:“我再問最後一遍,去,還不是不去?”


    李程秀不敢搖頭,也不想點頭,眼圈濕乎乎的,無助地看了看周圍。


    除了邵群的那幾個朋友,長長的走廊上幾乎就沒人了,其他班的人要麽走光了,要麽不敢出來,即使有人,也不會願意幫他,他第一次覺得如此的恐懼和無助。


    “去,去哪兒。”


    “好玩兒的地方。”邵群一扯他胳膊,“走。”


    邵群連拖帶拽地把他弄出了校園,李程秀一路看著過往的同學看著他們的怪異的眼神和竊笑,急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他小聲哀求著:“去哪裏呀,我還有事,我不想去,我……你要做什麽呀?”


    邵群不耐煩道:“都說了帶你去玩兒了。”


    李程秀哭道:“我不想去玩兒。”


    邵群一甩他胳膊,指著他喊道:“你他媽煩不煩,再哭!你再哭試試,信不信我扇死你!”


    大厲趕緊上來架著他的胳膊打圓場:“哎呀,邵群,別嚇著人家,對待同學要友好嘛,不然怎麽玩兒呀。”大厲衝著邵群一陣擠眉弄眼,特意加重那個玩字。


    邵群撇著嘴罵道:“給臉不要臉,帶你玩兒是看得起你,哭哭啼啼的惡不惡心人?你就投錯胎了我告訴你,你天生就是個娘們兒。”罵完還憤恨地把拽過李程秀胳膊的手拚命往衣服上蹭。


    李程秀又怕又氣,眼淚嘩嘩地往下掉,越不想哭反而越停不住。


    邵群一看他哭就煩躁,他本來脾氣就相當不好,最煩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此時真想上去抽他。


    旁邊的李文遜看著,就歎了口氣,推了推眼鏡,對李程秀說:“哎,同學,我們真是好心想帶你去玩兒的,你怕什麽呀,我們能把你吃了呀?”


    李程秀猶豫地看著他,還是不信:“為什麽要帶我玩兒?”


    李文遜咳了兩聲,道:“那天在頂樓吧,我們覺得我們說的話挺過分的,想跟你道個歉,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朋友?”他根本不相信有人願意跟他做朋友。他不是沒做過這樣的夢,隻是自從他爸跑了他媽變成那樣後,就再沒有人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他想不出這些眼高於頂的人有什麽理由要跟他做朋友。而且他們在學校總是很霸道不講理,就算打了人也從來沒有覺得愧疚,怎麽會向他道歉呢。


    “是呀,我們覺得你人不錯,大家交個朋友嘛。”


    李程秀疑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們有什麽陰謀。


    李文遜接觸到他的眼神,眼珠子一轉,道:“其實吧,是這樣的,我那天聽老師說,你又考全校第一了,是真的吧?”


    李程秀挺了挺腰板,點點頭:“是。”


    “你知道我們上初二要分班的,我爸說了,要是我分不上重點班,就打死我,他最怕我給他丟人了,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想讓你給我們補課。”


    “補課?”


    “補課?”邵群也跟著驚訝,但李文遜回頭給他使了個眼色後,他也立馬點頭,“對,補課。”


    李程秀看了看圍在他眼前的四個男孩兒。邵群依然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那個叫大厲的紅頭發的嬉皮笑臉的,一看就是個小流氓,跟他說話的人看上去人還不錯,挺斯文的,還有他們身後一個冷著臉一句話沒說過的。聽上去,好像有那麽幾分像真的。


    可是不管是真的假的,他都不想跟他們扯上關係,總覺得肯定沒好事。


    於是他搖搖頭:“我沒有時間。”


    邵群狠狠瞪了他一眼,剛想發作,李文遜連忙揮手示意他閉嘴:“你怎麽沒有時間,我聽說你下課後都是第一個跑出教室的,你就晚走一會兒,每天給我們上一個小時……一兩個小時的課,有什麽呀,初一的內容對你來說肯定很簡單的。”


    “我,我要打工。”


    “打工?打什麽工?哦,對,你這一身油煙味兒,是在餐館打工吧?”大厲靠近他,皺了皺鼻子,惡劣地一笑。


    李程秀沒敢看他,點點頭。


    李文遜問道:“你每天跑那麽急是去打工啊,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啊?”


    李程秀不太想說,就避重就輕地說:“按天算的。”


    “那你一天掙多少。”


    李程秀抿了抿嘴:“……十五,我要是一天不去……”


    “十五?”幾個人都張大了嘴。


    對於九幾年就能腳踩著二千多的限量版球鞋,手上戴著好幾萬的表去打架的年輕少爺們來言,不知道十五塊錢能幹什麽,不知道一個人累死累活的一天掙十五塊錢究竟能幹什麽。


    十五塊錢還是他遠房的親戚照顧他才給這價,要不像他這樣未成年的小黑工,給十塊錢就不錯了。


    他就是靠著這幹一天能掙十五塊錢的工作,和每天餐館的剩飯剩菜,養活他和他媽的。他為了省錢,不敢經常洗澡洗衣服,不敢買任何不必要的東西,甚至明明已經長到快一米七了,坐公車的時候依然厚著臉皮往箱子裏塞五毛錢。每次看到司機那略帶鄙夷的眼神,他都覺得臉上發燙。


    他也想穿得幹淨清爽,也想把自己弄得體體麵麵,可是沒錢能怎麽辦呢?總不能不吃不喝活活餓死,在溫飽麵前,什麽尊嚴啊,臉麵啊,都是扯淡。


    相比他的同學的緊張失眠,臨近中考的每一天,他都覺得興奮難耐。隻要考上省重點,縣裏還願意出錢供他,並且每個月除了安排食宿,還給他額外的生活補助。他隻要一想到這些都高興得想跳起來。


    到時候他就可以把自己弄得幹幹淨淨的,也許也能交到朋友了。甚至再熬個幾年,等他考上好的大學,找到好的工作,他也能活得體麵,活得跟別人一樣,生活充滿希望。


    可是現在,他還需要這每天的十五塊錢,哪怕就是今天他們打他一頓,他也不能不去掙這十五塊錢。


    邵群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似乎想嘲諷又覺得不可思議,嗤了一聲,道:“你一天跟掙命似的一放學就跑沒影,就為了……行了吧,就跟阿文說的,你給我們補課吧,你去刷盤子不是一天十五嗎,我們一天給你一百五,不用你補的時候你照樣去刷盤子,用你的時候你就留下來,怎麽樣?”


    李程秀聽傻了,怔愣地看著他們。


    一百五?他沒聽錯吧。


    李文遜笑著點點頭:“你看,多劃算,你給我們上上課講講題,頂你幹十天的,怎麽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李程秀臉色微微紅了起來,他是真的心動了。


    一百五,他每天在肮髒得透不過氣來的悶熱廚房裏不能歇地幹上四個小時,連續幹上十天,才能掙上一百五,如果隻是給幾個人講講題,就能掙這麽多錢……


    李文遜看著他明顯動搖的表情,回頭衝大厲和邵群得意地一笑,倆人都豎起大拇指,用嘴型說了一句“你行”。


    “那就這麽定了吧,你今天就別去了。”李文遜掏出錢包,從裏麵抽出三張一百的,“那,先買你兩節課了,小李老師。”


    李程秀看了看晃到他眼前的錢,猶豫著不敢收。


    “拿著呀。”李文遜把錢塞到他手裏,“拿著,這麽好的事還考慮什麽呀。”


    李程秀本來還有些顧慮,總覺得這種好事不該落到他頭上,可是手裏攥住錢後,再想往回推,這手就怎麽都伸不出去了。


    三百塊錢,他手裏握著三百塊錢。


    錢怎麽能來得這麽容易,他心裏一陣陣地不安,可卻抗拒不了這種誘惑。


    他遲疑地看了看幾人,又看了看手裏的錢,終於咬了咬牙,把書包從背上拿下來,小心翼翼地把錢放到書包的夾層裏。


    幾個人看著他那謹小慎微的樣子,不禁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邵群諷刺地一笑,衝他抬了抬下巴:“行了,這回能跟我們走了吧?”


    李程秀抬起紅撲撲的小臉:“去哪兒?”


    邵群瞪了他一眼:“帶你換身衣服,你這樣子給我們上課,是想讓我們戴著防毒麵具啊?”


    李程秀被弄上車之後就呆住了。


    開車的是大厲,雖然個頭已經接近成年人了,可是畢竟才十一二歲,李程秀想下車。


    邵群坐在他旁邊,不耐煩道:“坐老實了。”


    “他,他有駕照嗎?”


    “呀,你還知道駕照呢。要什麽駕照,看到那個沒有。”邵群指指擋風玻璃那兒隔著的一個銅質的牌子,因為麵衝著外麵的,李程秀隻能從背後凹凸的花紋,判斷出那應該是個國徽樣的東西,“那就是駕照,誰敢攔。”


    大厲擼了把一頭的紅毛,邊調頭邊笑:“邵群你這小子膽子真大,被你爹知道了不打死你。”


    邵群狠狠捶了下他的椅背:“開你的車,少廢話。”


    坐在前座一直沒說過話的小升淡淡開口道:“大厲,看前麵,別老回頭。”


    “放心吧,我也就是年紀不到唄,技術可沒問題。”說完就一腳油門加速,車子轟地一下飛了出去。


    李程秀長這麽大是第一次坐轎車,但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新奇美好,而是嚇得他身子都在抖,並且一陣陣地反胃。


    邵群也給晃得直接歪到李程秀身上了,他厭惡地推了李程秀一把,起身就推了下大厲的後腦勺:“操//你//媽給我慢點!”


    小升皺著眉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邵群,是你把車弄出來的,你衝他發什麽火。”


    邵群瞪了他一眼,罵罵咧咧地靠回座位:“小升你王八蛋,每次就會幫大厲,你們倆兩口子吧。”


    李文遜哈哈笑起來。


    幾人自此嘴就沒停過,一路笑鬧著把車開到了市中心。


    李程秀下車之後臉色蒼白如紙,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幹嘔了半天,倒是什麽也沒吐出來,但整個人難受得不行。


    邵群嗤了一聲:“你紙做的啊,起來,跟我們走。”


    李程秀摸了摸胃的地方,直起腰跟在他們後麵。


    李程秀看著眼前一間間毗鄰的高樓大廈,一時有些恍惚。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市中心了。記憶中就是他上小學,他爸媽關係還不錯的時候,一家三口偶爾會來這兒逛一逛。基本上不會買什麽東西,但是感受一下那種熱鬧的氣氛,以及看看櫥窗裏琳琅滿目的商品,對那時的他來說已經是讓他雀躍不已的享受。


    幾人把他領進一間買運動服的商店。


    李程秀認識的牌子不多,這個大大的對勾他是有印象的,印象就是很貴。很貴的東西是他碰都不敢碰的,以至於他站在那個光潔透亮仿佛不染纖塵的大理石地板上,都生怕給人家弄髒了。


    李文遜挑了兩件衣服推到他身上:“去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下來。”


    李程秀呆呆地看著他,手裏的衣服既不敢抓太緊,也不敢扔地上:“這我,我,買不起。”


    “不用你買,去換上。”


    李程秀依然搖著頭:“這不好……”


    邵群不耐煩地推開李文遜:“你跟這小娘們兒那麽客氣幹什麽。”邵群指著李程秀,“你,趕緊給我去換上,再穿著這一身破爛兒在我眼前晃悠,信不信我當街給你扒了!”


    店裏的人聽著這罵聲都朝這邊看過來,一看竟然是一群小孩兒,而且那態度飛揚跋扈的,一個個都露出驚疑的表情。


    李程秀揪著衣服,一轉身躲進了試衣間。


    他翻找出那件短袖上衣的標牌,一看上麵的價錢,隻覺得氣短。但一想到外邊兒凶神惡煞的邵群,咬了咬牙,就給換上了。他想反正拿不出這麽多錢,總不能逼著他買,再說也不是試了就非得買的,大商場的人,應該是講道理的。


    等他穿戴好出去之後,幾個人都緊盯著試衣間,一看他出來臉上就掩不住的意外之色。


    大厲“嘿”了一聲,扭頭就掏錢包去付錢去了。


    李文遜笑吟吟的,跟邵群對視了一眼:“不錯,挺好看。”


    李程秀轉過身,紅著臉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這麽幹淨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果然人看上去就精神了好多,他看著自己,竟都覺得不好意思。


    邵群指著貨架上的衣服,對售貨員說:“這幾套按他這個碼,都拿上吧。”那年輕的男售貨員敷衍地點了點頭,看他們的眼神透著幾分諷刺和不屑。


    李程秀也很反感邵群這幾個人目中無人的態度。他們明明是小孩子,卻一點都不尊重長輩,對誰說話都是頤指氣使的,跟他們在一起,隻讓他渾身難受。


    他還猶猶豫豫地說著自己買不起。邵群也沒跟他廢話,連衣服都不讓他換下來,剪了標直接把他帶走,進了下一間商店。


    李程秀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就被他們擺弄著換上各種他見都沒見過的衣服,也不敢說個不字。


    幾人逛了有一個多小時,天都黑了,各人手裏都拎了不少袋子。


    把袋子扔車上後,他們又把李程秀帶進餐館吃飯。


    李程秀已經被他們弄暈乎了,連回答一句話都一驚一乍的,生怕他們又弄出什麽他接受不了的東西。


    他們給他買了好多東西,還帶他來吃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道理再淺顯不過了。那些東西他一點都不想要,可也不敢推辭,就這麽被迫收下了。他惶恐地覺得自己仿佛真的賣給了他們,起碼就那一件衣服的價錢,就是他拚死拚活幾個月才能攢下來的,他看著眼前的四個人,就跟看著債主一樣。


    他是真害怕了,他們有什麽理由突然間對他這麽好,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李文遜見他幹坐著發呆,不動筷子,就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看什麽呢,還不吃飯。”


    李程秀抬起臉,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鼓起勇氣問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李文遜笑得輕鬆:“想罩你呀。”


    “為,為什麽。”


    “看你順眼唄,哪兒那麽多為什麽。總之以後你跟著我們混了,誰都不能再欺負你,以後我們罩你,怎麽樣,開心吧。”


    李程秀迷茫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說:“我,我去趟廁所。”


    說完迷迷瞪瞪就往廁所跑去了。


    他一走,邵群臉就拉下來了,瞪著李文遜,“好玩兒呀?好玩兒個屁,我看他就想打他。”


    李文遜在下邊兒踹了他一腳:“那天說得好好的,你要玩不下去,你就認輸,我們準許你認輸。”


    大厲在旁邊兒起哄:“對對,認輸。你認輸了,我一會兒就把他扔出去,你以為誰願意跟那小娘們兒一起吃飯,丟死人了。”


    “認輸?我邵群的人生裏就沒有輸這個概念。”


    “那你就對他好點兒,你這麽凶了吧唧,幾次就得把人嚇跑了,我們上哪兒證實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去。”


    邵群一聽這個,也來了點兒精神:“反正肯定是,絕對的。”


    “我也覺得是,那得讓他承認啊,你到底配不配合,不配合你就認輸,咱就不玩兒了。”


    “認個屁,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對他好點兒就是了。”


    “就是,你是主要火力知道嗎,當時他可是看著你臉紅的。”大厲講到這個,又哈哈笑起來。


    李文遜也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說不定有一天他看上你了呢。”


    邵群罵道:“滾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娘娘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水千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水千丞並收藏娘娘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