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懂了。」甩了甩掌心,她頓悟,「你這隻不識好歹的小狸貓準是偷吃了老黑茅煉製的丹藥,才會被綁在壇上獻祭,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狸貓,而是一隻狡猾又愛裝可憐的狸妖……罷了,算我今晚倒黴……」


    小狸貓靈巧的蹲坐,靜靜凝望辛芙兒拾掇冥紙的舉止,不時張嘴打嗬欠,似乎對她的自怨自艾感到無趣極了。


    驀地,骨碌碌的黑眼珠微眯,動物的本能促使四肢蹬起,焦躁不安的在原地兜圈圈,繞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我說小狸妖啊……」


    「誰準許你碰那隻畜生?!」


    熟悉的桃木劍淩風一刺,能鈍能利的劍鋒橫在皎白的纖頸前,辛芙兒的咽喉滾動數下,咽了幾口唾沫,手腳麻利,仰身撤退,躲開劍鋒,喘氣拍胸。


    「呼……嚇死我了,我可不想這麽早就下地府跟我老爹團圓。」


    忽覺一陣癢意席卷,她垂眸梭巡,小狸貓竟一派親熱的挨在腿邊,活像是剛認了新主子,向她大獻殷勤。


    「呿呿……」辛芙兒稍嫌粗魯的抬起腳,挪開小狸貓,都沒閑工夫跟老黑茅鬥了,她哪來的閑工夫招收新跟班?


    白發道士的雙手拱成鷹爪狀,欲擒拿她腳邊的狸貓,卻在臨危一刻被踢偏,有人佛心大發,搶先抱起軟呼呼的狸貓。


    道士一見狸貓落入小道姑的手中,莫名的情緒大亂,索性舉劍亂刺。


    「放下牠!」


    「哼,我偏不。」辛芙兒嬌俏的抬起下巴,經老黑茅這麽一吼,才想扔開狸貓的手又摟得更緊。輸人不輸陣,雖然她看不慣小狸貓的跩樣,但是怎麽說都不能讓老黑茅稱心如意。


    靈機一動,她幹脆扯開前襟,將黑瞳圓瞠的狸貓利落的塞進襟內。她若真火大,也是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反正不過是隻畜生,就不信牠能怎樣想入非非。


    她撓了撓臉頰,揉了揉鼻尖,故意雙臂環胸,擠高香懷中的小狸貓,讓臭道士幹瞪眼,看得見,抓不著。


    「老黑茅,瞧你的道行頗高,肯定幹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吧?今日我就請咱們開山始祖來製製你!」她的手指夾住一張黃紙,粉唇念咒,「急急如律令,敕請太上老君顯靈!」


    道士的麵色倏地下沉,「你竟然敢……」


    「沒錯,就請師祖出來辦你,看你這個老黑茅還能囂張到幾時?!」她煞有介事的笑說,遂行念咒,「五雷三千將,雷霆八萬兵,大火燒世界,邪鬼化灰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哼,看來你的道行還不算淺。」道士嗤哼一聲,當機立斷,收劍停戰,冷冷的瞪著她懷裏的毛茸茸狸貓,殺氣騰騰的警告,「孽畜,來日方長,勸你最好安分點,別亂來。」


    「亂來的是你吧?臭黑茅。」辛芙兒輕蔑的咕噥。


    「我勸你最好別輕易的放走那隻孽畜,否則後果自理。」


    「怎麽?還來啊?要不要我再請一次師祖……」


    道士怒不可遏的後退數步,眼看百鬼陣已是節節敗退,不過是幹耗罷了,於是左右揮袍,剩餘的小鬼逐漸縮成一道光束,半晌,又成了漫天飛舞的人形符紙。


    辛芙兒吮指吹聲口哨,招來大獲全勝的陰神,「嘿,這裏,這裏,老黑茅還沒收哩!」


    道士吹胡子瞪眼,眼見數以萬計的陰神駕霧挪形逐漸靠攏,萬不得已之下,隻好棄壇而逃,臨逃之際,不忘惡狠狠的瞪了她和她胸懷裏的小狸貓一眼。


    狸貓好整以暇的回睨,黑眸閃耀著得意的光芒。


    待道士一走,辛芙兒拱手朝天際一拜,掏出大把的冥錢,撒在殘敗的道壇之上,點亮火柴,燒個精光,收受完賄錢……不,工錢才是,陰神在絢爛火光之中,化作點點光束,逐一散逸。


    轉瞬,夜空歸於平靜,又見陰雨蒙蒙。


    小狸貓忽然縱身一躍,溜出馨香懷抱,定定的睞著嬌俏少女仰天拜地,準備後續收尾工作,骨碌碌的黑眼睛在漆黑的夜裏亮燦燦的睜著。


    僻冷不見人煙的荒涼小徑上,一行喪家浩浩蕩蕩的舉行收魂儀式,綁在長竿上的白綢絲順風飄揚,行過剛曆經一場神鬼大戰的廢墟曠野,更添幾分陰森。


    小狸貓飛快的覷了行伍中央以上等木材辟成的棺木一眼,雨霧遮掩下,黑絨小巧的獸影驟然消失在出喪隊伍之中。


    辛芙兒氣喘籲籲的舒開纖臂,累得直接癱在地上,傻傻的仰望星稀無月的夜空。


    折騰了一個晚上,弄得她筋骨酸疼,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唉,無奈啊無奈,誰讓她是白茅道寥寥無幾的傳人,生來就被沒天良的老爹訓練來整治那些走火入魔的黑茅術士,可憐啊她,重振茅山道門的重責大任竟然落在她一介女流身上。


    雨絲蒙蒙,淋濕了發怔的秀顏,當歸伸出犬蹄,毫不客氣的踩上主子的芙頰,提醒她雨勢漸大,該打道回府了。


    她壓根兒沒察覺,煞費苦心救下的小狸貓很沒良心的溜了。


    歎了又歎,她翻身摟住當歸,取暖半晌,眼看那震耳欲聾的哭喪隊伍行過,揉了揉貪狼肚皮,突然有感而發。


    「生死難料,有生必有死……怎麽這些凡人這麽看不透呢?要是死了又能複生,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辛芙兒緩緩的起身,繼續拾撿冥紙。


    當歸蜷縮成球狀,慵懶的趴著,沒興趣回應她的胡言亂語。


    夜,陰深得沉悶,喪家的哭聲淒厲,像一首挽歌,哀怨寒心。


    濃霧不散,凝聚了足夠的水氣,繼續前後包抄。在行經一處獨木斷橋時,排場鋪張的喪家隊伍悚然傳來轟天尖號,駭人聽聞。


    隻可惜早已累癱了的小道姑不耐雨點漸落漸大,淋得一身濕濘,搖頭晃腦的循著來路背道而馳,遠遠的將尖叫聲甩在腦後,不予置理。


    【第二章】


    簡陋茅屋,斷斷續續傳來慘絕人寰……啊,不,應當說是說比唱還動聽的苦苦哀求聲。


    「仙姑啊!你要救救我家少爺……」


    兩根纖指對空畫圓一揮,極其無奈的糾正跪地懇求的某家丁,「欸,別亂喊,我隻是人間一介小小道姑,無德無能,構不上仙字。」


    足足賴上兩個時辰的家丁說什麽也不肯走,換個姿勢,繼續叩頭請托,「求求你了,辛姑娘,我家少爺不知被什麽妖魔鬼怪纏上了,自從死了一遍之後……」


    「哎呀!死了不就得了,幹嘛還要來我這裏哭爹喊娘?」辛芙兒擱下溫茶,笑得古靈精怪又可愛,說出口的話可要比五月黃梅還要酸。


    她雙手一攤,言盡無奈。


    「呸呸呸,我家少爺還沒死呢!」家丁啐了幾口,急忙又說:「是上回某位庸醫亂下藥,又把錯脈,剛巧少爺氣息薄弱,意識不清,暈睡了數月,大夥才會誤以為少爺歿了。」


    「聽起來你家少爺應當是長年臥床的藥罐子。」她沉吟,鐵是前世冤親債主眾多,今世才要受盡病痛磨難來償贖。


    「唉,我家少爺是命好福薄。」


    「是命賤吧!」辛芙兒嘀咕,陡然疑心大發,「你府上是哪裏?」


    「辜府。」家丁極度誇揚的口吻聽起來真是刺耳。


    「辜?」她眯了眯澄眸,捧在半空中的茶杯沒喝半口,又擱回原位。「敢情你府上大人該不會就是那個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安穗公?」


    家丁自知理虧,微微頷首,「安穗公是我家大人。」


    辛芙兒兩眼一翻,露出沒轍的表情,嗑牙發閑的情致都被破壞了。


    話說這位安穗公,不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貪官汙吏,舉凡傷天害理之事,能幹多少便幹多少,民脂民膏,能刮多少便刮多少,絕不容有半點寬貸,橫行以京師為中心,往外擴散方圓五千裏一帶的各大城鎮。


    表麵上看起來很風光,這位死後鐵定能榮任曆來最惡之官的辜大人卻是一脈單傳,偏偏這唯一的子嗣自小體弱,成天與床榻不分,準是生下來幫他那下盡十九層地獄都還嫌不夠的賊爹贖罪的。


    「沒死倒好啦!還不快回去給你家少爺煎藥燉補品,幹嘛來我這兒閑晃?」


    「道姑有所不知,自從辜少爺遭逢那次被誤認已死,裝棺差點下葬的風波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不知怎地,長年茹素的他胃口大開,現在是餐餐無肉不歡,無酒不樂,簡直要把大夥嚇死。」


    辛芙兒哼笑,「還挺懂享受的……這就是啦!鐵定是地府走過一遭,才知人生苦短,不如尋歡作樂,好好的過日子,聽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回去熬湯藥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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