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你行行好,來辜府走一遭吧!」家丁又是央求又是叩頭。


    被纏煩了,她隨手一揮,「知道啦!今晚三更,我管你是要用騙的,用打的,用扛的,下迷藥,下降頭,還是要釘在棺材裏,把你家少爺帶來就是了。」


    「謝謝道姑,我這就回去張羅。」叩頭謝恩之後,家丁狂奔離去。


    終於落得清閑,辛芙兒按照慣例,上爐灶查看丹藥煉製的情形,鄰隔灶上已炊好滿竹籠的鮮筍肉包,趁燙手之前,整籠平擺在地上。


    不一會兒,當歸火速奔至,吃得唏哩呼嚕。


    眼下這般悠哉無為的日子,她最愛了。


    瞄了眼窗欞外忽然降至的融融夜色,辛芙兒拉下素簪,披散墨色長發,提筆點朱砂,在三根白燭上寫下咒術,再逐一點燃。


    古怪的是,燒亮的火光竟是青焰,朦朧的燭焰之中,緩緩出現了半身白影,滿臉胡須的粗漢徑自往座上一蹬,惡狠狠的瞪著她。


    「辛芙兒,你真沒用!」胡須老頭劈頭就罵,「前幾天碰上的那個老黑茅,可是惡名昭彰啊!你收拾門戶是怎麽幹的?怎麽能讓他逃了?」


    辛芙兒橫豎黛眉,火大得很,「那老黑茅邪門得很,我沒被他整死就不錯啦!要不是我靈機一動,抬出太上老君,你女兒我恐怕現在魂魄早下了地府陪你站哨。」


    「呸,我辛道人的女兒哪可能如此沒用,準是你發懶,不願跟他鬥!你老爹我哪是站哨?我是生前有功有德,死後才能在地府撈了個鬼差的名分來威風。」


    「是啊!你可威風了,天天在地府喝孟婆湯當解悶,卻把重振茅山的苦差事留給我,害得我日日與冥錢符咒為伍,三不五時就要去趕鬼殺妖,你算哪門子的爹啊!」


    對於這段耳熟能詳的牢騷,辛殊早已見怪不怪,笑道:「我瞧你是越來越有乃父之風,被你收拾掉的老黑茅繁不勝數,抱怨歸抱怨,還不是一副越來越上手的樣子,簡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辛芙兒受夠了這些迷湯,毫無喜意,了無新意。「老爹,廢話就別說了,我等會兒還有事要辦……」


    「我來也不是要說廢話。」辛殊陡然打了個岔,「酸酸,昨兒個牛頭馬麵被閻羅王訓了一頓,說是數天之前的中元有異變。」


    「什麽異變?該不會又是那些老黑茅在搞鬼?」她百無聊賴的鼓起腮幫子,吹動劉海,不怎麽感興趣。


    「極有可能。中元那日,地府不管事,有人乘機捉了孤魂野鬼充當小廝,還有一些妖魔鬼怪趁勢搗亂,更糟的是,判官還搞丟了生死簿……」


    「怎麽聽起來地府養的盡是些酒囊飯袋?」辛芙兒冷笑連連。


    「別貧嘴。」辛殊橫了女兒一眼,「中元過後,人間必有諸多亂象,那些心術偏頗的老黑茅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肯定要參上一腳,你最好……」他突然噤了聲息,寒著一張臉,瞪著家門,想來應該是來者不善。


    心神不寧,有一下、沒一下隨口敷衍的辛芙兒狐疑的看了老爹一眼,然後欲上前開門。


    「別開。」辛殊出聲製止。


    「不過是個等死的公子哥兒,怕什麽?」她完全不當一回事。這個時辰除了辜家大少,她沒約別的貴客。


    「酸酸!」他本欲再警告,無奈她用力一吹,白燭滅了兩盞,他的形體霎時退成一片霧白,返回地府之前,他把握時間低聲咆哮,「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是不是救了什麽怪東西?可惡啊你,壓根兒就把你老子的話當放屁,是不是?」


    辛芙兒雙肩一聳,心虛的移開目光。


    哎呀!還真讓老爹猜中。為了避免因一時的心軟而被念到滿頭腫包,她趕緊又吹熄了最後一盞白燭,將老爹送回地府。


    抽掉木閂,她推開房門,沒料到那家丁還真把辜大少騙來了,冷不防的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將門外鵠候多時的身影蠻橫的拽進屋內,一鼓作氣的掏出懷中的黃符,朝對方的額頭一貼。


    枯等半天,沒哀也沒號,好端端的任由她壓在灶瓦上。


    怪怪,不是說撞邪著魔嗎?怎麽會貼了符還沒反應呢?


    這下辛芙兒總算肯睜大雙眼,好好的端詳被壓在下方的這位「人」兄。


    既然伏妖符失效,可見來者不是什麽妖魔化成的,不過是尊凡人肉軀罷了,張眼瞧瞧也是無妨。


    他的眼眸很黑、很深,像一泓幽澤,眉宇之間有幾分靈氣,鼻梁剛毅挺立,唇嘛,好像噙著一抹笑,膚色則是稍嫌蒼白,顯得病弱,容貌堪稱一絕……


    「你瞧我,好看嗎?」男子含笑輕問。


    露骨輕佻的言語從一位散發出書香氣息的男子口中說出來,還真不是普通的……邪門。


    辛芙兒挑了挑秀眉,「你是辜府少爺?」


    「正是。」他咧嘴一笑,當真是風神俊秀得教人目眩。「我還是頭一遭見識到如此惹人憐愛的小道姑。妹子,你的模樣還真俏……」


    她因為他過度誇揚的口吻而滿身疙瘩,抽回手,直覺想退開,反讓他逮著機會,反客為主,軒邈拔軀側身一翻,立刻便將嬌小馨香的身軀俯壓箝持,局勢驟變。


    「當……」想搬救兵的粉唇被大掌掩覆,辛芙兒驚愕萬分,對方象是早已看穿她會出此下策,真不是普通的邪門。


    「噓……」男子的薄唇湊近她,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惱怒的臉龐上。


    俊美無儔的臉譜近在眼前,象是自願要讓她看得真切仔細些。相對的,他也用深邃的黑眸梭巡她秀麗的眉目。


    放肆貪婪的目光異常灼熱,象是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了,直瞧得她從骨髓涼至每一寸血肉。


    壞了……她惹鬼惹妖惹魔都在行,就是不惹人,幾時和這辜大少結冤?


    「乖,我隻想同你說話,別把閑雜人等吵醒了,嗯?」


    直等到她無奈的眨動眼睫,暫且同意後,摀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的大掌總算肯挪移開來。


    辛芙兒聚精會神,再一次端詳傳聞中的病大少。怪了,瞧來挺帶勁兒的,分明就和家丁形容的模樣相差甚遠……她的秀眉越皺越緊。


    辜大少慵懶的挑起眉頭,一派愜意,任由她檢視。


    「不是被鬼附身,也沒被下咒……」她都快看成鬥雞眼,還是瞧不出半點端倪。


    「看仔細了,我這張臉、這副軀體、這雙手、這雙腳……從裏到外的每一處都留神的瞧個仔細。」說話的同時,他冷不防又傾近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富貴人家特有的薰香。


    辛芙兒聞慣朱砂的鼻子立時不爭氣的猛打噴嚏,揉了揉鼻端,皺起俏臉,暗自嘀咕,「看起來一肚子壞水,該不會是被淫鬼纏身吧?」


    辜大少猝不及防的扣住她的螓首,踰矩的揉搓水嫩肌膚,態度十分曖昧。


    她難以招架,頻頻打寒顫,又窘又惱,「放手!」


    「這難能可貴的機會,教我怎麽放得了手?」文弱翩翩的他笑容特熾,指尖來回刮搔她一邊的臉頰。「瞧你,好好的芬芳年華全浪費在畫符煉丹……嘖嘖,多可惜呀!」


    辛芙兒咬牙切齒,「你誰呀你!幹嘛管到我頭上?還不快點放開你的淫手!」


    溫雅出眾的辜大少大笑,「這不是管,是叫做關心。我是可惜了眼下這位如花似玉的俏妹子……」


    「誰是你妹子來著?!非親非故,別亂喊!」


    她什麽樣的妖魔鬼怪沒見過,就是沒碰過這般難纏的「人」,何況對方似乎還對她熟悉得很,無論是眼神抑或舉止,都親昵得緊,可是她將腦袋瓜左翻右攪,就是不記得這號人物。


    玉麵男子五指撐張,把玩起掄成粉拳的軟嫩柔荑,嘻嘻哈哈的笑道:「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於情於理,都應該拿點什麽來償還,否則我良心不安,日子難過。」


    「你是哪裏來的瘋子?」辛芙兒一頭霧水,頭昏腦脹。「我幾時救過你了?打從我老爹葛屁的那天起,我就沒救過半隻妖、半隻鬼,更別提人了,你要報恩,也得報對人。」


    「是啊!我的恩人是你,千真萬確。」辜大少晶亮的瞳眸對映著素白秀婉的臉蛋,專注凝神,兩簇幽微的光芒在眸裏勃發。


    「你……」唔,好熟悉的眼神,卻記不得是在哪兒見過,辛芙兒偏首,納悶不已。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能有這機會了,被那裘老頭拴了二十多年,違背我的初衷替他幹了大大小小的髒事……」他的臉色劇烈一沉,口吻也變得陰戾。


    「裘老頭?」她越聽越疑惑。


    「……是你救了我,給了我重生的機緣,天時地利人和全因你的出現而造就了我的生機,酸酸,我這條命等同是你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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