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怒氣幾乎要掀起衝垮城牆的巨浪來。


    但他極力將憤怒壓抑著,慢慢又摸出一根雪茄,塞到嘴裡。


    心裡加十倍的速度思索著。


    老家打了敗仗。


    博取那位韓小姐的好感的工作,也不能置之不理。


    六方會談眼看一天比一天近。


    堂兄既然對懷風動了手,總要給堂兄一顆苦果子吃吃。


    也該狠狠給展露昭那條野狗一記掏心黑拳了。


    戒毒院又要開張……


    千頭萬緒,恨不得有十個身子,一百雙手,把這些事情通通做個清爽通透才好。


    過幾天就是初九。


    倒是一個好日子。


    第四章


    在廣東軍展家買在首都的大行館那邊,日日都是熱鬧。


    展司令喜歡尋樂子,那是人人都知道的,自從到了首都,不知撒了多少錢在姑娘們身上。


    不過有身分的人,自然不會到春院巷子那種下三濫的地方去,都是叫條子到自己的行館來,而且這一叫,總要叫出個司令的排場,少則也要七八個紅姑娘。


    就是展露昭在城外吃了小虧,那十來個兵,展司令也不如何看在眼裡,自然熱鬧也不曾停。


    今天因為有一位師長到首都來向司令述職,為了表示對這下屬的看重,展司令又是閒不住的人,便叫副官來一場堂會。


    那位師長姓薑,最早跟著展司令時隻是個排長,打二黃城的時候受了重傷,差點丟了一條胳膊,後來經過救治,一條胳膊算是勉強保住了,卻在接著攻魏縣的戰役裡,被一塊炸彈碎片削到臉上,不但削了一大塊肉,還瞎了一隻右眼,這一來,相貌就著實猙獰了。


    展司令就為了他是很勇敢的軍人,又另有一個緣故,自己當了司令後,提拔了他當師長。


    這天薑師長是從城外過來的,到了展司令行館的大門外,已有不少汽車停在路兩邊,他早得了通知,說司令要為他的辛苦,辦一場堂會,這樣一看,果然是不假,心裡便有幾分得意。


    下了車,兩個護兵引導著,把他請到一座大廳前。


    廳裡簾子高高掛著,走動的女傭都是年輕又漂亮的,穿著陰丹士林的大褂,頭髮乾乾淨淨地紮著,遞送茶水和瓜子果盤。


    客人們都知道展司令從不拘小節,個個都很自在,有斜坐在軟椅上的,有站著說話的,有把兩腳支在桌上晃著抽煙卷的,有把樓子裡叫來的姑娘扯到大腿上坐著,亂摸亂親的。


    裡頭大部分是廣東軍裡的軍官,不少和薑師長認得,見了薑師長來,都點頭打一個招呼。


    薑師長走到大廳盡頭,聽見一把聲音喊,「老薑,到這!」


    他把頭一轉,看見原來是展司令坐在一個從客廳延過去的半開隔的小廳裡,正把嘴從一個女人脖子裡挪開,在對他說話。


    薑師長就往那裡走,一靠近,滿鼻子的脂粉香氣溷著雪茄味、酒味,嗆得人一窒。


    展司令那一桌,有他四五個下屬陪坐,其餘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其中倒有一大半圍著展司令,一堆彩錦暖緞,軟玉溫香之中,簇擁著一顆亮閃閃的光頭,那情景很是令人發笑。


    展司令很得樂趣,抱著一個在膝蓋上,摸腰捏乳,正搖頭晃腦,聽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站在旁邊唱曲兒。


    薑師長過來,向展司令敬了個禮。


    展司令對他說:「坐,妳來了,這就更熱鬧了。」


    可桌子邊上早就坐滿了。


    展司令便轉過頭,對坐在自己左邊的一個穿粉紅衣裳的姑娘臉上捏了一把,說:「妳剛才逗得我高興,給妳一個大獎賞,讓妳坐薑師長腿上。討了他的歡喜,妳今年的脂粉錢全有著落了。」


    那姑娘一聽是個師長,那是無論如何要巴結的,趕緊起來,要請薑師長坐。


    不料一抬頭,卻見著一張鬼臉,少了一顆眼睛不說,臉上從耳邊到臉頰好大一塊疤,連鼻子都削了一小塊去,實在可怕,嚇得驚叫一聲,摀住了嘴。


    薑師長這副尊容,早嚇唬過不少人,他見怪不怪,也不理會那女的,便坐了下來。


    反是展司令不滿意了,問那粉紅衣裳的姑娘說:「妳怎麽不去討薑師長的歡喜?我的話,妳沒有聽見嗎?」


    那姑娘瞅瞅薑師長那可怕的模樣,臉色發白,戰戰兢兢說:「司令,我怕……」


    展司令一巴掌拍在桌上,連酒杯都震翻了,撒了一桌子的白酒,瞪眼睛罵起來,「他娘的!妳當婊子的,還怕男人?妳是個什麽賤種,還敢嫌我的人不漂亮?來人!給我掌嘴!」


    便有一個馬弁上前,拽得那女人打了一個轉,手一揚,啪啪甩了兩個耳光。


    那女的嘴角頓時淌出血來,一絲殷紅滲到厚厚一層白脂粉裡,越發的顯得白的白,紅的紅,格外紮眼。


    她眼淚立即滾下來了,又不敢哭出聲,隻渾身打顫地站著。


    桌子裡外,別的姑娘們都花容失色,人人噤聲,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不知怎麽辦好。


    展司令見冷了場,哈哈大笑,挑起坐他膝蓋上那個姑娘的下巴,瞅著她問:「怎麽不說話了?怕什麽?妳又沒有惹我生氣,用不著怕,我疼妳。」


    端著一杯酒,喂到她嘴裡。


    問她,「香不香?」


    那女的見他這麽凶狠,生怕自己也違逆了他,強笑著說:「香,司令賞的酒,比什麽都香。」


    展司令樂了,在她胸上狠狠擰了一把,然後又扭過頭,瞪著那挨了打的女人說:「不是我姓展的愛打女人,是妳太不識趣,對我的下屬不尊敬。不過,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妳如今給師長賠個罪,仍舊陪他去,大家高高興興的,比什麽都好。」


    那女的唇邊拖了一道血,連擦也不敢擦,被馬弁在肩膀上狠狠推了一把,隻好上來,端了一杯酒,對薑師長說:「剛才是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


    手捧著那酒杯,哆哆嗦嗦,撒了一大半在桌上。


    薑師長正眼也不瞧她,舉手一把推開她遞過來的杯子,對展司令說:「司令,用不著。」


    展司令說:「你看不上?那不錯。我們廣東軍,可以瞧不起別人,可不許別人瞧不起我們。妳下去吧,沒妳什麽事了。」


    得了他這一句話,那女人如得了赦令一樣,放下酒杯,捂著臉嚶嚶嗚嗚地走了。


    展司令把頭往四周一看,見女人們都愣著,唱曲兒的也停了,把眉頭一皺,說:「怎麽都停了?那不行,要熱鬧起來。」


    眾人忙忙的熱鬧起來,仍舊喝酒調笑。


    在屋角有鼓板敲打起來。


    唱曲兒的女孩子因為剛才那一幕,還有些害怕,不過聽見鼓板響起來了,便心不在焉地唱了一首《迎新娘》。


    桌上的男人被姑娘們奉承著,一邊談笑,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聽曲兒,很是愜意。


    等那女孩子唱過了《迎新娘》,鞠了一個躬,就要下去。


    薑師長說:「你再唱一個《二姊姊逛廟》。」


    掏出一個大洋,丟在桌麵。


    這對一個唱曲兒的人來說,算是很不錯的賞錢了。


    女孩子過來把錢拿了,欠了欠身,和角落那頭的男人點了點頭,那男人就放下鼓棍,拿了一把二胡出來,抱在懷裡試了一個音,便認認真真唱起來。


    眾人吃喝一陣,酒足飯飽。


    展司令打個哈欠,說:「煙癮犯了,到裡頭來。」


    大家見他起坐,都連忙站起來。


    展司令把一直坐他大腿上那姑娘用指頭彈了彈臉頰,笑道:「妳今天不差,到後麵拿兩百塊賞錢。今晚我還叫妳條子。」


    他身邊張副官指揮著,叫人把這些堂子裡的姑娘送回去。


    等那角落裡的男人過來,候著張副官給包堂費時,展司令便對張副官說:「給他兩千塊錢,我幫老薑做個媒。這小姑娘今晚住下了。」


    那小姑娘一聽,臉都青了。


    原來那男的,是這小姑娘的父親,聞言打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說:「老總,這……這實在不行。我女兒,隻是個子高,她才剛滿十四歲……」


    展司令說:「十四歲好。我看老薑就喜歡這半青不熟的調調,不然你怎麽就指著她唱《二姊姊逛廟》?那一塊大洋,想必就是聘禮啦。」


    薑師長也沒有反對,微微一笑,扯得臉上傷疤猙獰。


    她父親一看不對路,急得直搖頭,隻說:「不行!不行的!」


    展司令臉上收了笑,對著她父親臉上啐一口唾沫,說:「什麽玩意,憑你也配對老子說不行!來!男人的趕出去,女的關到房裡去!」


    便有人響亮地應了一聲「是!」。


    立即兩個大兵過來,渾身武裝,雄赳赳的,抓了那男人就往外拖。


    那男的懷裡鼓棍快板劈劈啪啪摔了一地,隻聽見他大叫,「老總!你不能這樣啊!我家姑娘不是堂子裡的!你不能糟蹋她呀……」


    那女孩子看見她爹被大兵凶神惡煞地拉出去,嚇得臉無人色,撒腿就要跟著跑,被兩個護兵老鷹抓小雞似的抓住,放聲尖叫起來。


    但這尖叫是無用的。


    外頭大廳裡客人們聽見了,隻是一愣,很快醒悟過來,仍是說話的說話,抽煙的抽煙。


    展司令看薑師長目光追著那被帶走的女孩子的背影,又笑起來,說:「老薑,你家裡已經七八個姨太太了,還這麽著急?也罷,我是存心要讓你快活一日的,你先把她辦了,再來辦正經事,怎麽樣?」


    薑師長一喜,感激道:「多謝司令。」


    興奮之下,倒對展司令敬了一個軍禮,按捺不住地去了。


    這一邊,薑師長點了幾個親信的下屬,和他一起到屋子裡。


    叫女傭端過沏得釅釅的茶,一人奉了一杯,便把女傭打發出去。因為要說的事不能外傳,連一個堂子裡的姑娘都沒留,滿屋子大男人,展司令斜躺在羅漢床上,拿著鑲金嵌瑪瑙的煙槍,一時竟找不到人。


    張副官明白他的意思,過來說:「司令,我伺候您。」


    彎下腰,把煙扡子拈著煙膏子,給他燒了一個煙泡。


    展司令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給了副官一個表揚的眼色,往四周看了一圈,眉毛掀了掀,問:「怎麽露昭人呢?」


    張副官說:「軍長說有事,要晚一些過來。我這去請他。」


    展司令哼了一聲,「他能有什麽破事?還不就是惦記著姓宣的小白臉。老子真不明白,他這是打哪兒養出來的怪癖。操男人就算了,還一定要操司令的兒子。」


    一旁徐副師長坐在太師椅上,正自己給自己燒煙,眯著眼睛悠悠吐了一大口,在臉前麵形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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