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趙小慧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說你們先別急著走,再等一兩天看看,演員這些天還要有調整。換掉並不一定就是沒戲演了。劇組臨時有變動,也是尋常事。所以到了新的一天,安璿照舊早早化好妝,到片場去等待。他差不多每天都是第一個,但這一天,有人比他更早到了。那人玉冠高束,華服博帶,穿著和嶽忱一模一樣的戲裝,但氣場卻比嶽忱逼人得多。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恰望進安璿眼中。四目相對。片刻後,對方眯了眯眼,向安璿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沈元樞。”第七章 像大多數在業內吃得開的藝人一樣,沈元樞的情商和智商都沒話說。他絕口不提嶽忱的事,對一切疑問的眼神微笑以對。他的助理給全組的人發放盒裝水果。他本人笑意盈盈,對同事春風和煦,禮貌到位,又能適度玩笑,很快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其實縱然不這麽麵麵俱到,他隻要衝人笑上一笑,聊上幾句,也很難會有人不喜歡他。誰會討厭一個高大漂亮,熱情爽朗,又彬彬有禮的男人呢。開拍後換人,最不高興的是導演,因為這意味著之前的一切鏡頭全都作廢了。然而事已至此,也隻能調整計劃,重新來過。先前安璿被換掉,是為了嶽忱。嶽忱的顏值壓不住安璿,但沈元樞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和安璿同框時稱得上是賞心悅目。導演對安璿的戲是認可的,如今從前的問題都沒了,加上沈元樞明裏暗裏都流露出對安璿的滿意,所以換人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安璿這段時日台詞不多,主要是個背景,日日低頭跟在沈元樞身後。組裏的大牌不少,各自都有檔期。沈元樞一來,把原有的進度打亂了,許多人隻得重新陪他一起趕時間補戲。這樣工作強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兩場戲的間隙,安璿拿著劇本,正靠著木柱犯困。冷不丁麵前遞過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他一下子醒了,眼前是沈元樞微笑的臉。接過咖啡,安璿道了聲謝,卻沒有直接喝。他目光向周圍掃了一圈,發現沈元樞的助理正在夜色裏抱著泡沫箱子,滿場給人分咖啡。沈元樞留意到他的視線,身子向他不易察覺地微微一俯,輕笑道:“我沒下毒。”說完,自顧自在安璿身邊坐了下來。他好像是很習慣這樣在講話時向對方微微傾身,然後在對方意識到之前又回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中去。簡而言之,就是習慣性地撩人,對年輕些的同事表現得尤其明顯。不管對方是否意識到這些,隻要是和他接觸過的,幾乎沒有人吃得住他。有的人屬孔雀,天生就是這樣,走到哪裏,都要有意無意地抖一抖尾羽。翩翩這樣的人本身又大多得天獨厚,人們愛他們,對這種程度的輕佻也願意樂在其中。恃靚行凶,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可惜這一招對安璿不管用。他平靜道:“謝謝。要對劇本麽?”沈元樞沒說話,隻是盯著他看。安璿靜靜等了一會兒,見他不開口,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我是得罪你了麽?”沈元樞終於開口。安璿抬頭,困惑道:“沒有啊,怎麽這麽問?”沈元樞手指摩挲著劇本一角,似笑非笑:“那你怎麽一副不想和我說話的樣子?和你拍了兩天戲了,我就沒見你笑過。”安璿歉意道:“沒有沒有,你誤會了。我這個人話一直比較少,而且……也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麽。這些天一直是工作狀態,或許多少受了一點角色的影響吧。”他抬起頭,聲音溫和:“抱歉讓你誤會了。”沈元樞屈起一膝,瀟灑地靠在柱子另一側:“我還以為是我戲太差,你在頭疼呢。”這既是玩笑,也是試探。安璿同他不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沈元樞原本是選秀節目出道的歌手,因為人氣超高,被拉進了影視圈。唱片業不景氣,他果斷轉型做了演員。原本的人氣,加上資方的青睞,使他一躍成了圈中的當紅流量小生。平心而論,與其他半路出家做演員的明星相比,沈元樞的演技算是很不錯的。糟糕的演員太多了,他絕對不是其中之一。沈元樞天賦足夠,是真的可以端得起演員的飯碗。但若硬要以科班演員的標準來說,他的一些基本功其實又是不太合格的。而且因為種種原因,他接戲的角色,不是霸道總裁,就是豪門公子,總歸已經成了套路。年輕的麵孔前赴後繼,二十八歲的沈元樞麵臨著和很多同類型藝人一樣的問題——轉型。這就是他拚著自掏腰包,擔軋戲的罵名,也非要進《逐鹿》這個劇組的原因。安璿看得很明白。他思索了一下,斟酌道:“自身氣質能與角色相符,其實就成功了一大半。你和越王很像,遠比……其他人貼合得多。”他沉默了一下:“我不過是個小演員,對演戲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想法。但是導演很認可你,所以……”沈元樞含義不明的笑了一下:“是麽?”他微微一歪頭:“你才認得我兩天。”他打量著安璿,突然道:“我總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你。”這是經典的搭訕之詞,安璿聽過不少。他沒什麽反應,隨口道:“我以前……也拍過一些戲。”沈元樞搖頭,很篤定道:“不是在戲裏。”安璿隻得沒話找話:“不會吧。”場記開始喊人,中斷了這場不鹹不淡的對話。這一場戲是越王與官窯主事鬥法,也是明犀與越王的初遇。明犀在官窯因為瓷器紋樣出錯的事背了黑鍋,在遭受毒打之後要被送進監牢。越王眼明心亮,巧言化解,雖沒有替他申冤,但卻將紋樣出錯的事黑白顛倒,把犯上解釋成了吉祥。明犀雖被逐出官窯,幸而免了可能到來的死罪。整場戲台詞既多,持續時間又長,拍攝成本很高。明犀的台詞照舊不多,越王才是這場戲的重頭。少年人聰穎機變,心思深重,又帶著天生上位者不露聲色的傲慢。與管事和兄長派係的重臣一來一往地鬥法。演員情緒要幾次轉換,張弛有度,還要熟記攝像機鏡頭反複走位,難度頗大。之前越王的戲份難度不大。這一回加碼,沈元樞原本的表演套路撐不住,問題立刻就暴露了出來。他前後拍了五次,都不能令導演滿意。現場的氣氛漸漸壓抑起來。反複拍攝,所有工作人員都要陪跑挨累。大家嘴上當然不會講什麽,但是疲憊和無奈都寫在了臉上。導演不好衝他發脾氣,於是所有的火都衝著工作人員去了。攝影被直接罵“能不能做,不能做走人。”誰都知道,這其實是在罵沈元樞。沈元樞看不出情緒,聲音倒是始終很穩,一直在和導演溝通。導演道:“這場一定要有少年氣!少年氣懂麽!要機敏,也要意氣風發,克製裏要有張揚。想想你十幾歲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沈元樞陷入了沉默。導演搖頭道:“你先想一想。找找感覺。”因為沈元樞反複ng,安璿挨了四頓打。拍戲當然不是真的,但為求真實,群演下手也是帶了幾分力氣的。安璿坐在地上,輕輕揉了揉小腿。舊傷其實多年前就已經好了,但傷過與沒傷過,畢竟是不同的。沈元樞的其中一個助理在不遠處圍著那人打轉。沈元樞對助理說了一句什麽,起身走開了。路過安璿身邊時,他低聲道:“對不住,我讓助理去給你拿跌打藥了。”主演對配角和龍套,好一點的態度也不過是客客氣氣。似沈元樞這般能足夠細心關照到別人的,真的不是太多。安璿看他向攝影師走過去,說了幾句話,那人也露出點無奈的微笑來,還伸手拍了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