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樞停頓了一下:“那行,回頭見。”轉過身去臉色就垮了。助理合上滴水的傘,跟在他身後上電梯,還在很沒眼色地勸道:“魏哥特地叮囑過了,說讓你注意一點,不要和男演員太親近。上次已經被人在酒店拍過一回了……”扭頭看見沈元樞的陰鷙的眼神,後半段話吞了下去。沈元樞沒說什麽。酒精帶來的熱氣在飛快地消散。他心情很差。結果還有更糟糕的事兒等著他。房間一亮燈,就聽見滴答的水聲。臥室靠窗的牆角洇濕了老大一片,地板上已經淌出了小溪。想是建築外牆防水沒做好。但這也能讓他碰上,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助理有些慌:“要麽……要麽哥你和莉莉她們先換一下房間。我這就去找人問……”莉莉是團隊的宣發。沈元樞陰沉著臉:“大半夜進女同事房間……你這又不怕我被人偷拍了?先這樣吧,和生活製片說一聲。沒錢拍個屁的戲,弄這種破酒店打發人。”他抓過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個底朝上,然後把鞋子踢掉,邊走邊脫掉濕淋淋的衣裳,進了浴室。水聲很快響了起來。陳曉楠跟在他後頭把衣裳一件件撿起來,重重歎了口氣。房間是套間,助理睡外頭,沈元樞睡裏頭。水滴聲一直響個不停,沈元樞翻來覆去,最後扒拉了一下頭發,坐了起來。他很困,也很累,但是完全睡不著。這大半年來,間歇性的失眠一直伴隨著他。雨沒有停的意思。助理睡得很死,能聽見輕微的鼾聲。沈元樞在黑暗裏盯著陳曉楠看了一會兒,然後把手伸向了他的手機。拉著陳曉楠的手解了鎖,他很快翻到了魏洪濤的信息。沈元樞在黑暗裏盯著手機屏,拇指飛快地劃過屏幕。半晌,他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把手機放回了原處。這下僅有的困意也徹底沒了。他抓起打火機和煙,出了門。劇組的錢估計是都花在了演員和服化道上,其他的都是能省則省。沈元樞進組晚,又因為這次情況特殊,所以選擇了低調。現在他有點兒後悔沒有出去單獨住。同樣都是主演,周亦開他們就不在乎這些。他這一次忍氣吞聲得太過了。可是事已至此,做樣子總要做足。歸根到底他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旁人。他在大堂休息區找了個位子坐下來,點了煙。才抽到一半,就聽見身後咳嗽幾聲,一個冰涼又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先生……不好意思。吸煙區在對麵。”沈元樞回頭,與那人四目相對。片刻後,他笑了:“真巧。”安璿看見沈元樞,眼神仍然帶著一點疲倦的迷離:“是你啊。”沈元樞摁滅了煙:“你沒過來是對的,我房間漏雨了。”安璿慢慢眨了幾下眼睛,神色清明起來:“……我幫你向服務生要條毯子?”沈元樞沒回答,反問道:“你身上的傷好點兒了麽?”安璿點頭:“已經好了。謝謝你的藥。”沈元樞手扶在沙發背上,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曖昧地低沉下去:“真想謝我?”旁人被他這樣看著,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安璿反應平平:“戲上的事,我會盡力的。”沈元樞眯了眯眼。安璿和和氣氣道:“我去幫你要一條毯子吧。”說著起身走開了。沈元樞孤零零地坐在那兒,自失地笑了一下。安璿幫他拿了毯子回來,兩個人再無別話。沙發背靠背,兩人各占一麵。沈元樞望著天花板,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他最近真的是流年不利。事業也是,別的也是。天不亮時安璿就醒了,是被凍醒的。他起身離開的時候看見沈元樞還在睡,胡子拉碴的,黑眼圈又大又濃。明星在人前都很光鮮,沈元樞這樣的尤其。但暗地裏,又是另一番樣子了。淩晨的酒店大廳有點兒冷,安璿把自己的毯子隨手蓋在他身上,離開了。房間門半開著,安璿進門開燈,隻看見一床淩亂,地板上丟著幾隻安全套。空氣裏的味道仍在,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身上漸漸變得冰冷。有陰影從遺忘已久的角落裏蔓延出來,爬上了安璿的小腿。他突然感到胃裏一陣惡心。吐過後好了很多。安璿打開窗子,讓黎明前的冷風灌進來,然後把床單被褥一股腦卷起,丟在了門口。他翻出一次性洗漱用具把自己打理幹淨,然後給酒店前台打了電話。走廊裏已經有了人聲,這是新的一天。安璿換好衣服,匆匆趕去化妝。之後幾日倒是難得的清淨。演員們安安生生地拍戲,導演也不再隨意衝人發火。就算女二號苗穎不背台詞直接說數字,大家也視若不見,一團和氣。沈元樞自那日起就不再搭理安璿了。他眼下和周亦開稱兄道弟,與幾個男主演都打得火熱。就連郭豪那種脾氣的人,也和他們圍在一起湊趣。有幾次,安璿看見沈元樞倚在牆邊,和飾演晉公子的演員說話。那也是個明星,一口一個哥,笑得滿麵春風。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鬧,玩笑的尺度很大。安璿捧著熱乎的盒飯走過笑鬧的人群,琢磨著劇本走向好像和最初看到的偏離了很多。但這些事不是他能插嘴的。演員能做的,隻有在有限的台詞裏盡可能讓人物豐滿真實而已。沒想到他的擔憂很快成了真正的麻煩。薄薄的劇本拍完,再拿到手的就都是飛頁了。拍攝前一天能拿到飛頁還是好的,到後來竟然發展成到片場等飛頁。編劇也不是對外說的那位老先生,而是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其中戴眼鏡的那個,據說是女二號苗穎帶進來的,每天縮在角落裏低著頭碼字。女二號苗穎抱著手臂站在她身後,不時皺著沒頭發表意見。導演有時過去看看,也說兩句,更多的時候卻是欲言又止。有年長的演員看不下去,集合起來去找導演談了一次。談話仿佛有點兒效果,隔日大家終於拿到了不是飛頁的劇本。安璿匆匆瀏覽了自己的那份劇本,最後合起來,長長歎了口氣。劇情已經魔改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物性格前後矛盾,完全崩塌了。他好好一個小侍從,為了配合女二的大幅度加戲,要變作一個弑主的惡徒。這就意味著前期對人物的設計邏輯全部講不通了。不光是他,越王這條線上的人物也大都出了問題。然而演員能做什麽呢?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