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小築已成灰燼,江娉婷早安排小築中一眾女子避往他處,眼下則跟著程逸岸去附近的客棧投宿。


    第二天早上,三人圍坐吃早飯。霍昭黎任江娉婷如何調笑,總是僵著臉,一言不發。


    江娉婷戳戳程逸岸,“喂,你家兄弟怎麽回事?”


    程逸岸隨意瞟了霍昭黎一眼,道:“除了春心蕩漾,還有什麽?”


    江娉婷覺得不太像,卻也順著他的話說:“那你豈不是很失——”


    “關我什麽事?”


    這回答也太快了一點吧。


    “好不容易拉拔大的兒子要娶媳婦了——有沒有這種為娘的感覺?”


    “我要有這麽個兒子,巴不得他早點自立門戶,省得操心。”去,原來她指的是這個。


    “你就這麽厭棄他?”


    “廢話。換你給他當奶媽試試看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霍昭黎突然放下筷子,衝著程逸岸大聲道:“你不要總把我當成傻瓜一樣!”


    程逸岸嫌惡地擦去濺到臉上的饅頭屑,用醬油蘸了蘸油條,慢慢地嚼完,再喝口粥,才靜靜地道:“你突然間發什麽瘋?小笛子走了,你就這麽不舍得?”


    從來都沒這麽大聲對他說過話的,什麽嘛,原來是個重色輕友的家夥。


    “跟小笛子沒有關係——不對,小笛子的事情也算!”霍昭黎憤憤地瞅著程逸岸,“你總是嫌我笨,什麽都不告訴我!你在說什麽你要做什麽,江姑娘石大人他們都懂,隻有我不知道——我不要這樣!”


    “你本來就笨,我又沒說錯,你發什麽脾氣?”明明該找他爹娘算賬。


    被他氣勢一壓,霍昭黎身子不禁往後讓了一些,隨即又鼓起勇氣與他對視,“你什麽都不教我,我怎麽可能聰明得起來?”


    “哈,竟敢說我不教你?!我教你的功夫,你怎麽都學不好,這總沒錯吧?”不是笨是什麽?


    “這個和那個不一樣!”兩件事又不能比。


    “哪裏不一樣?”追問。


    “……就、就是不一樣!”氣弱。


    “你連哪裏不一樣都不知道,還敢不承認自己笨!”完勝。


    “你一口一個笨的,我就算本來不笨也被你說笨了!”耍賴。


    “不愛聽你可以自己滾蛋,我又沒留你。”鼻孔朝天。


    “我、我不走!我不喜歡你這樣子對我,可是我不走!”倔強。


    “你喜不喜歡關我什麽事?”翻白眼。


    “我們明明結義過的,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說不贏,委屈。


    “那麽你想怎麽樣?”歎氣,無奈——長著這種臉,不要隨便擺出一副要哭的樣子來好不好?造孽啊。


    “我要靠大哥比誰都近!”


    江娉婷“噗”的一聲噴出稀飯。


    程逸岸沉默一陣,苦笑道:“喂喂喂,你這樣說,別人會想歪。”


    “怎麽想歪?”霍昭黎茫然。


    “算了算了,”程逸岸投降,“你一路跟我下來,猜到什麽,想知道什麽,說來聽聽。”


    霍昭黎臉上陰霾一掃而光,清清嗓子,道:“一路上除了小笛子下殺手以外,別的人都是要捉大哥。這些人都說大哥殺了許多人,但是大哥是好人,所以肯定有人故意誣陷。”


    程逸岸“砰”的一聲,一頭栽在桌上,艱難地舉起手指指江娉婷,“你行行好,別把我是好人說得那麽理所當然,這個女人都快笑吐血了。”


    江娉婷一邊捂著肚子,一邊艱難地對霍昭黎道:“你繼續,繼續。”


    霍昭黎已經習慣她誇張的行為方式,不以為忤地繼續說下去:“那些要捉大哥的,大半是為了得到那個叫‘南華心經’的東西,這樣東西已經被小笛子拿走了;真心想把大哥帶回泗合門的,隻有辛夫人他們而已——不過大哥好像覺得,辛夫人也想要南華心經。”


    江娉婷踢踢程逸岸,“你說他笨,我看還好嘛。”


    “跟在我身邊,總要有點長進才是。”程逸岸夾了點小菜進霍昭黎碗裏,當是獎勵,“你想得大致都沒錯,別的事情,以後慢慢就知道了。”


    霍昭黎一愕,“大哥不說給我聽?”


    “我又不是說書的,做什麽一件件講給你聽?不過倒是有一件可以對你說,你家小笛子拿走的東西,並不是真品。”


    霍昭黎臉上一紅,低下頭嘀咕:“小笛子又不是我家的。”


    “她都撂下話來,五年後嫁你,就算現下不是,日後還是你家的。”雖然轉大人慢了點,相貌還是不錯的,勉強也算是傻小子的豔福一段。


    “我隻是當她小孩子,怎麽可能娶她?”他頓了頓,端詳著程逸岸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你——生氣了?”


    程逸岸輕蔑地撇撇嘴,避開他的眼光,“好不容易有人看得上你,我生什麽氣?”


    這時窗外忽然有輕輕的敲擊聲。程逸岸稍嫌迅速地走去開窗,解下鴿子腿上的字條,仔細看起來。


    這邊江娉婷端詳著霍昭黎,微笑道:“他和你在一起,模樣和平日不同呢。”


    “咦?”


    江娉婷出神地看著桌上的碟子,過一會兒抬起頭,衝他粲然一笑,“算了,當我沒說。”說著站起身走到程逸岸身邊,趴在他肩上問,“怎麽樣?”


    程逸岸正凝神將紙條疊成紙鶴,漫不經心地道:“小笛子在路上與門人會合,看樣子是一起回泗合山。”


    “你打算怎麽樣?”


    程逸岸將紙鶴扔出去,恰巧停在霍昭黎頭上,“昭黎,去不去泗合山玩?”


    “大哥去我就去!”霍昭黎偏著頭想了想,似是知道了什麽秘密般,得意地道,“大哥還是會擔心辛夫人他們吧?”


    “小屁孩,不懂就別亂說!”程逸岸拉下臉。


    霍昭黎微笑不語。


    江娉婷自有他事要處置,未一同上路,於是又回到之前二人同行的情形。


    霍昭黎一直心情奇佳,無論被程逸岸怎樣罵,都是笑嘻嘻的樣子,心裏莫名覺得隻有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再好不過。


    既然打定主意要上泗合山,程逸岸已經懶得再遮遮掩掩地改頭換麵,直接以本來麵目示人,還順便放出消息,說要自行回山請罪。大約是企圖捉拿程逸岸者無一生還之事已然傳開,至今為止都未遇別有用心之人阻截。而霍昭黎一段時日下來,於武學之道漸窺門徑,教起來簡單許多。這下程逸岸倒嫌生活無趣,傳授功夫之餘,還不時跑出去“重操舊業”,沒本錢生意做得歡。


    霍昭黎幾回“掠陣”下來,對他這位大哥為何遭人忌恨,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大咧咧通名盜走寶物不夠,還每回走之前都到處踅一圈,遇到什麽角落不幹淨,就在牆上大大書上“髒髒髒”;有時候進到女眷住處,在梳妝台上用胭脂批下歪歪扭扭的“醜”字;而潛進男主人臥室,扒光對方衣服,在小腹上寫個“短”,還配上個齜牙咧嘴的圖案等等,更是詭異至極,令人哭笑不得。


    泗合山在東北,程逸岸某天漫不經心地算了算,發現若是一直靠雙腳走下去,大約武林大會開完了還到不了。於是在某次“買賣”中,霍昭黎分到了一匹膘肥體壯的黑色駿馬。


    程逸岸穩穩騎在通體雪白的坐騎上,顧盼生姿,霍昭黎看得神往不已。可是——


    “大哥,我不會騎馬。”在家裏倒是騎過牛。


    程逸岸倒是並不驚愕,反而答得爽快:“沒關係。你皮厚,多摔幾次就學會了。”


    “……哦。”霍昭黎一時無語。


    三天後,傷痕累累的霍昭黎終於被允許與義兄共乘一騎。程逸岸以好控韁為由,堅持要自己坐在後頭,於是霍昭黎便成被他抱在懷裏之勢。所到之處,路上行人不斷爆出“好一對璧人”的讚歎,不過也會有人疑問:“後麵那孩子是大美人的弟弟吧?”程逸岸第一回聽見時,輕輕一撥把路人乙撂倒,揚長而去。到後來次數一多也就麻木了,索性直接拿霍昭黎做出氣筒。


    二人一邊漫遊一邊趕路,磨蹭到十月中旬,才抵達遼東地界。


    遼東的十月,已是朔風呼嘯,白雪茫茫。


    霍昭黎生長南方,哪遇過北方的凜冽寒冬。好在他內力深厚,也不如何畏懼嚴寒,反倒是程逸岸每日裏吆喝著叫他添衣服,因此霍昭黎還是喜滋滋地裹得嚴嚴實實。


    這日天氣晴朗,過午時,二人行至一處山坡,霍昭黎一直練習程逸岸上個月傳授的“聽風辨器”功夫,一心想聽附近草叢中有無生物活動,忽然間他皺眉。


    “大哥,有好幾匹馬過來了。”


    “好幾匹是幾匹?”程逸岸按照慣例考問,心中卻有些不服氣:這本事明明是他教的,臭小子仗著內力好,已經可以聽得比他更遠更清楚了。


    霍昭黎側耳傾聽,依舊皺眉,“應該是六匹馬,馬上有人,但是騎馬者都很輕,輕得幾乎是沒了分量,難不成是小孩?”冰天雪地荒郊野外的,哪家會讓孩子自己出來玩?


    “恐怕不是小孩,而是輕功不弱的大人。”程逸岸也聽見了。不久,他玩味地看著坡下隱約而現的馬群,扯開嘴角,“終於有好玩的事上門了。”


    馬蹄聲緊,未多久,馬匹自林中閃出,確實共有六騎,看身形確實都是成人。


    騎士轉瞬間逼近。到了離二人三丈處,其中一人手一舉,餘人都隨他勒韁,六騎整整齊齊一字排開,每匹馬都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馬上騎士容貌已能看得分明,自為首一人起,年紀次第減輕,個個身形魁偉,麵容上也頗有相似之處,大約是六兄弟。


    程逸岸鼓掌,高聲道:“好俊的馬術!驚動駿馬幫的六大金剛齊聚,程某好大的麵子。”


    為首的“鐵槍金剛”馬千乘冷聲道:“你既然認得我們,自然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麽,交出來吧。”


    “我知道各位所為何來,奈何那東西早就有人趁程某不備之時,自行拿走了,實在慚愧之至。”


    “鐵杵金剛”馬千驥聞言大聲道:“有人能從你‘毒飛廉’手中拿走東西?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子?”


    程逸岸低聲對霍昭黎道:“你看,這種傻大個都知道沒這麽容易的事情,你家小笛子竟然會自以為得手,可見腦袋不太聰明。”


    霍昭黎隻覺得脖頸裏一股熱氣吹過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禁苦笑道:“大哥,要消遣我也不是這個時候吧?”


    “喂,你們兩人嘀咕什麽?要談情說愛先把東西交出來!”


    程逸岸偷笑一聲,攤攤手,“諸位若是不信,程某也沒辦法。”


    “你要是肯讓我們搜搜你和這位姑娘的身,保不準我們就信了你!”說完諸人哄然大笑,還不住用淫猥的目光瞄霍昭黎。


    “為什麽我總會被認作女的?”霍昭黎皺成苦瓜臉,怎樣都想不通。


    程逸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就長成這個樣子,沒救了。”


    “……那我們要讓他們搜身嗎?”


    “當然不行!”程逸岸忽然提高聲音,喊道,“你冰清玉潔的身子,豈是隨便誰都可以看的?”語氣憤慨到極點,霍昭黎聽得差點被口水噎到。


    馬千山停了笑意,森然道:“那就閑話少說,拳腳上見個真章了。程逸岸,你要去泗合山,除非過我兄弟這一關。”說罷長槍一抖,直指程逸岸。


    “說不得,程某隻能奉陪。”程逸岸依然是嘴角含笑,沒有半絲怯意。


    他這個樣子分明托大,馬千山不禁怒道:“你別以為使手段滅了幾個不起眼的幫派,就能在我們兄弟處討便宜!今天一定要你看看,駿馬六金剛是不是浪得虛名!”


    “這麽說,六位是要車輪戰了?”


    “此番本就不是一對一的較量,自然要速戰速決!”沒等對方說完話,程逸岸一夾馬腹,身下馬兒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飛速下坡。這一下出乎意料,馬氏兄弟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


    置身後怒罵與追逐聲不顧,程逸岸低聲對霍昭黎道:“進了對麵樹林,我們藏起來,等他們分散,便行各個擊破。”


    雙方所乘的都是上等好馬,對方極熟地形,程逸岸則騎術稍遜且一騎二人,自然占了劣勢,好在他所說的茂密樹林就在不遠處,才能在被追到前,棄馬入林。


    程逸岸折下一段鬆枝,一邊與霍昭黎掠入深林,一邊抹去腳尖點地的些微痕跡。


    二人剛在相鄰兩棵樹上隱藏好,便聽林外有人高聲道:“大哥,這匹馬是難得一見的上品,咱們帶回去配種甚好。”


    馬千乘粗啞的聲音響起:“先別說這個。分頭找人,有動靜立刻出聲,小心埋伏。”


    “大哥不必擔心。方圓百裏之內,全是我兄弟的地盤,閉著眼睛都能走出這片林子,諒那程逸岸也搞不出什麽花樣來。”“二哥,程逸岸那廝專會耍陰謀詭計,我們須得小心防範。”


    “好啦好啦,我自然理會得。”


    說話聲畢,足音散開。向二人藏身之所而來的,未幾出現人影,程逸岸認得那是六金剛中最小的“鐵錘金剛”馬千嶺。他朝對麵使個眼色,霍昭黎直撲而下,沒等對方抬頭看下墜何物,頃刻點了他“氣海”穴。馬千嶺一個踉蹌,鐵錘脫手,軟倒在地。程逸岸下樹,迅捷無倫地抄手接住鐵錘,無聲無息間放倒一人。


    霍昭黎蹲下身來,心中有些得意自己認穴功夫長進,又見那人雙目緊閉,輕聲問道:“他沒事吧?”


    “暈過去罷了。”程逸岸將一小粒丹藥托入馬千嶺口中,再將鐵錘塞進他胸前,擺設出“波瀾壯闊”的模樣,滿意地站起身,舉拇指指指身後,當先離開。


    霍昭黎憋住笑,捂著嘴跟上。


    前方又聽到腳步聲,二人急忙躥上樹。


    在前頭轉悠的是馬千駟、馬千?兄弟。


    “二哥,你慢點走,小心他們布下什麽陷阱。”馬千?知道這個哥哥一向魯莽,因此便隨他一道搜尋。


    “怕什麽,那小子才進來那麽一會兒,又帶著個娘們,一定是拚了命地往前逃,了不起就躲起來,哪有空布什麽陷阱。”


    霍昭黎做出“娘們”的口形,瞪大眼,顫抖地不住點自己的鼻子,程逸岸怕笑出聲來,轉頭看向別處。這一看,不覺眼睛一亮。


    馬千駟大踏步前行,一邊走一邊大聲喊:“程逸岸,兔崽子快給你爺爺滾出來!”馬千?跟在他身後,不讚同地搖著頭。馬千駟行經一棵樹下,忽然間一樣物事從天而降,罩得他滿頭滿臉,接著頭下腳上地淩空而起,待想到掙紮,已經被懸在半空,動彈不得。


    “馬二爺閉著眼睛就能走出這裏,卻怎麽就不知道這棵樹上留了張捕獵用的網呢?”程逸岸抓著網口的係帶,不住在他眼前晃蕩。


    馬千駟魁偉的身體被收在一個網袋中,憋屈至極,更受不了的自然是程逸岸的奚落,大聲道:“兔崽子!耍陰謀詭計算什麽英雄好漢?放你爺爺下來,咱們好好大戰三百回合!”他一條鐵鞭自負遼東無敵,在這當兒卻全無用武之地。


    程逸岸笑吟吟地道:“六位不顧江湖道義、以眾敵寡在先,程某不過見賢思齊而已,何錯之有?”


    馬千?見胞兄被擄,自然著急,這時又聽不遠處傳來馬千山焦慮的呼聲:“六弟,你怎麽了?”情知必是六弟也遭了暗算,心下更慌,麵上卻甚是平靜,抬頭對程逸岸好聲好氣地道,“程公子,駿馬幫多有得罪,能不能先放下我二哥?咱們有話好說。”


    這時另外幾兄弟聽到馬千駟的怒罵,都已聞聲趕到,馬千驥扶著明顯中毒的幼弟,更是怒吼著向程逸岸要解藥。


    程逸岸站在樹幹上,從容道:“素聞馬三爺是駿馬幫的智囊,您一句話,就算是做幫主的大哥也得聽上幾分。”


    馬千?知道事到如今隻能先順著他的意思,說道:“程公子隻要放了我二哥,解了我六弟的毒,駿馬幫絕不敢再行為難。”


    程逸岸不屑地道:“六位惹得程某勞心勞力,疲累非常,以為一句放人就能隨便打發了嗎?”


    馬千乘沉聲道:“你想怎麽樣,劃下個道兒來吧!”


    “這我倒是要好好想一想。”程逸岸伸手進網,抽出了馬千駟腰際的鐵鞭,執在手中把玩,馬千駟兵器被奪,叫罵聲更不絕於耳。


    這時突然“哢”的一聲,馬千駟龐大的身軀整個直直掉了下去,程逸岸竟也跟著急速下墜。


    馬氏兄弟本以為又是什麽詭計,嚴陣以待,卻見馬千駟“噌”地站起來,一手奪過鐵鞭,一手重重抓住程逸岸的發辮,得意大笑,“兔崽子,這網破破爛爛的半點不結實,能困住你爺爺多久?這回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原來那網在他不住掙紮下,承受不住,竟自己斷了,馬千駟下墜之前抓住程逸岸的腳,程逸岸毫無防備,竟硬生生被他一道扯了下來。


    馬氏兄弟大喜。將程逸岸團團圍住。


    馬千乘立刻點了他穴道,以防他再施毒。


    “你們放開我大哥!”霍昭黎見程逸岸被擒,急忙從樹上跳下。


    “原來是個男娃娃!”


    馬千驥用鄙夷的眼神來回掃視程霍二人,霍昭黎不解其意倒也不覺如何,再次說道:“麻煩你們放了我大哥。”


    馬千駟哼笑道:“你說放我們便放嗎?”他用手中鐵鞭圈住程逸岸的脖子,使勁往兩邊一拉,程逸岸臉漲得通紅。


    霍昭黎見狀大急,伸手一招彩雲追月去奪他鐵鞭,“鐵拳金剛”馬千驥出手阻攔,霍昭黎微轉個方向,招數不變,出其不意地掐住了他的咽喉。


    馬千乘、馬千山急忙上前救援,一個抓霍昭黎手肘,另一個挺起長槍去挑他胸口。


    霍昭黎不得不放開馬千驥,使“排雲手”掙開馬千乘攻擊,走“亂石步”躲過長槍穿刺。那記“排雲手”慌亂中打到馬千乘腹側,他悶哼一聲,蹲下身去。


    “大哥!”馬千?急忙上前相救。


    馬千乘捂著傷處喊道:“大夥兒小心,他內力厲害!”


    這下除了千嶺與千駟外,馬氏四兄弟合圍霍昭黎。


    霍昭黎踩著“亂石步”,雖能逃過四人的攻勢,卻再也使不出一招半式反擊。


    程逸岸看得一會兒,對他叫道:“你去捉那個使鐵錘的,用他來換我!”


    霍昭黎看了眼躺在一邊的馬千嶺,覺得以一個傷者做人質有些不講道理,一時委決不下,依然與那四人繞著圈子。


    霍昭黎還未有動作,一旁看管的馬千駟聽到此話卻大怒。


    “狗娘養的!我六弟已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你還要拿他當人質?!”


    他心頭火起,照著程逸岸身上就是一鞭,適才受程逸岸所辱,心中已是憤懣無比,這回更是用了十足的勁道打下去。


    “啪”的一聲,厚實的冬衣棉絮四散,程逸岸腹部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立時迸出。


    程逸岸輕哼一聲,臉色發白,臉上仍然是笑。


    霍昭黎聽到他輕輕呻吟,急忙回頭,卻看見程逸岸滿身是血,頓時五內俱焚。一時間什麽都不管不顧,使大力揮開纏鬥的四人,拚著受馬千乘一杵,飛快向他那邊衝去。他口中怒喝“不準傷我大哥”,使盡全力打出一掌,硬生生將馬千駟推開。他絲毫不曾注意對方被他打得橫飛出幾丈遠,吐出一口鮮血,軟綿綿躺在了地上。隻顧著慌亂地將程逸岸攬在懷中,關切他的傷勢。


    “大哥,你怎樣?”


    程逸岸勉強擺擺手,示意霍昭黎解下行囊取藥。


    馬氏兄弟見馬千駟被傷,也再無心理睬他倆,奔到馬千駟身邊。馬千驥去探他鼻息,手卻立刻縮了回來,一時難以置信——怎麽竟呼吸全無?四人心意相通,使個眼色各自坐下,將內力緩緩送進馬千駟體內,兄弟六人內力數同一路,一旦施力救濟,馬千駟本當立時生出感應,誰知嚐試數次,均是毫無反應。


    四兄弟收回手,紅了眼看向霍昭黎,恨怒交加。駿馬六金剛雖不過是二三流身手,但在遼東地界,也算喊得出名號,霍昭黎隨便一出手,便將力大無窮的“鐵鞭金剛”斃於掌下,簡直是匪夷所思。


    程逸岸一待解開穴道,隻顧止血敷藥,對於馬家兄弟的動靜毫不關心。


    霍昭黎草草替他綁好傷口,回過頭來,隻見四雙眼睛怨毒地瞪著自己,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


    馬千驥緩緩站起來,慢慢走向霍昭黎,舉杵橫在身前,眼有淚光,“管你是哪裏來的妖孽,老子今日跟你拚了!”


    霍昭黎身形不動,指著馬千駟平躺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問:“那位大叔……怎麽了?”


    馬千驥自然想不到,霍昭黎對自己傾力出掌的威力一無所知,還道他是故意恥笑,怒罵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妖怪,還要弄什麽玄虛?”


    霍昭黎皺起眉頭,“大叔,你——”


    “他死了。”程逸岸不耐他再夾纏不清,勉力站起身去拉他,驚覺一向溫暖的手掌,忽然間一片冰涼。


    霍昭黎仍是定定看著馬千驥,眼中閃著異色光芒,“他到底怎麽了?”


    馬千驥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耐煩地舉杵擊他天靈蓋,吼道:“人都給打死了,你還窮問什麽?”


    霍昭黎一手抓住鐵杵,馬千驥被扯得趔趄。


    “我、打、死、他?”聲調失了起伏,雙眼直勾勾盯著那具屍體,一遍一遍地從頭到腳看。


    馬千驥兵器搶不回來,已經知道對方功力與他相差甚巨,抱著尋死的念頭,索性放手,對著霍昭黎一通踢打。


    霍昭黎仍是呆然姿勢並不還手,渾厚內力遭遇外襲卻自然而然生出反應,馬千驥左手猛力擊他胸口,“哢”一聲,前臂垂下,竟已被震斷。


    他不服氣,還要再打,馬千乘開了口:“老四,回來!”


    “大哥——”


    “出來混的哪個不是提著腦袋?你二哥技不如人,隻能自認倒黴。即便咱兄弟聯手,也殺他不了,何必多傷性命。”


    馬千驥頹然住手。


    馬千?歎息一聲,輕道:“四弟,回去吧。”馬千乘抱起二弟屍體,馬千山抱著馬千嶺,慢慢離開,馬千?要給馬千驥上斷臂,被他用力拍開,頭也不回地走了。馬千?看看呆在當地的霍昭黎,咬咬牙,對程逸岸道:“駿馬幫魯莽行事,折了一個兄弟在二位手裏,冒犯之處,也算是賠過禮了——不知程公子能否惠賜解藥,放我六弟一馬?”


    “那毒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們隻要能在十日內找個高明的大夫即可,要白拿我的解藥,卻是不能。”程逸岸仰頭看天,傲然回道。


    “既然如此,在下告辭了。這筆賬,總有一天要討回來!”馬千?臉有怒容卻無可奈何,一抱拳,便要轉身。


    霍昭黎突然沉聲道:“大哥,把解藥給他。”


    程逸岸吊起眼角,“你那是什麽口氣,我說不給便不給,哪輪得到你做主?”自己被打得如此淒慘,不死他兩三個人,怎能解氣?


    他吃定了義弟的言聽計從,卻不料霍昭黎竟然一反常態,攥住程逸岸的衣領,惡狠狠地道:“我說給,你便給。”聲音極輕,卻眼神狠辣,威勢十足。


    程逸岸從沒見過他這樣陰暗的表情,吃驚之餘,竟然乖乖地做出大傷顏麵、事後後悔不迭的妥協。


    他掏出一個蠟丸,拋給馬千?,道:“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分做三回吃。”


    馬千?緊緊捏住蠟丸,無論如何說不出感謝的話,悶頭走人。


    停了三日的雪又密密飄起來,頃刻間已迷人影。


    留在雪地上的鮮血,一點點被埋起來,看不見了。


    霍昭黎仍愣愣地看著。


    方才,他殺了人。


    很高,留著大胡子,總是瞪著眼,脾氣不太好的樣子——就記得這麽多,畢竟那個人,他今天才見麵的。


    把今天才見麵的人殺了。


    被殺掉,人就死了,再也活不過來,本來和兄弟好好在一起騎馬來的,那把年紀,家裏應該有媳婦和好幾個孩子了。早上平平安安地出門,回去時候是一具屍體。不住回想起那年村東李大伯去世,他家裏哭成一團亂成一團的場麵。


    李大伯是生病死的;那個姓馬的大叔,則是因為他情急拍出的一掌。


    霍昭黎覺得很荒謬,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隨隨便便就死了呢。


    也許是做夢。就算有再大的力氣,也拍不死一個大活人的吧?


    熊熊的光芒刺痛眼睛。是不遠處大哥升起火,馬匹不知何時也喚到旁邊——天黑了。


    火和血,都是通紅通紅的顏色。


    大哥說,他死了。死掉的馬大叔的弟弟說,是他打死的。


    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兄弟,才打的大哥。自己是為了救大哥,把他殺了。同是為了最親近的人,都不算做錯吧。


    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想要推開而已。


    在家裏殺過雞鴨牲口,從沒想過殺人。


    前一刻還在大喊大叫活蹦亂跳的人,突然間就直挺挺躺在地上,再也不動。


    原來殺人這樣容易啊。


    霍昭黎看著自己紋路清晰的右手掌,就是用的這隻手,可能是震碎了內髒。殺雞時常看到那種花花綠綠一堆肚裏貨,被他一掌震得粉碎,血肉模糊地攪和在一起,人自然就活不了了。


    從胃裏不斷冒出酸液來,想吐。


    他伸手指進去挖喉嚨,幹嘔,什麽都沒嘔出來。


    慢慢走到火堆旁,大哥所在的地方比較暖和。


    “大哥,我殺了人。”


    “我知道。”程逸岸低著頭,專心重新包紮傷口。


    “我不是故意的。”霍昭黎木然看著他胸前厚厚纏著的布條,卻沒有心思去問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程逸岸抬起頭,目光平靜如水,“他冒犯我,就該死,你不殺,我有朝一日也要殺。你殺了他救了我,這便很好。”


    霍昭黎緩緩搖頭,“……他不過是打你而已,最多打回來,不該死的。”


    程逸岸目注他已經掐出血來的手掌,道:“我可以曆數這個人的樁樁件件惡行,來告訴你他死有餘辜。”看著霍昭黎突然一亮、忙不迭投射過來的眼神,他嘲諷地道,“隻要知道殺的不是什麽好人,這樣你就不會那麽難受了,對不對?”


    霍昭黎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自己有點卑鄙,垂下頭,還是忍不住問:“他真的……本來就是壞人?”


    “我不會告訴你的。”程逸岸回身添柴,“人在江湖,你不可能每殺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與其存著僥幸的態度,做了之後才將責任推到死者身上,還不如現在開始,就扔掉當好人的念頭。”


    “大哥……也殺過人?”霍昭黎緊緊盯著程逸岸的臉,想起第三次會麵時他半真半假的話。


    程逸岸縱聲大笑,笑畢,臉色一寒,道:“你在期待什麽?我從來沒想過要當個好人,死在我手下的到底有多少數目,早就記不清了。有時候是我不殺人,人就要殺我,也有時候隻是自己想殺人而已。”


    “就算沒有做錯事情的人,也要殺?”霍昭黎的嗓音發著抖。


    程逸岸不屑地道:“若是殺人之前還要一一查對他生平劣跡,哪裏還會有半分快意?”


    “我、我不要再跟你一起了。”


    那種失望至極的眼神看得程逸岸心中很是窩火,立刻沉下臉,冷聲道:“你以為我愛你跟嗎?明日一早,咱們分道揚鑣便了——這麽點小事都放不下,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霍昭黎突然跳起來,揪住程逸岸裸露在外的肩膀,大吼道:“小事?你說這是小事?”


    程逸岸用力掙開他的鉗製,眼見未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心中愈怒,跟著他高吼:“本來就是小事!我殺人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像你殺一個就發一次瘋,早就死過不知道幾百次了!”


    霍昭黎咬牙切齒地道:“你是大惡人!”


    程逸岸冷哼:“是,是。我本來就是臭名昭著的大惡人,你自己把我想成好人,現在又來怪我,真是愚蠢至極。回家吃奶去吧大善人,別在江湖上丟人現眼。半死不活的樣子,看了就惡心!”說完,狠狠地戳著霍昭黎的前胸。


    霍昭黎揮開他。二人惡狠狠地互瞪。接下來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二人在雪地裏扭打成一團。


    完全沒有招數的,再常見不過的鬥毆。


    霍昭黎壓住程逸岸,望他臉頰上就是狠狠一拳,程逸岸半邊臉高高腫起。程逸岸用額頭去撞他鼻梁,霍昭黎頓時鮮血長流,趁這個時候,程逸岸翻身騎在霍昭黎身上,對著他的臉啪啪啪抽起巴掌,霍昭黎一張俊美的臉蛋瞬間慘不忍睹。


    霍昭黎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踹開程逸岸,跪在雪地上,突然開始哭,邊哭邊捶著厚厚積雪,喃喃自語:“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難看死了!”程逸岸猛地站起來,指著霍昭黎鼻子大吼道,“以後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扔下這句話,胡亂抓了把雪敷臉,按著腹部,踉蹌走幾步,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霍昭黎恍若未聞,仍是一個勁地哭。


    過了一會兒,遠去的馬蹄聲又變得清晰。


    霍昭黎頭也不抬,跪在積雪掩蓋馬千駟血跡的地方,默默流淚。


    程逸岸不聲不響地站了一會兒,將馬鞭重重扔在他身邊地上,步行離開。


    終於回複一人行路的清靜,程逸岸為了慶祝,抓最好的藥補身體,住最好的旅店,吃最貴的飯菜,最後還雇了輛大馬車,舒舒服服地一路躺到泗合山下。


    泗合山為長白山餘脈,雖有號稱飛仙、豹隱、涉霞、躡紅諸峰,景色卻無甚可觀,知名隻因百多年前,有高人在飛仙峰上開宗立派,近幾十年來,“泗合門”人才輩出,已故掌門馮崇翰更曾是領袖武林的堂堂盟主,因而才使得這座辟處邊陲的小山,在武林中大放異彩。


    積雪太厚山路難行,程逸岸就算要耍派頭,也雇不到人抬他上山,打發了馬夫,循著小徑,慢慢往上,走走停停。


    青山不老,生活了六年多的所在,並無大變。倒是自己已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長成識得世間煩惱的大人。程逸岸站在一棵老鬆樹前,緩緩伸手,摸著刻在樹皮上的童稚圖案,想起小時在附近遊玩的情景,不覺有一股滄桑感升起。拍拍樹身,含笑喃道:“老夥計,我竟又回來了。”


    到底回來做什麽?自己心中都沒有底。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閑情逸致。”冷冷的嘲諷聲響起,前頭小徑上,赫然站著兩個人。


    風聲亂耳,程逸岸完全不知他二人何時出現。


    稍微的慌亂過後,他懶懶揚眉,“劉二俠,佟四俠,別來無恙?”


    佟逸海露出未變的爽朗溫厚笑容,正要回話,想起身邊站著的二師兄,險險住了口。隻見劉逸書麵如寒霜,拔劍出鞘,明晃晃的青鋼劍冷芒一閃,喝道:“惡賊!我嶽父的事,你還有什麽話說?”


    劉逸書的夫人,是前盟主安厚坤三女,據傳安盟主為程逸岸所害,此仇可謂不共戴天。


    “就算我說不是我幹的,劉二俠會信嗎?”


    劉逸書清俊的臉上青筋暴起,默然良久,才咬牙切齒地道:“隻要你有證據,我自然信!”


    程逸岸微愕,“你信?”


    佟逸海瞄了師兄一眼,大著膽子道:“師弟,我們私下裏都不信是你幹的,二師兄為這事,已經和師嫂不知道吵過多少次了——”


    “逸海,住口!”劉逸書緊皺著眉,輕輕躍下岩石,來到程逸岸所處空地,長劍堪堪指住他咽喉,“你若說不出個道理來,休怪我劍下無情!”


    程逸岸看著劍尖,心想劉逸書平素是冷靜的人,這回如此衝動,怕是恨得狠了,搖頭苦笑道:“我要是說得清楚,早就說了。罷罷,人是我殺的,我任憑劉二俠處置便是。”


    劉逸書未料他承認得這樣爽快,一愕之下還未動作,突然間斜刺裏衝出三條人影,兩道劍光,從左肩、後背襲向程逸岸,一條軟索則縛上了他小腿。


    程逸岸本就傷勢未愈,忽遭突襲,稍緩得一緩才行閃避,雖避過致命攻擊,卻一個站立不穩,自己向前跌,湊到劉逸書劍尖上,若非劉逸書反應迅速撤劍及時,此刻哪還有命在?


    三人還待再上,佟逸海雙刀一架,封住雙劍攻勢,劉逸書一手扶住程逸岸,舉劍切斷軟索,喝道:“繪雲,逸嬋,掣兒,你們要幹什麽?”


    安繪雲哭叫道:“殺了爹的仇人就在眼前,你還要回護他嗎?”


    “誰像你們婆婆媽媽的?咱們的小師弟早就不在了,這等忘恩負義惡貫滿盈的大惡人,人人得而誅之!”王逸嬋瞪了一眼佟逸海,又看向程逸岸,眼中有無限失望與憎惡。


    安掣素懼姑丈威嚴,此刻卻也怒吼:“你難道要包庇這個殺了爺爺的奸人嗎?”


    劉逸書點了程逸岸傷口周圍大穴止血,緩緩道:“事情尚未清楚,隨隨便便喊打喊殺的,你們這樣也算是名門正派的弟子?”


    “事情再清楚不過——除他以外,放眼江湖,還有誰會用‘紅袖添香’?”


    “無論如何,總不能太過武斷。得將他帶到掌門麵前,好好問清前因後果。”


    “你、你就是心疼師弟,不許我殺他!好,等到了掌門師兄麵前,看我怎樣手刃仇人!”安繪雲知道此刻報仇無望,氣呼呼跑開。安掣隨即追了上去,王逸嬋還劍入鞘,躊躇片刻,終是留在當地。


    佟逸海也收起雙刀,道:“三師姐,你該相信,小師弟他不是這種人。”


    王逸嬋看著程逸岸,煞白的臉依稀孩提時輪廓,想起這個與他們年歲相差甚大的小師弟,當年為泗合門帶來的種種樂趣,眼神也再撐不住冷硬,歎口氣,道:“我何嚐不想相信?但他當年就做下了那樣的事,你們要我怎麽相信?”


    佟逸海和劉逸書對望一眼,終是搖搖頭,沒有出聲。


    “算了算了,你們幾個男的,總是對我和師妹藏著掖著。就先依你們,把他帶回去再說。”看他二人似有難言之隱,王逸嬋心中對昔日同門的清白更信了幾分,走近幾步,取出金瘡藥,敷在他傷口上,細細包紮。


    程逸岸有氣無力地微笑道:“多謝葛夫人。”王逸嬋夫家姓葛。


    王逸嬋沒好氣地道:“我怎麽聽著這麽別扭。”


    佟逸海和劉逸書也坐到身邊,將本門真氣輸入他體內,程逸岸臉色逐漸紅潤,眨眨眼,道:“自然要叫葛夫人——我可是喝了喜酒的人。”


    王逸嬋稍一尋思,忍不住驚呼:“死孩子,果然是你!”成親那天,新房裏的床竟突然不見了,酒水狼藉,別的什麽都沒少,倒多了一對翡翠龍鳳燭。


    佟逸海自然聽過此事,不服氣地嚷嚷:“喂,我對你還不如師姐好嗎?竟然什麽都沒送?!”


    “你成親是今年七月的事吧?我那時候不正忙著躲你們的追殺?”


    他說話語氣與當年無異,佟逸海也跟著越加放鬆,“忙什麽忙啊,還不是一堆偷雞摸狗的事情——對了,都說你最近得了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那美人藏到哪裏去了?”


    “美人啊……”程逸岸沉吟,最後簡短地道,“受不了我,自己跑了。”


    佟逸海大笑,沒笑得幾聲,忽聞小徑那邊一聲大叫:“大哥!”


    下一刻,三人同時被一股強勁內力推到一旁,程逸岸落入來人手中。


    三人無比錯愕,隻有程逸岸安之若素,淡淡地道:“你來幹嗎?”


    霍昭黎打量程逸岸身上,不禁大驚,“大哥,你又受傷了!”二話不說抵住他背心就要傳內力過去。


    程逸岸一把抓住他的手,質問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做什麽又回來?”


    霍昭黎正要說話,聽到不遠處有吆喝聲傳來。


    佟逸海側耳聽了聽,道:“是聞夜。”大約是二嫂回去告狀,大師兄才派弟子下來看究竟。


    同門三人互視,為難神色一閃而過,程逸岸眼中看得分明。


    他們雖說不願相信自己做了傷天害理之事,但絕不會在真相還未搞清楚之前,去與師兄撕破臉的。


    畢竟已經是外人了啊,不能再貪心。


    心中寂寥起來,傷口也隱隱作痛。


    忽然間整個人被拉進懷裏,微微抬頭,看見霍昭黎嚴陣以待的堅定神情。


    忍不住,他輕輕問道:“你……要保護我嗎?”


    霍昭黎被從未見過的脆弱眼神弄得怔愣,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程逸岸也不指望他說出什麽好聽的話,眼看追兵將至,他低聲對劉逸書等道:“我還有事未了,過幾日再去見辛門主。”隨即反身抓起霍昭黎手臂,道,“跟我來!”


    劉逸書三人麵麵相覷,到了孫聞夜率門人趕到,才想起本來是要帶他回去的,連忙一起追趕。


    程逸岸帶著霍昭黎,在未辟道路的樹林中穿梭。他熟知泗合山道路,泗合門眾人又何嚐不是?林中無法盡情施展快哉風,兩方始終拉不開距離。


    程逸岸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道:“看來隻能去山頂了。”說完清嘯一聲,使出青雲梯,點著樹梢向上掠去。霍昭黎笨手笨腳地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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