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抬眸看見兒子,愣了愣,“你怎麽跑出來了!”  江燃忙扯開話題,“找到人了嗎?”  “沒有,”江晴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民警說小孩子失蹤未滿24小時不能立案,讓我們自己先找著看看。”  “真是一群酒囊飯袋!”外公回頭指著大門怒斥道,“我們要能找得到還要他們警察幹嘛!?”  裏頭的人大概是聽見了什麽,其中一個男人回頭看了一眼。  “好了叔,現在罵他們也沒用,我們還是先找孩子吧,再想想他有沒有別的朋友?”江晴說。  “這孩子在班上話少孤僻,沒什麽朋友,他常去的也就你們家。”外公悵然若失地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手肘撐著膝蓋,捧住了消瘦的臉頰來回搓了幾下,“都怪我不好,老是騙他,他肯定是生我氣了,所以不肯回家。”  外公的聲音疲憊又哽咽,滿滿的都是自責。  江燃還看見他做了一個抹眼淚的動作,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大人流眼淚。  “爺爺,你騙他什麽了啊。”葉晞也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江晴和江燃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被舅舅他們叫來的街坊鄰居起先是幫著打聽,隨著時間的推移,詢問的聲音越來越少,到深夜十一點多的時候,隻剩下竇天驍的家人們還在費心尋找,街上的燈火基本上都已熄滅。  江晴打電話問了一下老公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但王迎鬆現在畢竟在市區工作,遠水救不了近火,隻說讓以前的幾個兄弟幫忙問問。  其中一個舊同事答應說:“明天一早要還是沒找到,就先幫他們去長途汽車站調一下監控看看。”  幾道身影穿梭在鎮上的不同角落,手電筒的光亮照過空無一人的暗巷,照亮了蛇蟲鼠蟻亂爬的地下防空洞,照過臭氣熏天的公共廁所,甚至還照過了路邊碩大的綠色垃圾桶。  對未知的恐懼感不斷攀升,蔓延。  所有人的聲音都變得嘶啞,焦急和驚慌的淚水湧出了葉曉月的眼眶,她再也顧不上什麽談情說愛,在心底默默祈禱,隻要兒子沒事就好。  她聲嘶力竭地在大街上呼喊著兒子的名字,迎來的卻是一句,“能不能別這麽嚎了啊,我好不容易才把兒子哄睡著,又被你給吵醒了,自己不睡別人還要睡覺呢!”  “我兒子不見了啊!”葉曉月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狠命地捶打著李慶寧的胳膊,邊哭邊低吼著,“你到底把他弄哪裏去了啊!——”  “自己兒子看不好還怪別人,大半夜的,真煩人。”樓上的人小聲嘟囔了一句便關上了玻璃窗。  江晴和江燃是十二點多回家的,她們幾乎找遍了所有竇天驍去過的地方,但都沒有見到他的蹤影,準備明天一早繼續尋找,畢竟白天肯定比夜裏好找許多。  彼此安慰了一下,便各自回房洗漱。  江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攤煎餅,眼睛很酸很脹但思維卻依舊活躍。  他到現在都還是不敢相信竇天驍是真的失蹤了。  他總覺得這應該是個玩笑,說不定他就跟平常一樣躲在哪個草叢裏等著他去找,又或者是怕被家裏人罵,偷偷回家躺在床上裝作無事發生。  他不可能出事的。  江燃試著閉上眼睛,但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電視裏經常出現的那些新聞場景。  心跳難以平靜。  人似乎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忽然意識到一個人,或者是一樣東西的重要性。  他好希望以後還能一下課就能撞見守在門外的小哭包。  江燃擰開台燈翻開一本《故事會》,十多分鍾後,還是沒有翻頁,那些黑色的小字跳進了他的視線,卻進入不了他的腦海。  淩晨兩點鍾的時候,他隱約聽見了一陣微弱的鈴聲,他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那是老媽小靈通的聲音。  三更半夜的誰打來的電話?  江燃火急火燎地套上睡褲下了床,恐懼感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髒。  “誒誒誒……好好好……我馬上過去我馬上過去!謝謝你們啊警察同誌!”江晴的臉上浮現出了無比驚喜和激動的神色,眼眶裏甚至泛出了晶瑩的光亮。  江燃的胸腔一熱,聽見了自己擂鼓般心跳聲,“找到了嗎?”  “找到了!”江晴手腳麻利地套上了外套,“在派出所。”  當時報警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麵館的座機號和江晴的小靈通號都留下了,警方在接到通知之後先是撥通了江晴的小靈通號,所以江晴和江燃比舅舅他們先一步抵達當地派出所。  這會再看這個燈火通明的民警值班室,簡直就像是在沙漠中看到了綠洲。  跨進門的第一眼,江燃就看見了躺在長椅上沒心沒肺呼呼大睡的竇天驍,那塊堵在心頭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江晴和民警去詢問細節,江燃走到長椅邊蹲下了。  竇天驍的身上裹著民警的大衣和毯子,頭發亂得像雞窩,睫毛還濕漉漉的黏在一塊,紅紅的小臉蛋上依稀可見兩道彎彎的淚痕,看起來像是哭著進入夢鄉的。  竇天驍的個子雖然長高了些但體型依舊偏瘦,蜷縮在一團時可憐巴巴的模樣活像是路邊的小流浪狗,隻看一眼就會令人產生一種強烈的保護欲。  江燃將自己冰冷的指尖搓熱,捏了捏竇天驍幹燥的小臉,嘴角揚起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微笑。  這種虛驚一場,失而複得的喜悅感衝散了他一整晚的疲憊和困倦。  江燃的心裏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要是竇天驍真的是他的弟弟就好了。  一位姓李的值班民警說,其實他們是接到了隔壁鎮上值班民警的通知,說有個溪鎮的小孩兒跑到他們那邊去了,問有沒有接到過家屬報警,於是溪鎮這邊的值班民警連忙開車把人從隔壁鎮上接了回來。  至於竇天驍失蹤的這段時間,可謂是一段驚險刺激的冒險旅程。  竇天驍在李慶寧的陪同下在第三監獄看到了自己“外出打工”多年的老爸,他先是被老爸身上的囚服給嚇懵,還沒等他在記憶裏搜尋出老爸的長相,接著又被竇廣茂和李慶寧之間的爭執而嚇哭。  他聽不懂兩個大人在吵些什麽,隻記得老爸最後很凶狠地從李慶寧罵了一句“滾”。  其實他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聽到過關於老爸的傳說,隻是心中還存有幻想,所以選擇相信外公,但當頂著光頭戴著手銬的老爸真正出現在他麵前時,那種衝擊力就猶如親眼看見孫悟空被白骨精給搞死了一樣。  那是一種毀滅性的失望乃至絕望。  他仿佛看到了小胖子嘲諷的笑臉,聽見了班上同學罵他“小殺人犯”的聲音。  他害怕回到課堂,覺得沒臉再麵對這一切,於是就在李慶寧騎著摩托車離去以後,轉身往學校的反方向走去。  他起先是想去外公的工廠尋找安慰,但走到半路才發現自己走岔了,因為鄉下的農田都長一個樣,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走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莊稼地裏。  他越走越急,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路向前,還算幸運地走到一條寬闊的大馬路。  這條馬路雖然陌生,但是很熱鬧,街邊很多商鋪和小販,他被糖葫蘆,烤番薯和爆米花的香味吸引,駐足,但他又沒錢買,隻能在邊上看著,後來又發現了一個畫糖人的老爺爺。  老爺爺看他一直坐著不走,怪可憐的,就賞了他一隻用糖畫的小公雞,竇天驍一開始根本沒舍得吃,想要拿回去炫耀一番,再跟江燃和葉晞他們分著吃。  他都想好了要給江燃吃雞頭和雞脖子,葉晞吃肚子,自己吃尾巴。  老爺爺的生意不錯,一會就賣掉了好幾根糖畫。竇天驍就坐在路邊的小石凳上等著家人來接,鼻子裏都是糖畫彌漫出來的甜味,唾液不停地分泌。  他實在饞得不行,就先把尾巴先給舔了。  這一舔就有些停不下來,不知不覺間,手上金燦燦的小公雞就被他給舔完了,畫糖人的老爺爺也挑起擔子往回走。  夜色朦朧,他就這麽鬼使神差,不動聲色地跟在老爺爺身後,生生地走了好幾公裏路,走到了隔壁鎮上。  老爺爺挑著擔子走進一棟平房,竇天驍見是別人家裏,也沒好意思再跟著,手裏還抓著那根吃糖人留下來的竹簽子。  他握著竹簽在黑暗中行走,周圍一片都是陌生的建築,恐懼感逐漸包裹著住他的四肢,肌肉,神經,他瞪著兩隻黑漆漆的瞳孔搜索熟悉的地標建築,但卻一無所獲。  夜色籠罩之下,他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心中的恐懼哭了起來,可是在這片陌生的地方,他連哭泣都不敢大聲,他一路抽噎,想到了老師講過的那些騙小孩的壞人,又想到了電視裏吃唐僧肉的妖怪,警惕地瞪著路上每一個向他投去好奇目光的大人。  有一個大叔問他是不是走丟了的時候竇天驍就跟看見了妖怪似的拔腿就跑。  他在經過一條暗巷的時候聽見一聲貓叫,好奇心使然,停住了腳步。  借著稀薄清冷的月光,他勉強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跟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小男生。  中年男人似乎是抽出一根紅領巾一樣的布條綁住了小男孩的眼睛,嘴上說著什麽,竇天驍沒太聽清,不過他看到了垃圾桶邊上的小野貓。  於是他墊著腳尖悄悄靠近,小野貓一下蹦到了垃圾桶上。  竇天驍從垃圾桶和牆壁的縫隙間,看見了那個男人脫下了褲子。  竇天驍猛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旁觀著這離奇的一幕。  中年男人的一隻手伸進內褲,搓揉幾下,另一隻手扶住了小男孩的肩膀,“張嘴吃糖。”  竇天驍愕然地站在原地,心道:那根本就不是棒棒糖啊……  男孩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伸手就要抓蒙在眼睛上的布條,被男人一下喝止住了,接著,竇天驍聽見男孩小聲地抽噎起來。  中年男人抽出身下的東西幾近瘋狂地去捂住他的嘴。  竇天驍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人販子!  他曾經聽江老師說過幾個人販子哄小孩的方式,就是騙小孩兒吃糖,然後把人綁到車裏帶走。  他一看那小孩兒哭得越發撕心裂肺,胸腔裏忽然升騰起一股正義之火,他風馳電掣地衝出巷子,在一排排店麵中間選定了一間沒什麽客人的服裝店。  服裝店老板娘是個有些微胖的中年女人,看著跟舅媽的身材有些相像,一聽說有人綁架小孩兒裏立馬喊上周圍幾家店鋪的老板一起衝進那條昏暗逼仄的窄巷子。  後來聽人說,當時那王八蛋還沒來得及提褲子就被人按倒在地,而那個小孩兒居然就是他的親侄子。  王八蛋那會是喝了酒神誌有些不清醒,不過還是被小孩的爸爸揍得進了醫院。  當然,之後的這些都是民警和江晴說的,竇天驍同學並不知情。  他在長椅上睡得正熟,夢見了糖葫蘆串,夢見了江燃送的水果糖,又夢見了外公煮的紅燒肉,結果被一片感謝聲驚醒。  他撐開薄薄的眼皮,看見江燃因為熬夜而通紅的雙眼,猛地一下紮進了他的懷裏。  “哥哥!——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公雞也被我吃了……”  “什麽公雞啊?”江燃簡直哭笑不得,低頭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啊。”  “我不知道……”  竇天驍見到江燃就等於是見到了親人,所有的委屈如同洪水猛獸傾瀉而出,一邊哭鼻子一邊語無倫次地倒苦水,“我看到我爸爸了啊……他被好多警察關起來了,李叔叔說他做了壞事……班上同學知道了肯定又會罵我是小殺人犯。”  江燃胸口的神經驀地**了一下,抬手摟住了竇天笑的肩膀,往自己懷裏一帶。  大概是因為之前就哭了很久,竇天笑的嗓音有些沙啞,江燃的肩膀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他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隻是輕輕拍了拍竇天笑的後背,“沒事的,有我呢,他們不敢罵你的。”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最聽不得這種充滿感性的話語了,這句話的結果就是導致竇天驍扯著嗓子越哭越厲害了……  舅媽又忍不住掏出兜裏的小荷包向值班民警致謝。  “哎喲!大媽大媽,使不得使不得!——”  “拿著拿著!大半夜的辛苦你們了!”  “使不得使不得……應該的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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