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育期的孩子本來變化就大,也不過一個月時間,皮琪拉發現薩克的臉逐漸拉長,開始變得有棱有角,四肢越發抽長,少年的單薄也漸漸被陽剛取代。他變得耀眼了。


    逐漸有些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會借故來吃麵,要不就故意經過,然後探頭探腦地偷看著,膽子大一點的,還當麵來問薩克在不在。不過,薩克除了跟她有話說以外,對別人依舊冷淡到近乎無情,尤其是女生。


    「假惺惺的,廉價的美麗,太惡心了。」他一點都不留情,把那幾個麵貌身材看起來都很正的妹批評得一文不值。


    「偏見!」這年紀的女生哪個不矜持,真要隔層紗地殺過來,他才真的會被嚇到吧?


    「你拿了她們多少好處,替她們說話?」他不悅了,眉頭打結。


    「幹嘛這樣就生氣?」


    「你以後要是不當媒婆就不要隨便給人家配對,笨蛋!這樣以後可會換你嫁不出去。」


    一個花樣少女被罵成笨蛋,他的眼睛長在頭頂嗎?「哼,隨便你啦!」


    「記住,不要隨便把我丟給別人!」


    還沒解凍的臉,輕卻迫人的語氣,明明口氣很差,為什麽她的心卻怦怦直跳?皮琪拉用手按住胸口那不斷跳動的地方,一下說不出話來了。


    新的學期來得很快,因為裏長替薩克申請了低收入戶補助金,有了這筆錢,所以他們一起順利地上了高中。開學第一天,老師跟同學通常都沒什麽心思上課,從善如流的老師也就跟學生純聊天打屁,台上的年輕老師神采飛揚地話當年,薩克左右看不見皮琪拉,不耐煩坐在這裏,背起書包,堂而皇之地從後門走掉了。


    想當然耳,不知道何為低調的他,又在這所新高中裏一炮而紅了。蹺了課的他,直奔麵店。


    原來無敵女金剛感冒了,就在開學典禮前一天。傷風感冒隻要是人誰不會?她也沒放在心上,第二天,感冒沒好,發起高燒來不說,大姨媽也湊熱鬧地來報到,台風跟颶風同時來襲,一早爬也爬不起來,小叔叔很自動地替她請了病假。


    兩個大人手忙腳亂地輪流上來摸她的額頭,問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看電視,要不要聊天說話,就怕她什麽都不說。從來沒有照顧生病小孩的經驗,兩個大人比什麽都緊張。


    皮琪拉雖然睡得渾渾噩噩,但是嘴角卻莫名地掛著笑。有家人的感覺真好……其實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


    他的房間靠著馬路,躺在床上迷糊地還能聽到客人的喧鬧聲,車子的喇叭聲,外麵好熱鬧啊!躺久了,忽然發現時間過得好慢,這時候同學們都在做什麽呢?有沒有人發現她不在?她就算不在,對這個世界也沒有影響吧?


    「小琪,薩克來看你了。」是小嬸嬸的聲音,聲音從樓下傳上來,力道十足。她的話才說完,敲門聲響了。


    「進來吧。」她的聲音像貓叫。


    門本來就隻是虛掩,他進來一看見皮琪拉那副慘樣,五官就皺了。一隻手探了過來,毫不避諱地摸她的額頭,摸她的臉,「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你是怎麽搞的?」


    「喂,我病人耶,你要是專程來罵我的就不必了。」這麽大一尊杵在她眼前,想欺負她也不必趁現在。


    她的母鴨嗓子真的難聽,不過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她的額頭。


    「難得看你這麽乖,我今天給你當跑腿,有什麽事差遣我就是了。」


    「你的手好重,咳……」


    他不是很情願地縮回自己的手,也挪了挪雙腳。


    「我一個人好無聊,咳……要不……你陪我聊聊天。」


    「聒噪,眼睛紅得難看,嘴唇裂得跟旱田一樣,還要聊天。」


    「不情願就算了!」


    「啊喂,我有說不要嗎?」


    「那邊有把椅子。」她偷偷地笑,沒讓他看見,


    他看也不看隨手抓過來,長腿一跨,下巴頂著椅背,瀟灑的姿態有如行雲流水,叫皮琪拉看得眨眼都忘了。


    薩克發現她的異樣,「你幹嗎,把被子蓋到頭頂,腦子燒壞了喔?」


    「哪有?」她很快拉下被子。


    「對了,你要喝水嗎?人感冒體內的電解質不夠,要不我去買瓶電解水給你喝?」


    「你不要麻煩了,你看桌子上那些都是我小叔叔跟嬸嬸拿上來的,我都喝不下了。對了,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牆上的時鍾才十一點,開學典禮這麽快就結束了嗎?


    「我蹺課。」


    她瞪他,「新學期耶。」


    「都是你的錯,誰叫你沒去學校!」


    她無言了。這樣也能賴。


    「你就不怕未來三年都被班導盯上?」真是讓人擔心。


    「那不重要,反正我的壞名聲早就響徹街頭巷尾,不差這一次。」他真是看得開。皮琪拉拿他沒轍,她閉上眼睛,不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糾纏。


    「左邊那個抽屜你打開,我有東西要送你。」


    「為什麽?」嘴巴雖然問著,還是打開她說的抽屜,拿出一個大紙袋。紙袋走粉紅夢幻風,上麵係著深紫色的絲帶。


    「生日快樂!」


    「我生日?」他有點茫然。


    「禮物我本來想說帶去學校給你的,沒想到我的身體鬧脾氣,還好,沒有超過晚上十二點都還是生日,祝你生日快樂,happybirthday!」


    「生日禮物?給我的?」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在他生日這天送他禮物,心裏的暖意塞在胸口,鋪天蓋地的感動和酸楚說也說不出來。她的關懷總是讓他感覺到溫暖和真實,他也總是情不自禁地信賴著她。


    「對啊,打開看看你喜不喜歡。」她的眼中有期盼。


    他嘴唇微顫,很久才迸出話來,「謝謝」。


    皮琪拉大驚失色,蠕動著身體要起床。


    「你幹嗎?」


    「薩克跟我道謝耶,我要看看外麵是不是下冰雹了。」


    「神經!」


    「那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嘛!」


    他撕開紙袋,裏麵是一件嶄新的t恤,很潮的那種,白底黑骷髏頭,一條鏈子係著兩個空空的眼眶,是時下男生都會喜歡的款式。


    他把t恤在身上比來比去,還在下巴比了個“7”字。「帥吧?」


    皮琪拉笑得差點嗆到。「你以後去當搞笑藝人好了。」其實,她本來還想幫他多買一件內褲的,他的舊內褲鬆緊帶都已經鬆垮垮的了,可是一到了百貨公司男裝部門,卻怎麽都買不下手,她要真的買了,不隻臉不知道往哪擺,恐怕連薩克也會一心想死了吧。


    「另外的生日大餐先欠著,等我元氣滿滿的時候再補給你。」


    「不用了,我在你小叔叔家吃的還會少嗎?他從來沒收過錢,不用什麽生日大餐了。」


    「一年就那麽一次生日,了不起下次等我生日,你也要請我吃大餐,這樣就扯平了。」


    「總之,你打定主意要敲我竹杠就是了?」


    她笑嘻嘻著承認。


    「那就等明年。」


    「ok啊,反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那就這樣一言為定。」


    「嗯。」她快樂地點頭。


    兩人說說笑笑,奇怪的是皮琪拉本來痛得要死的小腹奇異地不痛了,笑話聊得太多,就連砂紙一樣的喉嚨也好了一半。笑著笑著,她居然慢慢地睡著了。


    薩克看著她天真可愛的睡臉,眼睛忽然不能動了。皮琪拉,他生命裏一個奇異的存在。這樣……?就叫做幸福吧?皮琪拉、皮琪拉、皮琪拉……他咀嚼這名字,從今以後,將永遠銘記。


    高一上學期平安順遂地過去了,薩克想,下學期、高二、高三,甚至大學他們都會這樣牽著手走下去。


    但是,人生真的很多意外。大年二十七那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改變了薩克和皮琪拉以後的命運,兩人的感情從此逆轉,許多年過去後,始終都偏離軌道,再也沒有交集過。


    年底了,麵店的生意不受影響。這些年人們圖的隻是年假,至於過節,年味早就淡了許多。


    雖然年味不再,不過應景的年貨零食不能不積攢點,所以菜市場和年貨大街還是擁了滿滿的婆婆媽媽人潮。大人們忙得風風火火,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用,放了寒假的皮琪拉卻覺得不過癮,年假很短,掐頭去尾,老實說就那麽二十幾天,能做的就是多賴床,把沒睡飽的覺想辦法補回來。


    圍爐那天薩克會過來一起吃團圓飯,她早就準備好要意思意思地包個壓歲錢給他了。如果可以換他一張笑臉,也就夠了。


    她把這小秘密藏得很緊,什麽人都沒說,隻是有空就把放在抽屜的小紅包拿起來東瞧瞧西摸摸,讓別人以為她藏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她迫切地巴望年三十那天趕快到來。


    這晚薩克打電話來約她出去。


    「很冷耶,有事電話說不行喔?」知道他是用外麵的公用電話,看了眼窗戶外麵冷颼颼的天氣。可是她怕冷耶,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說?他支吾著,堅持要見了麵再說。她縮了下身體,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了不起多穿幾件衣服好了。


    說好在社區的小公園見麵,她知會了小叔叔一聲,圍起圍巾、手套,把自己包得像顆粽子出門去了。她有守時的好習慣一分不差地到了小公園。


    薩克等坐在長椅上,臉色很黑,一整個的鬱悶,寒流來襲的天氣他居然連一件外套也沒穿,身上還是她買的那件短t恤。這人對冷暖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不過說實在的,人長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人靠衣裝,但衣裝也是要看人的,平心而論,雖然隻是一件幾百塊的t恤,在他身上就是有種與眾不同的雋朗氣質,而且啊,不管看多少次,百看不厭。


    「怎麽了,沒吃飽嗎?」所以看起來臉臭臭的。


    「單細胞動物,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就好了。」隻要擔心吃飽穿暖,其他萬事不關心。


    「火氣很大喔,你以後心情不好,拜托不要約我出來,我不是炮灰,還是你幹脆直接罵我膚淺好了。」一來就碰了一鼻子灰,這是怎樣?


    她的生活本來就很簡單,他是想要求一個十六歲少女有什麽保家衛國還是鋤奸懲惡的深刻想法?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珠子就算是瞪人都那麽好看,他肚子悶氣頓時消了一半。本來就是自己無理取鬧,他剛剛講話那口氣應該就連佛祖聽了也會發怒吧。


    「我那個爸爸找上我了,說要接我去美國。」


    她一下沒反應過來,等囫圇吞棗地消化了他那幾個字……「這是喜事啊。」


    「什麽喜事?我又不是流浪貓,他不喜歡就一腳把我踢開,想到了又要撿回去,要是他哪天不需要我了,我到底算什麽……」他矛盾極了,原來他還有一個親人,原來他的父親還記得他,他又驚喜又害怕。十六歲以前他還是個私生子,十六歲以後卻冒出了所謂的父親。人生好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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