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訂閱比例太低,所以目前您看到的是防盜章,過幾天就能正常閱讀金世安:“哎,不吃,我們不吃。”


    露生:“不給人再害我。”


    金世安:“不讓人害你!害你的都打死!”


    露生慢慢靜下來:“我一個人害怕。”


    金世安虛心下氣地哄他:“哎,哥哥在這兒。”


    這裏不得不佩服各位家政人員的業務水平,稀爛的房間,轉眼又收拾周全了。露生被抬著擦洗幹淨,把外傷敷了藥,金世安不叫送回去,隻說:“就放在我屋裏吧,等他醒了再說。”


    醫生也來到了,看了一遍,有些吃驚:“毆打這種手段,確實很有效,但是,一旦放鬆,病人反而更容易複發。”


    金總扶額:“沒人打他,他自己撞的。”


    醫生更吃驚了:“他有武士道的精神。”


    金世安想捶他,又想捶周裕,哪裏請來個腳盆雞,好漢就好漢,武你麻痹的士道。醫生見他臉色不善,鞠一躬道:“要是能夠這樣堅持,在下認為,這會是成功的案例。”又問:“還需要鴉片酊嗎?”


    金世安被他武士道三個字弄得很煩,心想老子是什麽臉色你就是什麽貨色,又怕露生再出意外,幹脆叫周裕帶著到前廳去備辦,又說:“下次請英國美國都可以,別他媽再請鬼子來。”


    周裕搔搔腦袋,沒大聽懂這話,心說哪國的鬼子不是鬼子?英國鬼子也不是沒燒過圓明園啊?又一想少爺準是想起老夫人了,老夫人是格格,皇帝家裏可不是給鬼子鬧過嗎?得,下回請個荷蘭大夫來,好歹沒有刨過愛新覺羅的祖墳!


    雨下了一整天,金世安茶飯不思,就在房裏陪了一整天。露生到入暮時分才昏沉醒來,金世安吸著鼻涕,在床邊大狗似地趴著,一見他睜眼,連忙扭亮床頭電燈。


    露生被刺得閉上眼。


    金世安慌忙又把燈旋暗了些,嘴唇翕張,半天才“噯”了一聲。


    “兄弟,你把我嚇死了。我就是跟你說著玩的,你怎麽那麽大脾氣啊?”


    露生也不知自己心裏究竟怎樣,原本不委屈,叫金世安兩句軟話一說,忽然委屈起來,那兩個眼睛又止不住的淚,輕聲細氣道:“我半輩子妝腔,下九流的人,誰把我放在眼裏?你叫我兄弟,我自然要對得起你,若是頭一件事情就食言,豈不是讓你把我也看輕了!”


    金世安見他哭了,不知自己哪句話又說錯,反正總而言之是自己錯了,連忙哄了又哄,粗手笨腳地擦眼淚。


    這兄弟做得真為難,不像收了個小弟,是他媽收了個娘娘。


    要是白露生討厭一點,墮落一點,金總幹脆就丟開手,奈何他心地這樣剛硬,柔弱歸柔弱,裏麵是個爺們,金世安就是佩服他這一點。見了半輩子的綠茶婊,今生頭一回見真蓮花,托著又怕飛了,握著又怕碎了,憐他又不是,疼又不知怎樣疼,比女孩兒還難對付,真是手足無措。


    露生見他低著頭,那一副手腳不知往哪裏擺的六神無主,心裏早軟了,且軟且自悔,悔自己做事不周密,叫他發現了,平白無故地受了一場驚。也不知自己昨夜裏癲狂之中,說了多少傷人惡話,不由得歉意道:“我病中說話不過腸子,要是說了什麽得罪你的地方,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金世安又“噯”一聲,端起床頭的桂圓湯來,那湯是擱在溫水盅子裏暖著的,蓋子揭開,氤出一股芳香的白氣。


    金總不會服侍人,自己先對碗喝了一口:“可以,不燙,別他媽廢話了,來嘴張開。”


    露生哪肯讓他伺候:“叫嬌紅來就罷了,怎能讓你做這些事。”


    金世安見他那個矯情樣子,又想笑:“喝吧!他們折騰一天,也夠累的,你這個統治階級的作風也要改改,嬌紅也要吃飯的好吧?”


    “我自己來就成。”


    “少嗶嗶,再鬧老子對嘴喂你。”


    兩人一個手腳笨似李逵,另一個嬌羞似楊妃,真是牛糞伺候鮮花,偏偏鮮花還受用。一勺兩勺,嘴裏沒喝出滋味,倒把臉喝熱了。金世安看他頰上兩三道瓷片刮的淺痕,忍不住拿手比一比:“疼不疼?”


    露生愛惜容貌,害怕破相,又怕扭扭捏捏,叫人家笑話,硬著嘴道:“男人又不賴這個吃飯,一點小傷又算什麽。”


    金世安笑了:“狗屁,睡著的時候知道自己說什麽夢話?”他學著露生的腔調:“嚶嚶柳嬸我臉毀了!嚶嚶這可怎麽是好?嚶嚶你快看看我難看不難看?”


    露生紅了臉,伸手打他一下。


    瀟瀟秋雨,簾外潺緩,那一陣夜雨的清寒透幕而來,尚攜著秋來草木疏朗清香,此時下人都在前院用飯,唯他二人低聲說笑,黃黃電燈朦朧照著,倒似夢裏一般。


    金世安喂完了桂圓湯,看他頭上撞出的青包,又拿他胳膊看一看,“你說你這是圖個蛋?碎花瓶紮得跟刺蝟一樣,早他媽有這個誌氣,以前為什麽不戒毒?”


    露生咬咬嘴唇。


    金總趴在床邊上:“我聽柳嬸說你是給人害的,誰這麽害你啊?”


    露生難過得扭開臉去。


    ——有什麽可說?當年他被金忠明打斷了胳膊,原本在家裏養傷,金少爺北上天津,偏偏南京商會專撿這個時候擺堂會,遍請名角來做場子。此時金少爺不出席,已經是架空他的意思,若是自己也不去,豈非一個為金家出頭的人也沒有?因此掙紮上去,又疼痛難支。原與他極相好的一個小生,就拿個不知名姓的藥水來,說吃兩口便有精神。


    誰知裏麵是鴉片酊。


    就此吃上了。


    過後許久才知道,這小生原本是唱旦的,和他打過一次擂台,結果叫人笑得改了行,也不知暗暗恨了多少年,臉上裝作友愛。金忠明發怒來打人,也是這小生別次堂會故意挑唆。


    這一計心思陰毒——憑嗓子吃飯的人,一旦染上此物,不斷還好,斷了就倒嗓,倒不是白小爺會怕吃不起,而是暗算的人知道金少爺最憎此物,故意離間他兩個情分,要他失親寡助。


    梨園行裏,爭風吃醋,明爭暗鬥,這種事情難道少見?再說也無用,說到底是自己不爭氣。唯有一件事傷心——金少爺從天津輾轉上海,兩個月才回來,露生窩了一肚子的委屈,故意的架著煙槍給他看,好叫他知道自己吃多少辛苦,哪怕有句歉意說話,千辛萬苦也不算什麽!


    誰知金少爺看他半天,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有。


    帶來的東西全摔在地上,是琉璃翡翠做的頭麵,珠光寶氣,碎了一地。


    露生在屋裏哭得淚人一樣,把頭麵踩了又踩,心中氣憤難當,委屈噎得茶也喝不進——說到底認識這麽些年,問一句又能怎樣!金少爺倒氣得幾個月不見,再一打聽,跟小姐們跳舞去了!


    再來見麵,沒有別話,隻說“這個東西你要戒掉”,露生偏偏和他拗氣,你說要戒,我偏不戒,吃死了是你欠我。因此自暴自棄,雖是為人所害,末後變成自害其身。現下想想,怎麽自己這樣糊塗!


    金世安見他垂淚不語,以為又被自己說惱了,連忙又抱頭:“哎喲我的媽,別哭好吧?亡羊補牢不晚不晚,以後不問你這個了。”


    露生情知他是誤會了,又不好辯解,心中愧悔,越發哭了,嗚嗚咽咽道:“我對不住你,從今往後再不碰這個,也不要你再費心。”


    “沒有對不住。”金總長歎一聲,把他手握起來:“露生,我就問問你,你心裏有沒有把我當做隊友,公平地,把我當個朋友?”


    露生噙著一包眼淚:“有。”


    “有個屁呢?”金世安說:“要做朋友,就要互相幫助。你有困難我幫你,我有困難你幫我,你戒毒這麽大的事情,我在旁邊吃瓜叫你一個人扛,那我還是個男人嗎?”


    露生愧得兩臉通紅,又從未被人這樣珍重相待,想自己敗壞這些年,旁人都是假意相勸,口中勸著,手裏喂著,連金少爺也是說兩句淡話,想起來看看,想不起就丟開,幾時真心管過?兩眼望著他,心頭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掉淚,竟沒有別話了。


    金世安無奈地給他擦了眼淚:“老子以前都沒這麽哄過女朋友,對你真是頭一回。別哭了。”他捏起露生兩個手:“從今天開始,所有問題我們一起麵對,你要發瘋我陪你,你要撞牆往我這兒撞,你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了。”


    露生含淚點頭。


    “這就是咱們做隊友的第一仗,你打輸出我當t,ok不ok?”


    露生聽得稀裏糊塗,也不顧到底什麽是“輸出”什麽是“t”了,自己擦了淚道:“依你。”


    金世安顛顛他的手,笑了。


    這個冬天裏,他兩人並肩協力。金總是充分體會了產婦家屬的心情,體會得太充分了,整整體會了三個月,真有孩子都能開幼兒園了,日日隻恨不能脫胎換骨,趕緊重新生個露生出來。等到年初時節,叫了個德國大夫來——荷蘭的沒有,德國老頭把露生檢查了一遍,挑眉道:“現在隻需要考慮健身問題了,他太瘦了。”


    世安與露生相看一眼,都喜上眉梢。


    健身方案就沒什麽可說的,德意誌式的嚴格鍛煉。金世安打算叫他起來晨跑,誰知太陽還沒出來,就聽人民藝術家在天井裏吊嗓了。


    金總在花架上托著下巴:“老子起得夠早了,你他媽幾點就起床?”


    露生趕緊放下扳起來的腿:“我吵著你了?”


    金世安笑了:“沒有沒有,挺好的,你這比晨跑還強,繼續繼續。”


    露生有些局促,看他一眼,靦腆地背過身去。


    “繼續唱啊。”


    “不唱了,你在這兒看著,怪難為情的。”


    “那我不看不看。”金世安把眼睛蒙上,從指縫裏露兩個眼睛:“你看我蒙眼了!哎我說你以前不是專業唱戲嗎?人山人海都見過了,憑什麽老子不能看啊?”


    露生不答他,半天從風裏蚊子似的飄來一聲:


    “要你管。”


    金總真心想笑,他拍拍屁股走了。走到屋裏,又聽見天井裏明亮柔和的一縷清音:“春風拂麵湖山翠,恰似天街著錦歸——”


    反反複複,隻是這兩句。那聲音忽高忽低,是久病後中氣不足的樣子,可是柔婉清澈,仿佛唱出春光。


    金世安不知道,那後一句沒唱出來的,是花魁嬌嬌怯怯地一句念白:


    “多謝了。”


    朔風凜冽裏,梅花也開了。


    “去把簾子放下來,門關上,老子這個事情很秘密。”


    露生遲疑了一瞬,有些怯意,又有些防備。


    金世安“操”了一聲,“大爺,我是很正經地要跟你說一個很嚴肅的事情,不是要睡你,算了,我自己來吧。”


    白小爺究竟是白小爺,金世安話裏話外,激得他心下清明,他掙紮起來,關了門,放下簾子:“你說罷。”


    金總看一眼露生滿是防備的臉:“老子被你咬了一夜,你還讓我跟你站著聊嗎?”他拍拍枕頭:“過來躺著說。”


    原來金世安連著做了兩個怪夢,總夢見回到2012年,自己在夢裏身不由己,說話做事也是怪裏怪氣。他聯想看過的爽文,忽然驚覺這可能是所謂的“對穿”,自己和金少爺都沒有死,隻是陰差陽錯弄錯了身體。


    沒猜錯的話,現在的金少爺,正以海龍集團董事長的身份,逍遙快活地活在21世紀。


    金總氣得牙酸,牙酸也沒辦法,別人幸運a,被捅了還能少爺變總裁,自己他媽的幸運e,無辜被搞還要跟黛玉獸組隊。


    爽文隻教會了他判斷金手指(還判斷錯了),沒教會他怎麽回到原來的時空。金世安很想回去,也想奪回自己的身體,但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幹等,眼下當務之急,是在這個已知戰亂的時代活下去。金少爺和自己互借身體,那麽必然存在著不可斷絕的聯係。


    這就是要挾白黛玉的最好籌碼。


    他試著把那條夢中的短信寫出來————“秋光甚艷不知可有餘暇來敝處一敘”,又問露生,“你少爺愛喝的茶,是不是葉子很大,水也很綠,一根根豎著不怎麽倒,像水草的感覺?”


    露生喃喃道:“這是猴魁。”


    又看金世安摹的短信,十來個字裏倒有五個字寫得不對,顯然寫字的人沒讀過幾個書,但原筆措辭文雅,語氣謙遜,尤其口角是他熟極了的,不是金少爺又是誰?


    金世安把被撓成布條的衣服解開:“胸口的傷自己看,是不是你那天戳的?我知道這個說法真的很離奇,換我我也覺得太扯淡,所以信不信由你。”


    露生木然無言。


    穿越都有了,靈魂交換又有什麽不能信呢?


    金總看他表情有戲,立刻發散要挾:“你可以弄死我,或者叫金老太爺來搞我,不過我跟你保證,要是我死了,你少爺立馬也得跪。”


    “跪?”


    “就是我死他也死,我活著他也活著,我們倆現在有命運的聯係!”金世安裝神弄鬼。


    白小爺顯然很捧場,白小爺立刻就有害怕的表情。


    兩人一個哄得毫無技術水平,另一個信得沒有智力底線,湊在一起活像兩個弱智,金總忽然尷尬地覺得,他們這組合別說解放中國了,很可能邁出榕莊街就要玩蛋。


    他要挽救一下場麵:“我聽你昨天那麽傷心,他也有挺多對不起你的地方,不過你既然這麽忘不了他,是不是應該祝福他在那邊好好生活?然後順便也照應一下我。”


    最後這句話說得肥腸尷尬,繞了一圈還要求豬隊友帶隊,金總羞恥。


    說實話他心裏是挺嫌棄白露生的,再多的優點抵不過一個黑點,而且這個黑點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改正。但眼下除了白露生,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願意試一試,就算為自己。


    他在這頭腹內打鼓,露生也在那頭思緒如麻。他這兩三天之間,真把生離死別都曆遍了。半個月裏,哪一日不哭?三五年來,哪一日不熬煎?此時要說落淚,卻是生死之後,連淚也沒有了。回想自己和金少爺相識十年,實在是和睦的時候少,計較的時候多,原是為了和睦才計較,最後沒有和睦,隻剩計較,當真一段孽緣!


    此時他定定看著金世安,這模樣再熟悉不過,隻是神情大不相同。其粗陋鄙俗之處,真叫人嫌棄也嫌棄壞了,可人家臉上身上非青即紫,作孽的不是自己又是誰?見他一片好心,寬容忍讓,所謂君子有德,不在形狀,人品高低,全在心間,又覺自己太把人看扁了些。


    想到此節,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金世安見他歎氣,嚇得把頭一縮,說實話白露生發瘋他不怕,就怕這個黛玉腔調哀風怨雨,他也不敢說話,也不欲逼問,隻是眼巴眼望看著對方。


    兩人心中此時互相嫌棄,嫌棄到頭,倒互相珍惜一點僅存的人品。露生把心一橫,隻道萬事不能太計較,計較深了,就是自尋苦吃,二十年來這計較的苦還沒有吃夠?眼前這人說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何妨信了他——也不必當做別人,隻當少爺重新做人,做得差些罷了!


    他坐起身來,也不說廢話,隻說三個字:


    “都依你。”


    短短三字,雖然氣短神昏,說得卻是擲地有聲,金世安覺得白小爺此時此刻,又像個男人了。他點點頭:“別慌,我還有一個要求,你要能做到,咱們就好好相處,要是做不到,趁早滾你媽的蛋。”


    露生倒覺好笑,這人眼界氣度,也不像窮人出身,隻是言談舉止怎似泥腳一般?“樹小牆新畫不古”,正是形容眼前人,隻怕別是個暴發戶。不禁展眉一笑:“有話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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