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第二聲槍聲響徹了安家,安詠心顯然更加震動,她睜開雙眼揪住了慕弈天,矛盾的無法問出口,是的,她想問這到底是哪裏傳來的槍聲,不,這一定不是外公所謂的非常手段,不可能。


    直到第三聲槍聲響起,安詠心才虛軟失去魂魄般的癱軟坐著,聽著慕弈天好心卻殘忍的解釋:“詠心,槍聲是從前院傳來的,你了解嗎?”


    了解,她當然了解,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硬闖……外公會用非常手段。


    安詠心沒有哭泣,她隻是猜測著這一切都是假的,說不定是發生了別的事情,一定是的。


    慕弈天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安詠心失去血色的臉頰,良久,門被推開,安詠心和慕弈天同時望去,是安道遠。


    安詠心有些跌跌撞撞的迎向了安道遠,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外公……剛剛、剛剛發生什麽事情了。”


    安道遠寵溺地撫摸著安詠心的頭:“沒什麽大事。”


    “這樣的話,可是為什麽有槍聲呢?”


    安道遠看著安詠心的執著,與慕弈天交換了眼神,然後再看著安詠心:“詠心,告訴外公,你恨沈斯喬嗎?”


    似乎害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偽裝,安詠心下意識狠狠的說:“我恨他!”


    是的,她恨,恨他奪走了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希望。


    “那現在不必恨了。”


    聽著安道遠輕聲說著,安詠心有一瞬間是傻掉的:“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安詠心猛地揪住安道遠的衣袖,在思考在咀嚼死了究竟是什麽意思,死了……就是沒有了,就是再也不存在了,就是……他跟他們的孩子去團聚了嗎?


    可是……為什麽會死了,死了以後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安道遠有些擔憂的看著安詠心:“詠心,你怎麽了,不舒服?”


    “外公,你殺了他?”安詠心隻是無意識的問。


    “是。”


    “哦。”安詠心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一切跟安道遠和慕弈天想像的不一樣,她沒有絕望的大哭,甚至沒有吼出她不希望沈斯喬死這個事實,她很平靜,如一灘死水。


    “詠心,你恨外公嗎?”


    “為什麽要恨?”安詠心慘白的臉擠出笑容,她笑著看著安道遠:“外公,我恨他呀,你知道的,我那麽恨他,你殺了他我以後就不會再恨了,沒有恨,我會舒服很多呀。”安詠心說著,放開了安道遠,默默地回到窗台前坐下,開始發呆,不出聲。


    如果這個樣子叫作舒服,那麽心如死灰又是什麽樣子呢?


    安道遠和慕弈天並肩站著看安詠心,看她……究竟什麽時候才要麵對真實的自己。


    安詠心很正常,正常吃飯、正常睡覺、正常跟慕弈天和安道遠說笑交流,她真的很正常……


    可是沒有一個這樣正常的人會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沒有血色,她的生命似乎無意識在慢慢抽空,抽離她的軀體,就像下一秒,她就會閉上眼睛再也不睜開。


    黑夜,她關緊房門,縮在了她的小窗台上。


    終於,沒有人了,所有的一切偽裝都可以不必要了,安詠心無聲的哭泣著,她為什麽要哭,誰來告訴她,她為什麽要哭呢?


    安詠心,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她狠狠的淚如泉湧,你在為他而哭泣,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永遠離開你了,你再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以為這樣很好,其實一點都不好。


    是的,她不恨他,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恨過他,她有什麽權利、有什麽資格去恨他?他一直這樣愛著她、守護著她,生怕她受一點委屈和傷害,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讓她幸福快樂,過上好的生活。


    她恨的是自己,罪大惡極、深惡痛絕。


    她不是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能生的,不是不明白孩子隔代遺傳了先天性心髒病根本子不能存活,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是她的問題,她自己本身存在不可抹滅的問題。


    正是因為這樣痛恨自己,她才無法麵對這一切,她裝作不能相信這個事實,借著他說打掉孩子的借口把所有的恨轉移到他的身上,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心安理得活下去,用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因為她壞、她惡毒,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那個人,她折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可是現在他不在了、離開她了,她要怎麽辦!誰來告訴她?


    她愛他,好愛,用整個生命在愛、在依賴,她是靠著他的愛才能存活下去的,現在沒有了他,一切還有什麽意義呢?


    哭聲不自覺的放大,她卻生怕別人聽到,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直到鮮血直流,可是不疼,真的不疼……


    “詠心,你在做什麽?”房門忽然被打開,安道遠的聲音沉穩的響起,他走到安詠心的身邊,蹙眉阻止了她的動作:“鬆口,你受傷了。”


    “外公……”安詠心淒楚的看著安道遠,傻傻的求救般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哭泣:“外公,我這裏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即使經過那麽多腥風血雨,安道遠卻似乎承受不住外孫女的一點點絕望,他猛地抱住安詠心:“詠心,不要這樣。”


    “外公。”安詠心哭得眼睛都快睜下開,霎時間崩潰:“外公,我愛他,我不要他死,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還給我,外公,我求求你。”


    終於……她說出這句話了。


    安道遠似乎如釋重負的歎口氣,痛心的抹去她的淚,柔聲說:“你不是恨他,不在乎他的一切了嗎?”


    安詠心無言以對,她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他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了。


    看著安詠心心如死灰,安道遠終於能將連日來看著她這般折磨,卻還是隻能苦守的秘密說了出來:“詠心,他沒有死。”


    半晌,安詠心沒有動作,似乎還在消化安道遠的話,她緩緩轉頭對著安道遠,死死揪住了他:“外公,你說什麽?”


    “我說,他沒有死,我沒有殺他,他隻是受了傷,在安家的密室。”安道遠笑著拍拍她的頭。


    那一瞬間,她似乎像是活了過來,大眼中的神采絲絲盡顯:“外公,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傻孩子,我帶你去,答應外公,不要再彼此折磨好不好?”


    “嗯。”


    安詠心笑了,那些埋葬已久的心結與瘡疤一瞬間全部揭開,這次,她真的看開了,一切恨都比不上他們都還活著,他還在,隻要他還在啊。


    有些跌跌撞撞的衝進密室,安詠心怔忡的站在門口,看見了大床中央閉目躺著的沈斯喬,他的臉是失血過多的蒼白,不過他在輕輕地咳嗽,那證明了他還活著。


    一股前所未有的欣喜充斥了安詠心的四肢百骸,她一步一步走向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動靜太大他就會這樣消失不見。


    原本在房間照顧沈斯喬的杜詠維看到了門邊的安道遠,於是也悄悄的退到門口,關門。


    安詠心輕輕的在床邊坐下,笑中帶淚的看著沈斯喬,卻不敢出聲,不敢轉動眼睛,她要確定他真實的存在著,不會不見。


    忽然,沈斯喬在睡夢中猛烈的咳嗽起來,似乎牽動了胸口的傷,讓他蹙眉。


    安詠心嚇壞了,伸手輕拍他胸口沒有受傷的部位,她輕聲說:“你怎麽樣?難受嗎?要不要叫詠維?”


    似乎模模糊糊聽到了安詠心的聲音,沈斯喬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安詠心,卻感覺到不可思議,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半晌,嘶啞的說:“我是在作夢嗎?”


    “不是、不是,我是真實的,我在這裏。”安詠心傻氣的哭著握著沈斯喬的手,似乎眼前的人是失而複得的一切,她想開了,不要再去恨得那麽累,她要用以後的時間珍惜他、愛他,當知道沒有他的那一刻,她是寧願跟他一起去的。


    “這一定是夢。”沈斯喬反握著安詠心的手,不太清醒的喃喃自語:“她不會這樣看著我,她已經很久不會這樣看我了。”


    安詠心破涕為笑,心疼地捧住了他的臉頰,對著他幹澀的唇吻了下去,輾轉輕舔:“這不是夢,我是你的詠心,以後我都會這樣看著你,永遠都會。”


    沈斯喬整個意識似乎都緩過神來,他墨黑的眸牢牢鎖住安詠心的眼眉:“詠心,你……原諒我了?”


    安詠心的淚掉在了他的臉頰上:“笨蛋,幹嘛為了見我硬闖,你以為安家是什麽地方,你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受了多重的傷,對沈斯喬來說都是次要的了,他隻想確定眼前這個事實:“詠心,你……”


    “我不恨你。”安詠心執起他的手輕吻,低泣:“外公告訴我你死了,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萬念俱灰,如果沒有你,我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呢?我不要再逃避,我願意麵對自己的醜陋,是我壞、是我惡毒,一直以來我都認定我恨你,恨你奪走了我的孩子和希望,但其實我恨的是我自己,是我沒用留不住這個孩子。我隻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而恨你,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才這樣折磨你,對不起,原諒我……”


    “傻瓜。”沈斯喬似乎終於看到了長久以來堅持的希望,他的詠心,終於從惡夢中走了出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管你怎麽做我都不恨你,隻要你答應我,以後不再這樣躲進自己的世界,我已經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我答應你,以後都聽你的。”安詠心撇著嘴笑著掉淚。


    沈斯喬就這樣盯著安詠心,不敢閉上眼睛,如果一切都是幻覺,那麽他寧願不要醒來,守住這一切。


    安詠心默默地躺在了他的身邊:“這一切都不是夢,你快睡,我會一直都在的。”


    他握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才慢慢虛弱的閉上眼睛。


    安詠心不由得發現原來幸福隻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一直都是垂手可得,他們卻浪費了這麽多的時間去恨,實在不值得。


    從現在開始,她要珍惜一切,再也不離開他,不再鑽牛角尖。


    門外,其實根本沒有離開的杜詠維和安道遠通過門縫看到了一切,杜詠維關上門欣慰的說:“這些年一直看他們互相折磨中,終於雨過天晴了,我也終於可以功成身退了。”


    安道遠也頗有感觸:“詠心很像蕊馨,對愛太過執著,可是不同的是,她們遇到了不同的男人,命運也天差地別。”


    杜詠維沒好氣的瞟了一眼感慨的安道遠:“安老,麻煩你以後弄什麽計劃的時候提前通知我一聲,我是心髒科醫生,不代表我心髒是鐵打的。”


    “嗬嗬,其實不是早已決定的計劃,我是根據沈斯喬的態度來決定的,他的堅持讓我很欣賞,我知道他會為詠心支撐下去才敢這樣的。”安道遠挑眉,表示自己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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