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不是市不是集的日子,街上很是熱鬧,道路兩旁人很多,而且大家都仰首看向長街的另一端。聽聽人群中傳來的竊竊私語,你就知道在這個冰雪初融的時節,容王府中的最後一個女兒,那個自小毀了容貌的三小姐,今天嫁給當朝的紅人木大人了。無論是容王府的勢力,還是木大人的地位,這場婚禮都會是隆重的,再加上這個路人皆知的醜娘子,這婚禮便被說成了傳奇。


    荊心同看著自己的長發在腦後梳成了發髻,看著鏡兒把珠花輕輕地插上,她的心中苦笑,這圓潤的珠寶並不能掩去她臉上的傷,反倒凸顯了它。鏡兒拉著她坐下,又拿起胭脂水粉,荊心同閉上眼睛,感到她細細地把粉灑在左邊的麵頰上,又為自己戴了麵紗,穿上大紅的嫁衣。起身來到鏡前,自己也恍惚了,這是怎樣的喜氣啊?


    耳邊傳來了鏡兒低低的抽泣聲,她拉起鏡兒的手,擦去了她的淚,“傻鏡兒,別哭啊。剛剛撲好的胭脂,你莫再引我哭了,我覓得了良緣,你不該為我喜嗎?”


    話語間一串淚也滑落下來,隻是隔著麵紗無人看見。


    “小姐為何狠心不帶鏡兒?”


    “鏡兒,你今年也二十一了,若不是因著我,你已是娃娃的娘了吧。有才等你八年了,你還要他再等嗎?難道要他等到白發?鏡兒,成親才是一個女子的歸宿啊,隻有這樣才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從今日起我也有了自己的家了,難道還霸著你不成?我已經同母親說過了,選個吉日為你們做主成親。你成親後,你同有才不要再待在府中了。無論母親待你如何的好,在這裏總是下人。這些銀兩我也沒用,你拿去找個小鎮安定下來,生養一群兒女,就算清苦些,也是自由的,從今以後把我和容府當做你曾經的記憶吧,不要再想了。鏡兒記得,成親後就離開!”


    鏡兒與她同處十二年,就如她的姐妹一般,日夜相伴。如今就要離別了,怎麽不想帶上她?可是帶不得啊,知父莫若女,她知道父親心中的打算,她隻身一人去木府,便是要斷了父親監視木衡易的想法,她能為父親做的就是嫁到木府。而且,她要為鏡兒想一個出路,不要她混在權力的爭鬥中,白白地做犧牲。


    著了大紅嫁衣的荊心同,由母親牽著來到了前廳,她要在這裏等她的夫君來迎娶她過門。


    花轎中大紅蓋頭下,荊心同聽著迎娶的鑼鼓,心中空蕩蕩的。踏上這紅紅的花轎,她便感到忐忑,在不安什麽呢?是怕自己會想念父母,是擔心今後要麵對的另一種生活,還有就是這張臉?雙手撫上頸項間的龍鳳佩,想起前日裏母親給她時說的話,母親說它是一份祝福,一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祝福;母親說它是一份約定,一份生死相隨患難與共的約定。她的姻緣是這樣的嗎,會如母親的祝福一般美麗嗎?


    荊心同由喜娘牽著,下了花轎,跨過了紅紅的炭盆,再由木衡易牽著來到大廳裏,主婚人說了一些恭喜的話,然後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進洞房。接著木衡易便去招呼客人,新房裏隻留了荊心同,她從大紅蓋頭下看著地麵,聽著丫頭進進出出的腳步,盼著又怕著夫君的到來。


    坐了多久?有一個多時辰了吧,她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等著她的夫君來揭她的蓋頭。她的後背酸痛,雙腿也有些麻木了,她想如果鏡兒在身邊就好了,也有人陪陪她。昨夜她隻睡了兩個時辰,現在輕鬆下來,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又過了多久,好像已經睡了一段時間,耳邊恍惚聽到有人說:“老爺回來了,新娘子等得久了,快掀了蓋頭吧。”


    她的心緒一下都回了來,也緊張了起來,緊張些什麽?昨日母親一夜都陪著她,同她說了新嫁娘要明白的事,說了洞房裏的事,她緊張的可是這些嗎?不待她想清楚,頭上的蓋頭被掀起,眼前一亮竟叫她有些適應不起來。


    “新人喝交杯酒。”喜娘朗聲說道。


    荊心同一起身,竟向前栽了去。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是她的夫君。


    然後按著慣例,喝了交杯酒,吃了喜果,木衡易遣去了眾人,新房裏便隻剩下兩個新人。


    “夫君……”她應說些什麽的,可是說些什麽呢?“夫君也累了吧,請、請早些歇息吧。”是要說這些的吧?然後呢?然後就是母親說的那些嗎?


    “不急,夫人先卸了鳳冠除了嫁衣吧。”


    是了,就是母親說的那些,先去了鳳冠,除了嫁衣,然後就是床幃之事。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心緒,有些緊張,有些怕,好像還有些興奮和期待。是啊,自那日裏見了他,心中的興奮和期待一日高過一日,他的溫柔相待,他的體恤之情,都讓她期待他會是個好夫君。


    此時,木衡易已喚來了一個十三四歲清秀伶俐的小丫頭,“夫人,日後就由小翠侍候你吧。”


    荊心同點點頭,她的確需要丫頭打點她的生活,隻是這些年都是鏡兒打點她的一切,不知要多久才會習慣小翠。


    “小翠,先為夫人卸了鳳冠吧。”


    荊心同坐在那裏,想起昨夜裏母親對她說的句句叮嚀。母親說為人妻有許多的不可,要樣樣記得了;母親說萬不可像她那樣一腔的情愛都拋注,隻惹得滿心的痛;母親說他日父親定會為木衡易再配妻妾的,要她心裏先有個準備,畢竟這個親事是委屈了木衡易的……那夜母親同她說了許多,字字都刻在她的心頭。


    忽地感到有人碰觸了她額上的麵紗,荊心同微側過臉。


    “好了,小翠,你先去吧。”


    他的聲音響起,她心中感激。待小翠關好房門,木衡易輕聲說:“夫人,麵紗也除了吧,你我已結為夫妻,不必避諱你的容貌。”


    她搖搖頭,“多謝夫君體恤,隻是這帕子心同已經戴慣了,一時倒不習慣沒了它;再來,心同著實不想嚇了府中的其他人。”


    她說的句句是實話,在容府中,母親總是囑她戴好它,萬不可離了麵紗。


    “也好,不過我希望有一天隻有我夫妻二人的時候,你可除下這麵紗!”


    “嗯,留心同戴一段時間吧……夫君,心同也為你更衣吧。”


    她起身來到木衡易的身邊,他很高,她的頭隻到他的胸間,她低著頭不敢抬起。把手伸到他的頸部為他解扣子,這是第二次見著他,第一次是緊張,可這次不同,這一刻她害羞得很,以至於手也微微地抖著,一粒扣子竟怎樣也解不開了。


    木衡易笑笑,抬手自己解開了衣襟,轉過身讓她除了身上的大紅喜服,這喜服是她親手繡的,上麵是一隻盤龍,金光閃閃,呼之欲出。看著她輕疊那兩件喜服的身影,一個念頭進入他的腦海,從今以後他便有家了。


    她緩慢地疊著,甚至想疊到天明,因為,她實在不敢想接下來的事啊。


    “夫人……”


    “夫君叫我心同吧。”她想聽他這樣叫她,這樣讓她覺得很親近。


    “好,心同,你若不倦,我們講講話吧。從今天起我們便是夫妻了,我想我們要相互了解一下。”他其實有話要說,不過她背對著他,讓他不好說。


    “好。”她把衣服放進了牆角處的一個朱漆小櫃裏,那櫃子是她從滌月閣帶來、六歲時哥哥送她的,上麵曾有著貝殼拚的畫,不過時間久了,都掉了。這兩套喜服她也要放在櫃裏,裏麵有她兒時的一塊長壽鎖、有父親給她的一隻牛角梳和一麵小鏡子、有哥哥送她的許多小玩意,還有往年生日裏過年時姐妹們送的禮物。多是不怎麽值錢的東西,可都是她所珍愛的。


    回頭見木衡易已坐在了床邊,她躊躇著自己坐到哪好。見他拍拍身邊的空位,她便紅著臉坐在他的身邊。


    “心同,”他的聲音淡淡的,“我知你緊張,待他日你識得了我,再行……床幃之事不遲。”


    荊心同仿佛覺得一塊石頭落地,是的,她雖滿意他,可畢竟不太相識,相識而相悅,那才是她期盼的啊!可是她的心中卻又有些失望,母親說隻有行了房事,她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他們才真正是夫妻,矛盾的心讓她紅了臉。


    “心同,我心中很感謝你,我知道你隻身來木府是為了我,我謝你的體量,謝你這樣為我著想。”


    他的話不多,可是句句說到了她的心中。是的,不帶鏡兒,一則是鏡兒年紀已大,過了適婚的年齡,有才等了她八年,她再不能拖著他們了;二則她不想在木府裏安插一個父親的眼線,至少不想這個眼線是自己帶來的,而且,也不想鏡兒為難。


    再聽他繼續說:“好了,這段時間裏你一定不曾好好地休息,你先睡下吧。”


    見木衡易起身去取一件藏青的袍子,她問:“夫君要去哪裏?”


    他回頭笑著說:“你一定不習慣與人同房吧?這段日子我先去書房裏睡吧。”說完,他轉身走向房門。


    “夫君,莫要走。”她急急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襟,“夫君,若是傳了出去,傳到……”接下來的話,她不便說,無論如何那是她的父親啊。


    他看著她拉著他的手,心中一陣溫暖,這女子與他雖是初識,但心中念念的都是他。而且,她說得有理,府中之人他並不是個個都了解,若是新婚之日他去了書房傳到容王的耳中,不便他日後的行動。


    熄了燈,荊心同背朝著木衡易靜靜地躺著,聽著他的呼吸漸漸均勻,想來他是熟睡了。她回過身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著眼前的人——她的夫君。其實他不是極英俊,他的臉色很白,眉濃重,鼻挺直,平時臉上總是有一種深沉的憂鬱,現在雖然睡著,但看來也不很踏實,睫毛輕輕地顫動,一會又皺起了眉。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眉心,她不願看到他皺起的眉頭,是什麽讓他在睡夢中也不安穩?如果隨她的心,她願歸隱山林,她期盼的是那種夫妻相伴、男耕女織、子繞膝前的生活,雖清苦,但悠閑。


    清晨,木衡易同往常一樣早早地醒來了,眼前是一張覆著紅色麵紗的容顏。昨日他成親了,這女子是他的娘子,要與他終身相伴的人。他想輕輕地起身,還有事要做,他不能耽擱。


    身後一雙溫柔的眸子睜開了,荊心同也醒來了,“夫君要起了嗎?”


    “啊,是,”他回過頭,“你再睡一會兒吧,不急,小翠會來喚你的。”他體貼地說。


    “不了,我也起了,還要拜夫君的父母啊!”


    “哦,也好。”


    她起來了,給他取來了外衣,為他著好,“我、我做得不好是嗎?”她不曾做過這些又有些緊張,所以顯得有些笨拙。


    “不,你做得很好了,以後會做得更好的。”


    她微微一笑,他的話總是安慰她的。然後,她從櫃中取出一件桃紅的衣裙,又拿了同色的麵紗。


    “你的麵紗都是和衣裙相配的?”


    “是啊,母親為我做衣時,便會做同色的麵紗。”


    “母親大人很細心,有母親真好!”對母親的記憶就到他六歲的時候,然後,是一段他不願再回想的生活。


    她心中一動,為著他那羨慕的語氣,“夫君先轉過身去,心同換塊麵紗。”


    他輕輕地轉了身。一會兒,心同經過他的身邊,回到床邊,“夫君有刀嗎?”


    “刀?”


    “最好利些。”


    他取下隨身的匕首遞給了她,看著她右手握刀,向左手的拇指壓去,他霍地擒住了她的右手,急聲問道:“你做什麽?”


    “夫君,一會兒會有人來取喜帕的。”她輕輕地說。


    一句話點醒了他,喜帕,他怎麽忘了?喜帕不見紅,若是傳了出去,他要如何解釋?是說她的不是,還是說他們沒有圓房?


    “我來。”


    他用匕首劃破了左手的拇指,看著喜帕上的紅潤暈開,心中的一片溫情也暈開了。


    “夫人,歇歇吧。”小翠看著低頭用心繡著的荊心同說。


    “不礙事的,我還不累!”真的,從前有時她由早晨繡到撐燈。


    “怎麽不累?”小翠的聲音高了起來,“繡了一上午,怎麽會不累?!夫人歇歇,一會用飯了。”說著,她自繡架旁拉開了荊心同。


    雖是被人強拉開了,但荊心同心中一片溫暖,這個小翠是真心關愛著她的。從前,鏡兒也關愛她,不過因為她繡的多是父親交代的,若是繡不完便會惹父親不快,所以鏡兒也隻是暗暗擔心,卻不敢說些什麽。


    “好。”她坐在床邊看著小翠把繡架抬走,停下來她卻不知要做些什麽了,在滌月閣時,閑下來她便看些書畫點畫,打發時間。


    “夫人,你怎麽總是在臉上蓋著帕子啊?”小翠畢竟還小,才十四歲,管家已經同她說過不可問東問西的,可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重。


    荊心同在心中笑笑,倒不以為怪,“小翠是從外地來的嗎?”是啊,要不怎麽會不知道她的故事?


    “是啊,從杜城來的。”


    “杜城?很遠啊,在北方吧?”臨近柔利國吧?當年大姐也從那裏經過。


    “是啊,冬天很冷的,不像這裏好。”


    “是嗎?”荊心同輕聲地應著,“小翠同誰來的安陽?”


    “和老爺啊!”


    和夫君?那怎麽會在府裏做了讓人使喚的丫頭?


    “我又說錯了,夫人,莫讓老爺知道我說了這話,要不老爺又要責怪我了!”


    夫君這樣安排定是有他道理吧?他是個謹慎的人,“好,我不說。”


    “從前我家和老爺家是鄰居,聽我娘說,那年老爺的嬸嬸死了,我娘要接老爺到我家,他不肯,我娘說老爺有骨氣得很。後來老爺考取了功名,遣人到杜城去看我娘,可是我娘死了隻留了我一人。老爺知道了,就讓人把我接了來,老爺說不可讓人知道我和他是相識的,說我隻是一個賣身的丫頭。反正老爺聰明,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哦。”原來他真的有許多秘密啊!


    “夫人?”小翠看到夫人不知想什麽入了神。


    “啊,你問我為什麽總是戴帕子,我小的時候家裏失火把臉給燒壞了,怕嚇著人,所以就遮著了。”


    “一定很疼吧?”


    “也記不清了,那時還小。現在隻有幾處總是長不好,有些疼,不過也不礙事,我這兒有藥,疼的時候就用一些。”


    “怎麽會不小心引了火?”


    “是廚娘不小心引著的。”這是外人知道的原因。


    “是嗎,那怎麽燒了夫人?咱們府裏廚房離這裏可遠著呢,你們府裏不是嗎?”


    人心自有稱,荊心同笑了,父親隻遮得住人的嘴,可遮得人的心嗎?“我也不清楚,當時太小了,疼都記不清了,哪裏知道火是怎麽著的?”


    “是哦,”小翠是個天真的姑娘,心地純潔,“夫人莫傷心,夫人是好人,小翠就喜歡夫人。咱家老爺是個好人,一定會好好待夫人的。夫人在繡什麽呢?”


    荊心同看向窗外的目光一滯,道:“眼見天就要涼了,我給老爺縫個披風,也不知道老爺喜歡什麽樣的,就做了個黑的。”


    “夫人的手真巧!我就不行了,拿針就像拿燒火棍!”


    荊心同“撲哧”笑了,小翠總是逗她樂,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小翠,去廚房看看,說晚上莫做得油膩了,做些清淡的吧,老爺這幾天有些心焦,胃口不好。”


    小翠匆匆地走了出去,沒看見隱入假山後的一抹人影。


    看著小翠的身影消失在門邊,荊心同的臉冷了下來,“你還不出來嗎?”


    隻見一青衣人從窗外閃進來,“屬下拜見三小姐。”


    “你不是我的屬下,莫要拜我。這裏是木府,是我的夫家,你就這樣來去?”荊心同冷言道。


    “是王爺派屬下來的。”


    “你不要用父親來壓我,如今我是木府的夫人,自然代表木府。你回去對父親說,這三個月來我未曾發現他有什麽不對,莫要再派你們來,要不,我便全對他說了。”


    “屬下知道了,屬下……”


    “你去吧。”


    看著青色的身影消失,荊心同虛脫了一般坐到床上,隻覺著冷汗一點點地滲出,他聽到了多少?若她的感覺不錯,他也是剛剛來到牆外不久的,不是她有什麽高強的本事,而是他自小跟著父親,雖然武藝絕高,可是身上卻有一種幾不可聞的暗香,這暗香外人或許聞不到,她卻發現得了。她該如何做?夫君和父親的關係很微妙,父親嫁她是為了拉攏夫君,卻又不肯信他,也不信她。


    夫君藏著那樣多的秘密,讓她看不清。但她決計是不會幫助父親的,她從不認為父親得了天下會是一件好事,父親為人多疑,且個性中隱藏著殘暴,他適合做將軍,也適合做開疆擴土的帝王,卻不適合做持家治國的君主。


    夫君也是一個沉穩的人,不過與父親不同,他自是有著不能向她道的秘密,可是她知道他也有著一顆體貼的心,至少從他待她來看,是這樣的。不能說父親不愛母親,若與其他夫人相比,父親待母親是極好的了,若不是母親的緣故她又怎能得到父親的關愛?隻是為著他的所求,隻怕犧牲了母親他也肯的,這便是母親的悲哀,母親不求錦衣玉食,不求位高權重,母親所求的是一種平靜的生活,她求的隻是與心愛的人相知相守,生死相隨。可在父親心中注重的卻是江山與皇權,為此他付出的是他所能付出的一切,父親於她來說就隻是容府中的影子啊!隻見得觸不得。


    入夜,荊心同坐在燈下縫著那件袍子。今日之事還是不向夫君說了,想他心中自是明白的,她也不點破了吧。對父親她是愛著的,她雖不讚同父親之願,但她卻理解得來,這南亙的江山多半是父親十幾年來征戰所得,他不肯讓人又何錯之有?哥哥總是想不透,哥哥,他可還好嗎?聽夫君說他去了邊外,具體的也不得所知,想來定是走得匆忙,隻言片語也沒給她留。她心中擔憂,若是父親派去的定是非同尋常之事,不過,他同父親向來有隙,多不是這樣,那麽便是哥哥自己要走,走得這樣匆忙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哥哥同她最是要好,若是可以,他定會知會她的。多年來她曾不止一次地想,父親如放得下,容王府裏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呢?她很想喚他一聲爹,就如同別家一樣,她也可承歡父親的膝前。


    木衡易走到窗外,見著的便是窗下走了神的人兒。今日她著了一襲白衣,是初見她時,那件繡著雨竹的衣裙,她的氣息輕拂著麵紗。他記得麵紗下的容顏,當日也為著這容顏從心中接納了她,可是三個月來,她在他的心中已不隻是那殘破的容顏了,如今他看到的就隻是她。細細想來,成親三個月了,他們的接觸卻不是很多,他為了國家之事四下裏奔走。這女子是何時悄無聲息地走進了他的心裏?是她隻身來府時?是成親第二日,她做喜帕時?還是夜夜同床共枕時?他數不清,也道不明,隻知她已走進了他心中的柔軟之處。


    “心同?”走近她的身邊,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怕驚了她,他輕聲喚著。


    “嗯?”荊心同轉過頭,正對上他有些疲倦的眼睛,“夫君?”


    “我進來一會兒了,你想什麽這麽入神?”


    “我在想父親,想哥哥,想容府。”


    聽她直直地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他竟有些愣了,“是啊,子衍走了兩個多月,不知過得可好。”


    他同子衍算不得有交情,他知道子衍是決不讚同他父親的做法的,多年來,同他父親的關係一直不睦。這次沒有人知道為了什麽,子衍突然從安陽失蹤了。


    “從前在府中,我與哥哥最是親近的,父親自忙著他的無暇管我們,母親的身體不好長年臥床,三個姐妹也不多到我那裏的。小時候哥哥幾乎每天都要到我那,教我識字、畫畫,他當真是寵我的,在他的眼中沒有我的容貌,隻有我這個妹妹啊。記得小妹要走的前一晚,哥哥同我說,他日要帶我離開容府去到遠遠的地方,養許多的牛羊,過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哥哥說,他要為我找到識我之人,若不,便一世養著我。”


    她的眼裏露出一種幸福、柔和的光芒,“如今我也為人婦了,想來他也放心了吧。”


    隻是不知夫君是否如哥哥所說,是識她之人,不過,她是認定了夫君,為著什麽她不曾深想,隻是認定了。


    “子衍或許如你所說,去尋找那種生活了吧!”


    “若是這樣當然好。夫君,我心中著實擔憂,隻恐不似夫君所說的。哥哥是沉穩之人,怎麽會這樣匆匆成行呢?我隻怕……”


    這亦是木衡易心中想的,不過,畢竟不是他的親近之人,他倒不擔心什麽,“哪日見著嶽父大人替你問一句吧。”


    “不!不要問!”她急急地說,他不能問,他問不得,“不用問了……哥哥總之是走了,他日或許自會回來的。”


    “好。”是啊,他不能問,若問起荊顯棣又會疑心的,他轉開話題,“聽小翠說你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嗯,夫君,我……”她拿了披風想讓他試試,卻不知該怎麽說。


    “怎麽?有事?”


    “我做了件披風,不知道合適不?”


    “是給我做的嗎?”


    荊心同笑了,他的眼裏竟然有一種期盼,一件風衣便讓他這麽期盼嗎?她取出風衣來到他的身前,低著頭紅著臉說:“夫君試試,哪裏不合適心同再改改。”


    他拉過披風的一角,“當真是做給我的新披風?”


    有人為自己做新衣真好,小的時候他總是揀著別人的衣服穿。後來,便是買的,從沒有誰為他做過衣裳。眼前的這個溫柔女子啊,帶給了他多少的感動。


    看著他展開披風穿到身上,她心中感到一陣幸福,原來為心愛之人做事是這樣的幸福。心愛之人?他是她的心愛之人嗎?她也可以期望有心愛之人嗎?而他,又願做她的心愛之人嗎?


    她為他整理了下,還好,隻是襟口處有些大了,她踮起腳尖用手輕輕地捏住領口,想做個記號,不想手指卻碰到了他的下頜,感到了他的體溫和那青須的刺痛,她紅著臉急急地縮回手向後退了一步,不想踢到了身後的一把椅子,整個個向後仰去。


    木衡易再也顧不了什麽,伸手把她擁在了懷裏,霎時房間裏安靜極了,隻聽到兩個人的喘息聲。偎在他的懷中,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似乎還不了解當前的狀況,然後才感覺到他堅實的肌肉和那起伏的胸膛,一時間所有的血液衝向了頭部,整張臉熱得快要燃燒起來了。而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因為懷中那僵直的身體,耳邊那急促的呼吸,他能想象得到麵紗下的那張臉是如何的紅。待她平緩下來,他輕輕地扶正了她,“心同,領口好像有些大。”


    “唔。”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心同?”


    “我……日後我再改改。”


    “你不量一下嗎?”


    他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此時卻對她動起了這樣的心思,這個女子啊,正在改變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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