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當小廝來到客房,卻見主子兩手背在身後,站在窗前想著事情,看來是那麽的落寞,教他忽然有種回到從前的錯覺。


    「二少爺不再多睡一會兒嗎?」他想起婢女方才的憂慮,莫非二少爺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


    風煜深沒有應聲。


    他還在想昨天半夜跟妻子的對話,還是不確定她到底在隱瞞什麽,為什麽就是不肯說出來。


    難道自己就這麽無法讓她依賴?


    或者是做得還不夠多,才無法得到妻子的信任?


    思及至此,風煜深不禁握緊手掌,有些氣餒,也有些憤怒,更多的是旁徨,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些什麽。


    「二少爺?」小廝又喚了一次。


    「有事?」他沈聲地問。


    「呃,二少夫人請二少爺有空的話過去一下。」小廝真的不希望見到主子又躲回這個地方來。


    「二少夫人真的這麽說?」風煜深旋過高大身軀,臉上掠過淡淡的驚喜,心想或許妻子這次願意跟他坦白了。


    「是。」小廝點頭回道。


    他馬上舉步往外走。


    寢房——


    吃過午膳,繡眉又將信看了一遍。


    「爹年紀也有了,就算隻是小小的風寒也要注意……」真想馬上就回娘家。


    她才這麽想,就聽見房門被人推開發出的聲響。


    繡眉抬起螓首,瞥見跨進門檻的高大身影,想要笑臉迎人,但是憶起之前兩人的爭執,所以不太成功。


    「相公……」看來得等回去看過爹,再跟他好好談了。


    風煜深唇畔掛著淺笑。「娘子有事要跟我說?」


    「是。」繡眉打算說完就出門。


    他在桌旁的凳子上落坐,俊挺的臉部線條更柔和了。「隻要娘子肯相信我,不管誰欺負你,或是受了什麽委屈,我都會站在你前麵,為你遮風擋雨。」


    「相公……」繡眉怔怔地看著他。


    「說吧,我在聽。」風煜深低沉的安撫嗓音讓她堅持不下去。


    她知道不說不行了,也想賭一賭相公對自己的信任。「好,我說,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說另一件事。」


    聞言,風煜深聽妻子肯說了,自然開心。「什麽事?」


    「早上我收到娘家派人送來的信,說爹病了,所以我想馬上回去探望,因此先跟相公說一聲。」繡眉說。


    風煜深沉吟一下。「嶽父病了,自然要回去探望,我讓奴才去準備馬車……要我陪娘子回去嗎?」


    「不用了,玉疆才剛退燒,身子肯定還很虛弱,相公就留在府裏,我一個人回去看爹就好,信上也說爹隻是染了風寒,休息幾天就會康複的。」玉疆可是公婆的寶貝孫子,一定會以他為優先,她自然不能在這時候把相公拉走,免得有心人在背後說她的不是。


    他思索一下。「那麽就跟嶽父說,過兩天我再去看他。」


    「我也想要在娘家住上幾天,好好陪爹。」大娘既然都派人送信來了,應該不會反對他們父女倆多相處才對,她在心裏這麽想。


    「嗯,這事我會跟爹娘說的。」風煜深沒有理由反對。


    「謝謝相公。」繡眉看著他正等著自己開口,屏住呼吸。「等我說了,也希望相公能夠相信我說的。」


    風煜深微微一笑。「這是當然。」


    「相公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發現,其實……」她咽了下唾沫,等待著想要的答案。「大嫂她……一直喜歡著你。」


    聞言,風煜深先是瞪著她,似乎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接著彷佛繡眉頭上長了支角,或是眼前其實是別的女人,不是他所愛的妻子,接著眼底有更多的怒氣,漸漸地凝聚起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怒目相向地問。


    繡眉的心往下沉了。


    她賭輸了。


    「我當然知道。」繡眉幹澀地說。


    風煜深沉下臉孔,胸腔因漲滿怒火而起伏。「不!你不知道!這種話怎麽可以亂說?要是傳出去,你要大嫂怎麽做人?你是想害死她嗎?」


    「相公……」她顫著唇。


    他一臉不敢置信,怒瞠雙目。「你到底嫉妒大嫂什麽?她隻是個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為什麽你連她都容不下?」


    「我……」為什麽要說出來?一切都完了。


    在風煜深憤而拂袖離去之前,又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會讓人準備馬車送你回娘家。」


    聽見沉重帶著怒火的腳步聲走遠,繡眉感覺眼底有什麽東西在翻湧,從小她就學會無論遇到再痛苦難過的事都不能哭,可是……她再也沒辦法堅強下去了……真的撐不住了……


    「我不是在嫉妒她……她是真的喜歡你……相公不也一樣不相信我?」她哽聲地喃道。


    可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繡眉知道她已經親手毀了好不容易和相公建立起來的感情。


    不到半個時辰,繡眉便在婢女的陪同之下,坐上馬車返回娘家,她掀起布簾的一角,兩眼空洞地望著風家的方向。


    她還回得去嗎?


    當晚戌時——


    「聽說二弟妹回娘家了?」見到小叔來探視兒子,李氏佯裝不經心地問。


    風煜深麵容凝重地坐在床沿,看著熟睡中的侄子,嘴裏回答著:「嗯,因為嶽父這幾天也染上了風寒,繡眉很擔心,我就讓她回去住個幾天。」


    或許他們真的需要分開幾天,冷靜地想一想。


    他現在的心也很亂。


    「原來是這樣。」李氏心中一喜,自己要求的並不多,隻希望能在沒有他人的妨礙之下,多點機會跟小叔相處,所以在聽婢女提起時,不免暗喜在心。「二弟妹真有孝心。」


    此時的李氏不著痕跡地注意小叔困擾的神情,語帶刺探地問:「二叔有心事?是跟二弟妹發生什麽事嗎?」


    「沒什麽。」風煜深一語帶過,夫妻之間的事還是要由他們來解決。「玉疆有吃點東西嗎?」


    李氏輕歎一聲。「方才喝了幾口粥就不吃,還說要二叔喂他。」


    「待會兒他若醒來,我再來喂他好了,可不能不吃東西。」說著,風煜深又一臉關切地看著李氏。「大嫂也要多注意身子。」


    「謝謝二叔,我會的。」李氏低垂螓首,不讓他窺見自己臉上因為這句「大嫂」而出現的無奈表情。


    「大嫂」這兩個字就像道枷鎖,捆綁了自己的一生,再也無法翻身,也注定了與小叔的命運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


    「……大嫂。」風煜深喚了第二聲。


    李氏回過神來。「小叔有事?」


    「今晚還是由我留在這兒,大嫂就放心去歇著。」照看著侄子長大,一直以來都是他的責任。


    聞言,李氏一派溫順地回道:「那就有勞小叔了。」


    「大嫂慢走。」風煜深目送李氏在婢女的陪同下離開,這才又坐回床沿,把侄子身上的被子拉好,蓋得密不透風。


    於是,到了差不多子時左右,玉疆醒了過來,吵著說肚子餓,風煜深便讓小廝去把粥熱過,喂他吃飽,又哄著他睡了。


    這個晚上,風煜深就待在侄子的房內,困了就托著腮,坐在桌旁打盹,一直到天色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雞啼聲不絕於耳……


    當李氏再度踏進兒子玉疆的寢房,已經是翌日卯時了。


    她才跨進門檻,就見到風煜深倦極地趴在桌上,想到天氣寒冷,而披風卻擱在一旁,也沒披上,要是換他病倒可就不好了。


    「秀兒,你……先去把早膳端來。」李氏輕咬下唇,有些孤注一擲地把身旁的婢女支開。


    婢女也沒想太多,福了身便出去了。


    見人走了,李氏便拿起一旁的披風,來到風煜深的身後,動作好輕,用著滿腔的情意覆上,在心裏假裝他們是夫妻,而她正是他的妻。


    風煜深幾乎立刻就驚醒,轉頭看見肩上的披風,以及身後的李氏,霍地起身,避嫌似地退開兩步。


    「大嫂……」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李氏來不及掩飾,她眼底的失望也在這一刹那之間落進風煜深的黑瞳中。


    他心口猛地一震,似乎看出那代表著什麽。


    相公,其實大嫂一直喜歡著你……


    繡眉的話突然在他腦中響起。


    不可能!風煜深甩了甩頭,揮去那個聲音。


    「吵醒你了。」李氏垂下螓首,輕輕吐出話來。


    風煜深瞟了下房內,沒有婢女在場,而房門又關著,自然又退了一步,保持彼此身分上該有的距離。


    「沒有,我也該起來了……昨天半夜玉疆有醒來,喂了他一碗粥便又睡了。」風煜深將話題扯到侄子身上,告訴自己大嫂的舉止隻是親人之間該有的,不可能有別的。


    「辛苦小叔了。」她又恢複原有的溫婉。


    「我先回房梳洗一下,晚點再過來。」不等大嫂開口,風煜深便邁開雙腳,大步地往外走。


    走在廊下,風煜深用力地拍了下額頭,怪自己竟被繡眉的話所影響,居然也跟著懷疑起大嫂來了。


    「一定是我看錯了……」他對自己這麽說。


    待風煜深回到和妻子睡臥的寢房,裏頭空無一人,不見繡眉的身影,心裏也更加思念,就算他們夫妻有過什麽樣的爭執,她還是自己最愛的女人,怎麽也割舍不下,隻是眼前的難關要如何度過?


    他脫下袍子和靴,才一沾枕就睡著了。


    這一覺,風煜深睡到申時才醒來。


    他簡單地用過了膳,便獨自前往侄子的寢房。


    「二少爺!」伺候李氏的婢女恰巧從長廊的另一端走來,見到風煜深,便朝他屈了下膝。


    風煜深嗯了一聲。「玉疆還在睡嗎?」


    「玉疆少爺不到中午就醒了,直到剛剛吃過了點心才又睡著,精神和氣色也好多了。」婢女將目前小主子的情況告訴他。


    他微頷下首。「你去忙吧。」


    「是。」婢女又端著食案離去了。


    就這樣,風煜深邁開沉穩的步伐繼續往房門口踱去,想到侄子既然沒事了,明天便能去嶽父家見妻子。


    當他來到房門外,很自然地伸掌推開門扉,卻不經意地從門縫中覷見坐在桌案旁的李氏,隻見她兩手不知捧著什麽,並將它緊緊地拽在懷中,甚至把麵頰偎了上去,那是……


    那不是他早上遺留在這兒的披風嗎?


    在這一瞬間,李氏臉上痛楚寂寞的神情讓風煜深心頭一凜,高大身軀下意識地閃開,不讓屋裏的人知道他在外頭。


    難道大嫂真的對他……


    「誰?」屋裏的李氏發現門扉半開,出聲問道。


    風煜深一個閃身,連忙躲到梁柱後頭。


    見外頭沒人,以為是風,李氏又重新把門扉合上了。


    風煜深神情震驚地從梁柱後出來,轉身往方才來的方向走了回去。


    「相公,有些事隻能擱在心裏,不能說出來,如果真要告狀,反而會害苦自己……」


    「這件事相公絕對不會相信我的……」


    「我真的不能說,要是說出來,也許會害死人……」


    繡眉說過的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全都在他耳畔響起。


    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是我錯怪繡眉了……」風煜深不禁懊惱,以為妻子隻是嫉妒他關心大嫂,所以才會捏造莫須有的事來,想不到全是真的。


    他居然不相信她。


    風煜深恨不得揍自己一拳,也氣自己遲鈍,還有愚蠢,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沒有察覺大嫂的心思。


    「繡眉知道我向來敬重大嫂,一定不會相信這種事,卻被我逼到不得不說出來,而我居然那樣傷她的心……」


    在這一刻,風煜深多想馬上見到妻子,親口向她道歉。


    不過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理大嫂的事,得要異常小心,知道的人愈少愈好,畢竟這攸關一個寡婦的貞節,若是傳揚出去,真的會出人命的。


    也許他該裝作不知情。


    風煜深將兩手背在身後,一麵走一麵沉思。


    或是……勸她改嫁?


    想到兄長都過世這麽多年,玉疆也漸漸大了,大嫂又還這麽年輕,不需要守寡,隻要爹娘開口說一聲,不過大嫂會答應嗎?


    風煜深頭疼地思忖。


    看來隻有找機會探探大嫂的意思。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下也隻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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