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後非但不肯撤了宋熾禮義師父的職,甚至還想讓他多教一門經義,氣得衛昀差點想砸了南書房。


    母子倆討價還價,最後衛昀勉強同意了宋熾做他的禮義師父,但其它的課謝謝,也就不必加了。


    就這樣,幾年來,衛昀其它課的老師走馬燈般換,禮法老師始終未變。


    衛昀的臉垮了下來:宋熾做事素來一絲不苟,上他的課規矩極重,中途翹課惹他生氣了,他有的是手段,冠冕堂皇地找自己的茬。


    可他真的想去接人。


    衛昀心中天人交戰。


    高閣服侍衛昀多年,何等了解他,見他糾結,體貼地建議道:「不如這樣,陛下有什麽要緊事,吩咐臣去辦即可。臣保證為陛下辦得妥妥帖帖的。」


    衛昀看了屋中神情淡漠的宋熾一眼,終究還是讓步了:「也好。」他吩咐高閣道,「母後今兒召見她,這天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你代朕帶著軟轎去接她,可不能讓她淋著了。」


    高閣立刻明白了過來。原來陛下是掛念著姬家小姐進宮這件事。他目光微動,垂手應道:「臣遵旨。」又添了一句,「得陛下掛念,姬姑娘可真是個有福之人。」


    衛昀得意道:「她自然是個有福的。」等她入宮了,他定叫她每日歡歡喜喜的,不會後悔。隻可惜,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皇後之位,終覺得虧欠了她。


    高閣順著他應和了幾句,提醒道:「陛下先回去吧。宋大人還在等著呢。」


    衛昀一步三回頭,想了想,又囑咐道:「你看著她點,她第一次進宮,休要叫人為難了她。」


    高閣道:「陛下放心。」


    衛昀又道:「若有人敢欺負她,速速報朕。」


    高閣一派恭謹:「臣辦事,陛下隻管放心。」


    衛昀沒話說了,不甘不願地回了書房,想著免不了要被宋熾勸諫教導一番,不由氣虛。哪知他提著心等了半晌,宋熾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垂眸安靜地翻著書,仿佛壓根兒沒注意到他出去過一樣。


    衛昀心中不免奇怪,宋熾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


    他自然不會和自己的好運作對,裝模作樣地拿起桌上的書。


    宋熾平和無波的聲音響起:「《冠義》篇陛下既不解其意,不妨抄上幾遍。」


    衛昀:「……」又來了!每次都叫自己抄書,偏偏自己還不能不聽從。是,他是一國之君,他要不願受罰,宋熾明麵上肯定不敢對他怎麽樣,可誰叫他有一次打賭輸了,承諾過對方,在學業上若有過錯,任憑懲罰。


    衛昀心中恨啊,明知道宋熾是個不好相與的,他怎麽就不吸取教訓,偏要不信邪地和對方打賭?這會兒,他心中有如百爪撓心,恨不得插翅飛到宮門去接初妍,偏偏日講沒有結束,想走都走不了。


    轟隆隆,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幾點雨珠劈劈啪啪打過前奏,大雨頓時瓢潑而下。


    衛昀胡亂寫了幾個字就開始分神: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高閣接到人沒有,會不會讓她淋到?高閣辦事一向細心妥帖,應該不會讓他失望吧。


    傾盆大雨中,一隊宮人抬著頂上鋪了油布的軟轎,穿行在長長的宮道中,往梁太後所居壽安宮而去。


    豆大的雨點打在青石板的路麵上,四處飛濺,如無數跳動的水晶珠子。


    高閣親自打傘,在前麵領路。風雨太大,縱有傘遮蔽也無濟於事,很快,一行人除了轎中的初妍,身子都濕了大半。


    初妍素白的玉手將轎簾揭了條縫,目光掠過暴雨中朦朧而熟悉的大紅宮牆,重重殿宇,心生恍惚。


    上輩子,她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一乘小轎入了宮,從此後,再也沒能踏出這座華麗的牢籠。


    她的目光掠過風雨中艱難抬轎的宮人,落到走在前頭,身姿筆直的高閣身上。


    哪怕是在這樣的暴雨中,他依舊儀態周全,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丈量過一般,不多不少。不同於衛昀一拿起書就頭痛,高閣陪伴衛昀多年,卻是個極愛讀書的。看他的麵相,頗有儒雅之氣,平時行事也肯周全忠義之士,在士人中口碑頗佳。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閹人,深得衛昀信重,權傾天下,號為「內相」,竟會是個專好玩弄別人家妻子的惡魔。


    上輩子,就是這個人欺辱盧夫人的舉動,導致了後來一係列的變故。


    這輩子,盧夫人的命運被她改變,可初妍看到高閣,依舊一股厭惡直透心頭。高閣膽大包天,禍害的可不止是盧夫人一人。前世,他最後折在她和宋熾手上,也是因為這個毛病。


    轎子在壽安宮的穿堂落下。高閣將傘給了小內侍,親自上前撩起滴水的轎簾,伸出一手,恭敬地道:「姬姑娘,請。」


    初妍看到了前方熟悉的「慈壽凝禧」匾額,壓下心中的情緒,手虛落到他手心,彎腰下了轎,很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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