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之後,校園裏並沒有因為節日過去而變得冷清,反而因為即將舉行運動會而變得更加熱鬧。


    從10·7直接過渡到10·8,校園裏依舊熱鬧,沒有絲毫斷檔空閑的感覺,仿佛之前的七天假並不存在似的。


    一夢三四年。


    莫名的,梁芮瑾就想到了這個廣播劇的名字,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似乎很有名的廣播劇,隻是……錯覺吧,從家裏到學校,經過昨天,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她一直都有一種在做夢似的感覺。


    下了這節課,她還要到擊劍社報到……


    她恍恍惚惚地想,冷不防被人掐了一把,嚇得她幾乎當場尖叫,抬眼看過去,就見於渺正在對她使眼色。


    “你在幹什麽?居然敢在‘殺人王’的課堂上跑神?!”她偷偷丟了張字條過來,梁芮瑾連忙把那字條藏起來,生怕被老師逮到。這個王老師一向以嚴謹著稱,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當掉,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再抬頭,卻依舊看到於渺在對她擠眉弄眼,忍不住歎口氣,抓了支筆在手裏,躊躇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寫下去,實在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樣紛亂繁雜的情緒,她自己都尚未來得及理清,又怎麽能說給別人聽呢?


    於渺看她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心下不由奇怪,倒是從來沒有見過她這般神色,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連忙湊了過去,“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梁芮瑾連忙收拾東西。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麽今天就一副深閨怨婦狀?”於渺忍不住笑著打趣她,“莫不是現在還念著邵大公子的好呢?其實你要是真的放不下,就去和那個家裏賣衣服的丫頭競爭嘛……”


    “於渺!”她連忙喝止她的胡言亂語,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都跟你說過了,不要再把我和他連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我們沒關係的。”


    於渺掃她一眼,眼睛裏帶了些許笑意,“這麽快就跟他劃清距離了?轉變還真是不簡單哦,讓我猜猜原因好不好?為什麽呢?通常一個女孩子開始變得煩躁不安,而且變得想要竭力和以前自己喜歡過的人劃清距離的時候,隻能說明一件事……”


    梁芮瑾頓時僵了一下,隨即抱起整理好的書本朝教室外走去——她才不要和於渺扯這種八卦。


    笑吟吟地彈了下手指,於渺抱起書跟了過去,繼續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那就是——她喜歡上了別的人。”


    “你胡說八道!”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看,你的臉都紅了。”於渺笑嘻嘻地逗她。


    “我……我哪有?”她立即條件反射般伸手捂住自己發燒的麵頰。


    “喏,都結巴了。”於渺歎口氣,投給她萬分憐憫的眼神——如果不搭配上她那一臉想挖八卦的神情,相信更有說服力。


    “我才沒有。”梁芮瑾的臉紅得更加可疑,嗓門也大了起來,根本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慌張地看了她一眼,急急忙忙地再次開口:“我等下有訓練,我先走了。”


    於渺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笑笑地吹了一聲口哨,“臭丫頭,八成是昏了頭了,難道你不是和我一路的嗎?居然先跑了?!看來……”


    根本就有戲嘛!


    擊劍室內,一群男生拿著劍正在做聯係,嗨哈之聲不絕於耳。


    擊劍室外,一身運動裝束的女生饒有興趣地抱著手觀看,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落日的餘暉灑在她的身上,將她周身映出淡淡的金色輪廓。


    梁芮瑾慢慢走進訓練場,意外地看到那個女生,不由對她多看了兩眼。


    那個女生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美女,但是她身材高挑,頭發綁成馬尾,眼睛眯出好看的弧度,看起來就是一副陽光女孩的造型。


    她這邊在打量著那個女生,那個女生也同樣在打量她,看見她一副弱質纖纖的樣子,卻提著劍袋,忍不住有點好奇,挑了下眉,她含笑開口:“你學擊劍?”


    梁芮瑾點了下頭,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女生,總覺得她有點麵熟,似乎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


    “看起來,你不像是喜歡運動的人呢。”她直言不諱,笑眯眯地看著她,對她的第一眼印象簡直好到極點,或許是她的個性太強硬了,所以麵對這樣相貌嬌弱的美女,她會在第一時間對她們繳械投降,甚至讓她化身成騎士護花都可以。


    難道她看起來和運動真的那麽不搭調?梁芮瑾低頭把自己好好打量了一番,無奈地開口:“或許。”她的確是沒什麽運動細胞,隻是多虧了她那位明師……隻是不知道,今天的訓練還能否順利進行?


    “不好意思,我先進去了。”含笑對她點一下頭,梁芮瑾走進了擊劍室內訓練場。


    場內起碼有一半的男生看到她進來都停下了中的劍,紛紛和她打招呼,她噙一抹淡笑,偷偷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對了,學妹,慕容今天沒辦法來,他住院了。”熱情的擊劍社社長立即把自己的情報出賣給她。


    “住……院?”遲疑地將這兩個字吐出口,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感覺。


    “對啊,他那天摔了一跤,所以就住院了。”順著說話的聲音看過去,梁芮瑾驚訝地發現那個剛才和她說話的女孩笑笑地走了進來,隨便地靠在了牆上,姿勢自然又帥氣,看起來……居然和慕容秋淵的感覺很……相像?


    她肯定是神經過敏,這女孩怎麽會和慕容秋淵相像?


    好吧,她承認,眼前這女孩的姿勢、神情以及那種隻有經常處於運動的狀態中才會帶來的英氣,總而言之,就是一種很“運動”的感覺。


    “你是……”一幹男生把不解的目光投給了麵前帥氣的女生。


    “我?”頗玩味地勾起一抹微笑,那女孩子將注意力分給了梁芮瑾,“你跟秋淵學擊劍?”


    注意到她不像他們一樣喊他慕容,梁芮瑾微咬了下唇,“你是……”


    “熟人而已。”那女孩依舊微笑,但是那語氣卻顯出一副和慕容秋淵交情頗深的熟稔來,“我今天來是要幫他拿些東西到醫院。”


    熟人?


    怎麽個熟人法?


    仿佛是被什麽小小的刺紮到,梁芮瑾覺得自己身上心上不知道是哪裏激靈了一下,然後就被大片的沮喪和悶悶不樂所掩埋。


    晃了晃手中的鑰匙,那女孩看著他們微笑,“秋淵的儲物櫃在哪裏?”


    有人給她指了個方向,那女孩也不拘謹,拿著鑰匙大大方方地去取東西,一旁的男生們頓時議論了起來:“唉,她誰啊?”


    “有點麵熟,但是……沒見過。”大喘氣的某人頓時被圍住一頓好打。


    “難道是慕容的神秘女友?”完全不顧身份的男生們開始圍在一起八卦。


    “有可能哦。”恍然大悟的人群中頓時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一旁的梁芮瑾的眼睫不自覺地動了一下,看一眼那正在收拾東西的女孩,默不作聲地捏緊手裏的劍袋,微微旋了下身子便要離開。


    慕容的神秘女友……


    這稱呼真讓人……聽起來不舒服。


    “好了,我走了。”腳還沒動,身後便傳來那女孩的聲音,笑吟吟的,爽朗而大氣。


    她卻又忍不住停下了腳,那女孩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分明清楚無比。


    “你們若是有時間,不妨到醫院看一看慕容,他一向不愛說話,但是你們去看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梁芮瑾不由心下一動,回頭看那女孩。


    這“一向”二字,當真說得精妙,可不剛好說明她和慕容之間的關係絕對是非同一般,連他的習慣都深知道一二。


    那女孩抬頭看向梁芮瑾,忽而一笑,對她說:“你也要記得來看他哦。”


    “看他?”梁芮瑾低低重複了一遍。


    “對啊。”她一笑,看著她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慧黠。


    “哦。”呆呆地應了她一聲,心下卻是賭氣般地打定了主意。


    她幹嗎要去看他?


    她才不要去看那個傻大個兒呢。


    她和他才沒有什麽關係呢……


    “那我就先走了。”那女孩看著她又笑了一下,目光別有深意,可是梁芮瑾卻沒有注意到。


    頓在原地站了片刻,待那女孩走遠了,她才提著劍袋離開。


    “小瑾,你今天不練劍了嗎?”有人在她身後喊她。


    她轉了個身回答:“我還有事。”


    轉身剛要走,身後的人卻又叫了起來:“咱們找個時間去看一下慕容吧。”


    她的腳一滯,隨即離開擊劍社。


    既然那麽多人想要看他,那麽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隨便吧,她才不要……去看他呢……


    出了擊劍社卻想不到要去哪兒,一時間她自己倒是犯了難,看看天色尚早,索性攔了車打的回家。


    “於於,我今天晚上不回宿舍了。”坐上車後她打了個電話給於渺。


    “又打的回家?”於渺聽了嘖嘖連聲,“真腐敗,沒事把大把的錢花在出租車身上,根本就是浪費。”


    她聽了隻是笑,“不說了,我回家了。”


    這個時候天色將晚未晚,路上的車很多,魚一樣穿梭來去,她坐在車裏,忍不住就開始發呆,思緒斷斷續續若有還無,老實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是看著車窗外的景物,放任思緒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出租車的廣播裏輕輕播放著一首莫名的英文歌,聲音不大,每一個咬字發音都聽不清楚,但是整個人卻因此而放鬆了下來,窩在後排座位上,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前麵的司機師傅並沒有說話,卻很認真地跟著廣播裏的歌哼唱著,她聽得有趣,忍不住就微微揚起了唇,突然想起來,某一天,她也聽過慕容秋淵哼過歌。


    那樣高大壯碩的男生,手裏提著拖把,認真地在拖地,或許是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他,所以他放心地唱起了歌,聲音開始很小,後來卻大了起來,唱出來的歌卻意外地讓人笑翻天。


    “來來,我是一棵菠菜,菜菜菜菜菜菜,來來……”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她幾乎呆掉了,這麽搞笑的歌曲出自於他的口中,還真是一件讓人……呃,震驚的事情,但是看著他隨著歌曲頗自得其樂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硬生生地忍住了好笑的情緒,任他一個人在擊劍社裏獨自開心。


    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另外一麵。


    在她麵前,他似乎一直都很認真,身形以及氣勢上的壓迫感早讓她對他有種退避三舍的錯覺,但是這一刻,她不曾想到會看到這麽可笑的他,讓她忍不住有種想拍拍他掐掐他的感覺,但是最後她什麽都沒做,甚至根本就沒動,滿腔的笑意壓在心口,卻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居然笑不出來了。


    “……來來,我是一對榴賨,似花貌美容顏……”後來,他緩聲低唱,神情認真,微微側首,仿佛唱了半天,完全隻是為了這一句——她突然心中一頓,仿佛是心跳的節拍被什麽打亂而漏了三兩拍似的,微微有窒息的感覺。


    從不不知道、也沒有注意過,這樣可笑的歌曲裏麵居然夾雜了這麽一句明明華美卻讓人莫名憂傷的歌詞……


    他一個人,一個人……


    朋友很多,那一刻,卻很寂寞,仿佛是孜孜以求的夢想突然破滅,那種深刻到骨髓裏的驕傲和孤單。


    而那一刻,她明明想笑,但是卻又莫名地想哭,於是臉上就顯出很滑稽的神情來,不知道會有多難看,結果他出門倒水,看到她,意外地愣了一下,強撐著臉上的不在意,一轉臉,卻還是發現他臉紅了。


    她心中一跳又一跳,卻又要撐出以前驕傲的樣子來,丟給他一句話:“難聽死了。”


    轉身的時候,她自己卻忍不住臉上熱辣辣一片,仿佛是自己做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被人看到一樣,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


    後來,就沒有提那天的事,但是後來,她每每想及,就會覺得——那天的他,真真可愛到了極點……


    “怎麽又回家了?”下了車上樓進屋,老媽一臉詫異。


    “學校裏沒事。”她低著頭應了一聲,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明知道老媽一臉疑惑,但是她也沒心情解釋。


    “真是,女兒大了呀。”做母親的在後麵兀自感歎,搖了下頭,轉身進廚房改菜譜,當晚的,還好買的菜夠多。


    進了房間,梁芮瑾無聊地趴倒在自己床上,側首看了半天雪白的牆壁,掃一眼一旁的書櫃,又愣了一會兒發了下呆,突然“騰”的一下從床上跳起來,開始半跪在床頭找東西。


    是塞在床下麵的一個大紙箱,不高,所以足夠它被順利地塞到床下頭,但是很大,裏麵的東西卻意外地擺放得整整齊齊,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百寶箱,裏麵的東西都是從小到大收集的寶貝,心情不好或者是好的時候都喜歡拉出來翻撿,純粹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借收拾東西而整理思緒。


    伸手在裏麵搗弄了半天,卻覺得看什麽都煩,最後隻抓了個造型別致的瓶子出來。


    那瓶子還是邵蘇送她的,本來是個糖盒,從法國帶回來的,那時候年紀小,看什麽都新鮮,看到那瓶子意外的精致,所以就央了邵蘇送她,邵蘇當時也不過六七歲,自己的東西金貴得很,但是後來還是拗不過她,隻好小心翼翼地送了給她。


    想到當時邵蘇的表情,梁芮瑾忍不住微笑,順手搖了一搖那個瓶子,裏麵似乎是裝了很多東西,輕輕一搖,裏麵就嘩啦作響,她索性旋開了瓶蓋,將那些東西一股腦地倒在了床上,頓時亂七八糟的玻璃珠子、細巧晶瑩的奇形鵝卵石,甚至還有一些造型別致的扣子之類的東西滾了滿床都是。


    小孩子的玩意,邵蘇曾經這樣說過她,可是她不在乎,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什麽她因為他不喜歡就把他們全部丟掉?


    伸手抓起一枚扣子放在手裏把玩,那是枚樣式很普通的銀色圓扣,上麵壓了一圈奇特的花紋,像四葉草,花紋裏寫了個小小的“m”,放在手心裏,有種冰涼的沉沉感。


    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這個瓶子裏會有這麽多扣子,倒是這枚扣子最得她喜歡,聽邵蘇說是銀製的,問她是從哪裏來的,她也記不得了,隻好說大概是自己撿的。後來他見她還有那麽多扣子,就取笑她是財迷,是不是妄想再撿一枚銀扣子回來,她聽了隻是笑,順便把邵蘇掐得花裏胡哨。


    可惜啊,那樣熱鬧的場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見了,現在,隻她一人在這裏發呆……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連忙抓過電話接了過來。


    “誰?”她抓著扣子握在手心裏,感覺到有微微的痛感,卻並不難以忍受。


    “是我。”那頭的聲音意外的平緩,居然是慕容秋淵。


    她一下慌張起來,原本是坐在床邊地板上,這下子身子陡然往後一退,隻聽到“啪”的一聲,卻是那個漂亮的玻璃瓶子摔掉在地上,還好瓶子夠結實,沒有摔破。


    “怎麽了?”慕容秋淵聽到她這邊的動靜,立即問了一句。


    “沒什麽啦。”她瞪著那玻璃瓶橫眉豎目,最後還是將它撿了起來,這才想到為什麽從剛才她就覺得怪怪的,“你不是住院了嗎?幹嗎打電話給我?”


    “隻是想說一下,那個訓練我大概暫時沒辦法幫你進行了。”慕容秋淵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他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


    “我知道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心下有點空落落的。


    兩個人靜了片刻,那頭的慕容秋淵最終開了口:“那麽,我掛了,再見。”


    “再見。”她連忙應了一聲,接得太快,倒仿佛帶了點掩飾。


    電話掛斷,她才捂著臉倒在床上。


    笨蛋笨蛋!


    她根本就是個大笨蛋!


    明明是想問他現在怎麽樣的,可是她剛才就是說不出口,最後隻好幹巴巴地說句再見了事……


    鬱悶啊!


    她煩惱地扯著枕頭,門“嗒”地響了一下,卻是老媽開的門,開口問她:“要吃飯嗎?”


    她站起身,下意識地把手揣進上衣的口袋裏,仿佛下定決心般地開口:“我……我要出去一下。”


    不管怎樣,此刻,她是這樣決定的。


    不然放任自己這樣下去的,她隻可能變得越來越奇怪的。


    市立醫院,出了電梯左拐,1417號病房,慕容秋淵正在和妹妹慕容靜水說話。


    病房裏還有其他人,不過並不吵,每個人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很輕。


    慕容靜水照例是一身運動裝,馬尾辮,一張臉上神采飛揚,笑吟吟地捏了把水果刀正在削蘋果,幫慕容秋淵帶過來的東西正放在他的床頭小櫃子上。


    她的手指很細,也很靈活,水果皮削得薄薄的,卻並不斷,長長的一綹垂了下來,她看著隻是笑,存心要削出一個完整的蘋果。


    慕容秋淵看她一眼:“你就喜歡這樣玩。”


    “這可是個技術活呢。”她依舊笑,看起來倒真是十分愛笑的姑娘,一雙眼睛微微彎起來,眸子亮晶晶的,看著慕容秋淵有點不懷好意,忽然開口說:“我看到你那個半路出家的小徒弟了。”


    他沒有提防她會說到梁芮瑾,停了片刻才輕輕“嗯”了一聲,一抬臉卻看到靜水促狹的表情,臉就不知道為什麽熱起來了,辣辣的一片。還要強撐著。


    慕容靜水忍著滿眼的笑意看著他局促的表情,心下明白了八九分,笑眯眯地拈起削完最後一刀而脫落的果皮,站起身丟進垃圾筒,拿著那蘋果做誘餌,看著他壞笑著開口:“哥,你覺得她怎麽樣?”


    “她……很好。”防備地看著靜水,他可不想和她繼續這個話題,剛才趁她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他曾經打了個電話給梁芮瑾,此刻聽她這麽陡然一提,他倒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


    “你怎麽會想到教她?她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喜歡做運動的樣子。”慕容靜水好奇地問他。


    “她……小孩子脾氣罷了。”他想著當時梁芮瑾“脅迫”他的樣子,臉色一瞬間溫軟,他自己沒有在意,慕容靜水卻笑了一笑,看在眼中。


    看著靜水的表情,他連忙調開話題:“最近訓練緊嗎?”


    “還好,不過教練還是給了我四天的假,說讓我放鬆一下,不要太緊張了,過幾天就要加大訓練量了。”慕容靜水一邊說一邊順手喂了哥哥一口蘋果。


    “好好訓練,不要太在意最後的結果。”慕容秋淵點了點頭,看一眼靜水的表情,倒沒有太擔心。


    “放心,”慕容靜水眸子一轉,突然又開口:“可惜你受傷不能再歸隊,不然的話,哥哥,我還真想念小時候看你練習擊劍時的樣子。”她拿過床頭櫃子上的袋子,從裏麵抽出一本相集,意味深長地歎息了一下。


    慕容秋淵有些狼狽,他沒想到她居然把這個也帶了過來,“別看了。”他伸手把那相集合了起來。


    “哥,其實你還是很懷念以前訓練的日子吧。”慕容靜水歎了一下,他總是習慣掩飾隱藏,其實當年他……是很遺憾的吧。


    “沒什麽了,好多年了。”他笑了一下。


    “可惜啊。”慕容靜水感歎無比,一顆蘋果給哥哥吃一口,自己也吃一口,居然不知不覺的就把那蘋果給吃完了。


    他們自己沒有在意,但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卻隻能想象得到他們的關係是多麽的親密——起碼梁芮瑾是這樣想的。


    慕容靜水看一眼那相集,裏麵有哥哥各種訓練時的照片,沒辦法繼續自己的訓練,幸好他還有這個可以回憶。


    她站起身,“我回家了,老媽說幫你煲了湯,我等下幫你帶點兒過來,你好好休息。”


    “去吧。”慕容秋淵微微一笑,對她揮了下手,“慢走不送。”


    她卻伸手揉亂哥哥的頭發,大笑著揚長而去,出門的時候覺得似乎暗處有什麽東西一閃,她疑惑地抬頭,卻沒有看到什麽,也就沒在意,進了電梯下樓去了。


    病房裏,慕容秋淵伸手在那相集上摩挲了一會兒,將它重新放在櫃子上,然後閉上眼睛休息。


    她隻覺得緊張,心裏卻有些莫名的委屈。


    剛才隻看到他和她在相視而笑,那樣合拍,那樣相像的兩個人,在一起便仿佛是整個世界,看了讓人覺得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她站在門外,隻是發呆,什麽也不想做,隻覺得自己跑過來是那樣莽撞,覺得一時間連自己的手腳仿佛都無處安放似的。


    病房裏的人幾乎都在休息,剛才她跟護士磨了好大一會兒護士才肯讓她進來,所以她現在靜靜地走進去,站到他的病床前,卻不敢發出什麽聲音來。


    腳步極輕極緩,呼吸幾乎難以感受,她走過去,靜靜站了幾秒,然後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仿佛睡著了,眉毛微蹙著,相貌並不好看,卻端正,看起來讓人無端地安心放心,睫毛卻很長,是他這張臉上最精致的部分——她有些想笑,目光往下滑,看到他的左手覆在右手上壓在腹部,呼吸很平穩,再往下看到他的雙腿,其實被子蓋著根本看不到什麽,但是她還是緊張,不知道他的腿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會弄到要住院的地步?


    以前訓練的時候經常看到他給自己上藥,但是她並不知道他的腿會傷得這樣厲害,如今看著他,倒覺得他仿佛比以前瘦了許多,輪廓清晰,卻原來,他也是這般好看的。


    想到那一晚看到正在做練習的他,身上充滿了力與美的勁道,與現在截然不同。


    或許正是從那一刻起,她便注意到了他吧……


    梁芮瑾驀然收回了目光,一轉眼,卻看到床頭櫃子上的相集,輕手輕腳拿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生怕驚動了他,抬眼看一下,他的呼吸綿長平靜,她稍稍定了下心神,慢慢打開。


    裏麵居然是他各種各樣的穿著訓練服或是常服時的訓練照片,手裏提著劍,或微笑或沉默,眼神或飛揚或沉靜,一瞬間的靜與動都掌握得那樣好,就著床頭昏黃的光,她的手指有淡淡的陰影落在相片上,幾乎都要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了,她隻好收回手指,一張一張慢慢地翻看。


    耳邊靜悄悄的,仿佛能聽到心髒撲通跳動的聲音,每翻開一頁,她都要慢慢地收回手指,認真地看著照片裏每一個他。


    那樣鮮明的紀錄應該是屬於以前的他吧,難得的專業,看起來就是最頑皮的表情也帶著三分認真嚴肅,她看著看著,心裏就不由得急促跳動,隻想著,原來他是這樣的。


    相集並不大,翻到後麵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依舊靜靜安睡,那樣平靜,一若初相識的時候他借肩膀給她哭泣時的沉穩,淵停嶽峙般,讓人無比安心。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下意識地看那最後一張照片,她開始隻是隨便掃了一眼,那是一張大概有七寸大的照片,照片裏起碼有六七個人,穿的卻不是訓練服,手裏卻都拿著劍,一眼看去,卻至少有兩三張臉是熟悉的,偶爾會在中央台5套見過,她抬頭又看他一眼,覺得他突然有點陌生,但是卻又這樣熟悉,低下頭又看一眼那照片,但是這一眼,卻讓她幾乎驚訝得叫了起來,眼裏瞬間閃過小小的火苗,燒得一雙眸子亮亮的,她揉了一下眼睛,往台燈前湊了一湊,仔細看那照片上人的衣服。


    衣服很普通,但是幾個人的衣服卻是一樣的式樣,像是特製的,上麵是一式的圓扣,五角硬幣大小,銀色質地,或許是照片照得太過清晰的緣故,上麵的花紋隱約可見,甚至花紋正中的字母都能隱約辨別得出來。


    她突然莫名地心慌,看著那衣服的式樣,耳邊一陣轟鳴,仿佛一瞬間沉到了黑暗中,過了半晌才清晰了過來,又看得到亮光,耳邊也聽到了聲音,背上卻忽冷忽熱的,仿佛突然生了風寒似的頭重腳輕。


    下意識地伸手揣進口袋裏,她的手漸漸收縮,這才發現她無意中居然將那個有關她記憶的證物一起帶了過來。


    直到剛才那一刻,電光火石般的一瞬,她才突然想了起來,那枚扣子到底是從何而來。


    小時候頑皮,有一次追著邵蘇到他外婆家玩,但是邵蘇卻一個人跑在前頭,她跟他賭上了氣,一個人跑回家,在過馬路的時候卻無法辨別方向,眼看著一輛黑色轎車向她衝過來,她卻嚇得軟了腳,根本就沒辦法動,要不是有個人把她推開,隻怕她早就做了無辜的車下亡魂。


    當時受到的驚嚇太大,她一個人呆坐在路上,雪白的裙子上都是泥,上麵星星點點地沾了些紅色的血跡,手心裏不知道抓住了什麽東西,緊緊扣在手裏,知道被人抱進醫院也沒有送,後來老爸老媽衝進醫院,隻曉得問她怎麽樣,她卻一個字也不會說,害得邵爸邵媽好好地修理了邵蘇一頓……


    “你怎麽又哭了?”低而平穩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梁芮瑾抬頭看他,眼淚卻隻是流得更急。


    喜極而泣——要怎麽說他才明白?


    她卻隻是瞪他一眼,“要你管?”


    慕容秋淵側目看向她,卻見她手裏拿著的東西,麵上一赧,口中要說的話也就頓了一下,再看她雖然語氣凶巴巴的,眼淚卻掉得那麽急,不由開口:“你不要再哭了,不然……人家還以為是我害你掉眼淚的。”


    她連忙轉過臉去,心裏忽喜忽悲,一雙眼睛又轉過來瞪著他看,“我才沒有哭。”手卻忍不住有些發抖。


    她此刻坐得那般近,他突然抬手,輕輕撫去她的眼淚,她一下子呆住,麵上頓時燒成一片,大窘之下,連忙拍開他的手,手裏的東西一下子“嗒”的一下掉在他床上。


    “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哭。”他靜靜開口,目光轉回去看她掉在窗上的東西。


    那是枚樣式很普通的銀色圓扣,上麵壓了一圈奇特的花紋,像四葉草,花紋裏寫了個小小的“m”,放在手心裏,有種冰涼的沉沉感。


    他驚訝地半直起了身子,拈起那扣子,“你怎麽……會有這個?”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是看著攤在膝上的照片不說話,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兩個人靜了片刻,他突然輕輕籲了口氣,初時無聲微笑,最後卻笑出了聲來。


    她橫眉豎目,開始還要努力撐出和那扣子毫不相幹的事實,但是後來,卻不知道為什麽,發現臉上早已經爬滿了微笑。


    他笑著笑著,腿上卻覺得一麻一酸的,忍不住蜷起膝蓋,伸手去捶了兩下,麵上帶了點痛苦的神色。


    梁芮瑾連忙拉開他的手,幫他在膝蓋上揉了兩下,要收手時,卻覺得自己剛才的舉止簡直是莫名其妙,想要避嫌,隻怕也晚了,一張臉上頓時飛遍紅霞,偷偷抬頭看他,卻見他一雙眼睛亮亮的,神色卻有點不自在,她頓時也不自在起來,又急又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才好,待要收手站起回家,卻發現他握著她的手,怎麽也沒有放開。


    他笑了一笑,清了下嗓子,略有些不自然地調開了視線,“我知道了,那個小女孩……是你。”


    她掙了一下,臉上更紅,卻沒有掙開他的手,手被他拖進被子裏緊握著,她隻覺得渾身都在發燙,仿佛沒地方安處,口中卻不自覺地回答:“是我。”


    話出口,她不自覺地看他一眼,他正好也抬眸看向她,兩個人目光相撞,同時都是大羞,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卻又仿佛覺得這個時候根本就不需要再說什麽,他和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語言。


    門外此時卻有人“咭”的一聲笑了起來,她一時緊張,一下子抓過他擋在身前,從他背後看來人,卻見是個高挑的女孩,紮著馬尾,可不就是那個慕容秋淵的“熟人”?


    慕容秋淵看著妹妹靜水,有點頭疼,“這麽晚?”


    “不晚,還趕得上看戲。”她笑眯眯地開口,看向躲在哥哥身後的女孩,“你好啊,這麽晚還來看我哥哥,真是有心。”


    哥哥?


    梁芮瑾驚訝得瞠大了眼睛,原來他是她的哥哥?!


    她……她根本就是被她騙了嘛!


    隻是此刻,手被他暗暗握在他手裏,就是有天大的火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發出去了。


    慕容秋淵回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她一愣,不自覺地轉過臉去,隻覺得此刻才是真正的麵子裏子全掉光了。


    但在此刻,小小病房內,卻讓她覺得莫名溫暖寧靜,卻怎麽也不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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