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您往常穿衣,不都讓我服侍嗎?”


    “就今兒我要自個兒來啦!”


    “您是在害臊?”


    “……等你嫁人時看我怎麽捉弄你!”被碰過的身子,好像有點不一樣子,像屬於他的,連紅玉都不能瞧……總之就是覺得,至少今天要自己著衣。


    接過衣服穿妥,用膳梳完頭,紀曉笙步履輕盈地哼曲兒往西廂去。


    娘回南家,隻有大哥留住金虎園。


    就算他放任她睡到近午,新婦也不能不知禮數,當然要去見長輩。


    金虎園奴仆不多,除了紅玉與灑掃仆役、廚娘,在她嫁後也才又添三人,是以不興入門通報這套。


    她獨自走繞,沒一會兒就聽見前頭廂房傳出談話聲。


    客房裏南方磊不改促狹,捉弄道:“終於開竅啦?兔子一回頭就吃起腳邊草來。嘖嘖,為兄過去都小覷你了。”


    南若臨唇畔笑意淡得幾不可察。“那隻兔該是曉笙才對。”


    南方磊頓住,神思很快想歪,一口茶全噴出來。


    “咳咳!沒想到那娃娃這麽敢!”難怪趕著辦婚儀……他撫額喟歎。


    “被吃幹抹淨了還急著負責任……當初我到底都教了什麽,把你教得這麽光明磊落呀?”明明他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南若臨輕吟:“您胡說什麽。我隻是無意間聽到她的心意,不想再讓她苦候。”


    “呃,所以不是你們誰先把誰吃了?”


    “沒有。”


    “喔……那也不是你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個兒喜愛她,所以才娶了她?”


    “您知道我向來拿她當妹子看。”若真要講,便是想到就要盈笑,然後比這程度再深上一些的喜愛吧。


    “……實話麽?”


    南若臨淡淡一哂。“您隻要不再問,咱們應該就可以談劉大夫要兌款的事情了。”


    “噯!我是替外頭那娃娃問的……不過,現不應該叫弟妹才是……”


    見他急起身,南方磊燦爛笑開,適意搖扇任由戲去搬演。


    紀曉笙快步往回走,聽見後頭雕門敞開,腳步更急。


    南若臨在轉角抓住她,一見她模樣,僵硬震撼。


    她哭了!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但她沒讓慘樣維持太久,須臾便笑開。


    “噯,怎麽辦?我轎都坐了,門也過了,隻能等哥哥有真心喜愛的女子時,再讓出正妻位置。”


    “……不會有那一天。”絕對不會!


    “是嗎?也對,你向來不收回說過的話。”可是萬一真有那天,她不想綁著他。“哥哥不該娶我的,聽見就該跟我說,為人兄長不是該盡教導責任嗎?或許你開導開導,我就不會喜歡你了。”


    “你雖然愛鬧,但絕不輕率。況且咱倆成親,我也不必擔心你嫁去夫家的生活。”他選擇的,是適合兩人的法子,也是……他合意的法子。


    紀曉笙芙容垮下。


    擔心?又是擔心!他就不能不要處處照顧她,非要盡心到連自己都賠上?


    那她算什麽!


    她氣,覺得自己可悲,但因為早就明白他的性子,哪可能真對他生怨,隻能歎自己沒用,無法讓他喜愛上。


    “………哥哥期望的夫妻之道,該不會是相敬如賓吧?”至少,咳,讓她離他的理想近一點。


    他溫溫淺笑,撫過她刻意妝點的麗容,撩過銀花步搖的垂絲。


    “那是從前的想法。若我娶的是婉約女子還可能,但既娶曉笙,哪怕往後會熱鬧得沒有寧日,也無妨了。”


    “……”這意思是,她不必改嗎?反正他已有所覺悟了?


    “別想太多,我們會過得很好,曉笙隻需如往昔便夠,我要你開開心心。”


    他擁住她,她依順伏在他胸前,指下卻是揪緊了他衣衫。


    他向來擅長照料人,會讓她過得好無庸置疑,但開心……


    抱著他卻無法擁有他的心,這是何等難嚐的苦澀,他永遠不會明白。


    “見完大哥後收拾一下,咱們去拜見爹娘。”


    “嗯。”點頭,深深呼息納入他的氣息。


    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夫了,是她的夫啊。


    以為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他娘,結果他卻帶她到三歧坡掃墓歸寧。


    明明紀家福堂就在隔壁,南若臨卻不嫌麻煩。


    看他持香跪拜,當真在墓前喊出爹娘,她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撲簌簌滾下。


    南若臨定然地讓紅玉放她去,在她哇哇嚎啕、絲毫不見停止之勢時,要紅玉和鐵石拎祭品先走,緩穩溫存地道:“過來。”


    她不由自主,像被磁石吸去,幾乎撞倒他地撲進他懷裏。


    不愛她又如何?他還要她就行!


    從沒想過,失了爹娘,她還能有歸處;但自他蹲下與她齊平而視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是她的歸處了。


    一處極安適溫暖的歸處啊……


    她努力抱,用力抱,在發出濃濃鼻音吸鼻子時,南若臨別首笑開。


    “不好,我沒帶太多衣服讓你沾鼻涕呢。”


    她捶了他一下,埋臉亂蹭。“髒死你好!就會欺負我!”


    南若臨細眸微斂,彎腰將人抱起,果然嚇得她忘記要哭。


    “回去了。”


    “不用抱啦!我有腳,快放我下來。”


    南若臨直瞅臂彎裏的她,驀地振臂舉步,牢而穩健地走下山坡。


    “不必這樣安慰我啦,拍拍背什麽的就夠啦。”


    他眉目清煦,唇如彎月。


    “你是我的妻子,值得這般對待。”朗朗一笑。“曉笙今日就依了我吧。”


    唔,她怎麽覺得幸福得都要炸開了……


    她衝動地攬住他脖頸,得他舒傭一笑。


    似乎不該再執著愛不愛的問題,得夫如此,該滿足了、再要求會得天譴的。


    她向來知足常樂,老天給她的這個懷抱夠好夠暖了。


    事實上,好到教她覺得此生無憾了啊!


    這頭祭拜完,一行人花了兩天日程回金虎園,結果才剛歇下,南若臨又帶她走過小徑回紀宅,因為爹娘牌位在那兒。


    真是比她這女兒要用心了。


    甜甜想著,再看他持香閉眸喃喃對爹娘說話,暖呼呼的滿足又起。


    真的夠了,她不要求其它了。


    在他身旁是她最企望之事,而今已成,無需再求。


    紀曉笙持重撚香,跪到他身邊。


    “哥哥先去繞繞吧,我想獨自與爹娘說話。”要感謝爹娘,跟他們說她如們遇見這男子,如何看盡他的怡人敦厚,如何芳心淪陷,如何幸運得到他。


    “在三歧坡還說得不夠?”


    “你也知道我囉嗦嘛……”


    他笑。“也好,財嬸釀了一壺梅酒要給我們當新婚禮,我正好去瞧瞧。”


    “梅酒哇,財嬸釀的酒我爹娘生前很愛喝呢,滋味好又香醇,你定會喜歡。”


    “嗯。”他起身,臨出祠堂前回眸望了眼。


    這回該是不會哭了。他沒辦法看到她的淚,從最初就沒辦法。


    替她掩上門,他負手愜意走動,來到一處棚架。


    原該碧翠的絲瓜因為乏人照料,藤蔓枯黃,然而兩年多前他初到這座府邸時,卻是花黃葉綠,一片鮮豔。


    那時,他遠站在回廊,看見一個嬌美姑娘唇邊掛著銀絲,歪頭在瓜棚下打盹,豈知那日的綠蔭黃衣粉嫩風景,竟從此留在腦裏……甚至,成了他的妻。


    回想從前至今,南若臨不禁笑開。


    他仰頭看碎光灑落,緬懷夠了,找財叔夫婦拿酒去。


    回祠堂已是半時辰後。


    南若臨一哂,因為妻子趴在圃團上睡著了。


    依舊是兩年半前那香甜模樣,令人備覺寧馨。


    他扶起人,低換了聲:“曉笙?”


    “唔。”隻嚶嚀,眸未睜。


    “累了?也對,婚儀加上歸寧,連日奔波,難怪會累壞你。”漾出薄薄笑意,撈起妻子單薄嬌軀,把當年那個小佳人帶回他的宅,他的樓。


    為人妻後,紀曉笙稍稍收斂惰性,自動自發接連畫了幾天圖。


    “夫人,您要不要休息會兒?您自早上畫到現在都沒停過呢。”


    “呼!也好。”滿意地端詳作品,眨眼時卻覺微刺。“唔,紅玉,給我煮點枸杞茶來。”


    “枸杞嗎?可最後的一些您作日當零嘴吃完了,還沒去補……”


    “糟……”越揉越模糊啊。她天生目力較常人差,也易酸澀,先前都服用枸杞調養,但近日似乎越來越不管用。“看來得另外拿藥了。吩咐備轎吧,到順安醫館找劉大夫瞧瞧去。”


    紅玉去準備,半時辰後紀曉笙裹著披風進醫館,出診室時卻撞見鐵石,他身後椅上,不是南若臨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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