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簡單啦!能用!絕對能用!有了這,春曉閣就有救了!”梁師傅拿起用麵人兒材料塑出的泥塑,振奮數來:“這是珠花,這是篦,還有墜飾、指環……隻要照著打成首飾,新款便不愁了!”


    “不過細處不好琢磨,師傅可否與作坊其他師傅商量,參照我過去所畫圖樣,再弄得精致些?”


    “沒問題!沒問題!”


    南若臨湊前細看,鎖眉斂目。“請梁師傅先回作坊,告知其他師傅此事。我與曉笙還有話說。”


    “好、好!”梁師傅捧木盒奔告而去,紅玉也識相退下,替兩人將門掩上。


    南若臨輕攬過她。“你又辛苦了。”


    “總得要為我的鋪子設想啊!怎麽樣?你瞧行嗎?”紅玉說好,梁師傅也說好,但她隻聽人說,自己看不見,哪知他們會不會誆她?她隻信他說的。


    “紀曉笙做的,怎會不行。”


    “……哥哥不高興?”


    “不。隻是……覺得我娶了個不簡單的妻子。”她已經能反過來照顧他了。


    “哈哈。”她揚手攀,雖然看不清,但抱緊他絕對可以。“哥哥是被我感動了吧?我也是想有點用的,紀曉笙用處多多,不隻擺著好看,你才好有理由更疼我啊。”


    他笑,疼愛她從來就不需理由,他向來順心而為。


    “恰好已經有其中一位大夫的消息,多虧這捏麵,我可以放心把春曉閣交給梁師傅與大哥了。”


    “咳,大哥不也挺忙?”又操勞到他,他定會跳腳的呀!


    “哈哈,南大當家消閑五年,是時候出來讓大夥兒再認識認識。”


    “你可別告訴我,南錢莊接下來要捏斷那些聯合抑價商鋪的生路……”


    “曉笙怎麽知道?大哥有句名言,就叫做‘自家人隻有自家人能欺負’”


    “所以大哥是欺壓你五年,而今摩拳擦掌,等著去欺別人了?”


    “大哥本就喜歡亂子,越亂他越得心應手……”他忽地停口,渾身驟寒。


    她瞳仁裏,沒有他。


    全然的黑與死寂……


    “怎麽了?”


    “……沒事,咱們該回去了,整理行囊也要些時間。”


    要快!再拖下去,萬一不及救,那她——她——


    他呼息停滯,不願去想她無法複明的日子。


    南若臨將春曉閣跟錢莊瑣務移交出去,這幾日都在忙著與鐵石商討如何前往霧村。


    “霧村位於傅雲山山腰,終年嵐氣繚繞,難入難出,若無識途之人帶領,極易迷失,且山中人少獸多,據聞有處泥塘邊生長不少奇花異草,這也是牛大夫每年夏季固定前往的原因。”鐵石念完,又補充道:“大少爺派回的人是這麽說的,還說牛大夫采完藥,必定會跟霧村一間小藥鋪借地方研製,所以建議您隻消等在藥鋪就行。”


    “既在山裏,難免要受顛簸之苦……曉笙屆時先在山下等消息吧。”


    “噯,我無妨的。”她要跟著他呀。“再說到山裏散散心也好。自從春曉閣開張,我兩年來可都沒出門玩過呢。”一邊表態,緩觸桌麵,自碟裏撚了顆瓜子。


    “哥哥可否幫我剝開?”


    “鐵石先下去準備東西,三日後啟程。”


    “是。”待鐵石掩門離開,他就著她手含住那顆瓜子,咬開了才將瓜肉喂給她。她滿麵羞紅,沒料他會這樣逗惹。


    “曉笙,你還是害怕麽?”


    “怕?哈哈,我怕什麽?有哥哥在,我不怕的……唔?”手裏被塞進一物,柔軟長條布料,很像是他的衣帶。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記住了。”


    “哈,都說了沒在怕,你怎麽——”微熱身軀已覆來,她縮肩躲開頸吻,又驚又喜。他竟是赤條條的!


    “大白天的,你這是幹嘛啦!”很反常啊。


    “噓,別說話,歡愛過後你會安適些。”


    她臉一紅,莫名地心頭暖熱,眼眶刺刺的。


    他發現了。發現她怕黑。


    討厭看不到他。


    她咬牙,一反被動,腿纏上窄腰,纖指狠狠往他背上抓。


    既然要溫暖她,她便不會客氣,卯足勁把他吃幹淨,狠狠把他烙在深處,哪怕看不著,都要奮力燃燒神智,什麽都拋卻,隻記得此刻擁抱彼此的悸動。


    她其實……的隻要他在就還能過下去……還能過下去。


    當交疊的雙唇傳來鹹味,南若臨一頓,並未停下,隻是給予最不掩飾的一切,低啞著在她耳旁道:“曉笙,你還在,好端端的還在。”麗眸睜大。


    他就為了這個嗎?為了告訴她:她的世界消失了,他的世界裏還有她。


    她走進去了,存在著,在他眼裏,在他臂彎中。


    紀曉笙還在。


    ……還在就好,還在就好。她看不見沒關係,看不見自己沒關係。


    所有人都還看得見她,他還陪著她,她也陪著他,這樣就好了,很好很好了。


    她當真哭了出來,耳邊低柔聲調一遍又一遍地哄。


    不知自己釀出了多少淚,隻知道那些淚沒一滴逃過他薄唇沒一滴刺寒她頸子。


    【第八章】


    往傅雲山路上,因為身旁男人穩穩地在,心安之下,紀曉笙也越來越能接受喪明。


    這日行到山腰,大夥找了個空地暫歇。


    “紅玉呢?”


    “我讓她去前頭借水了。”


    “啊,那……那……拐杖,把那支備用的拐杖給我吧。”


    “曉笙想做什麽?”


    她欲哭無淚,夾緊腿,快守不住了。“……解手……我要解手啦!”


    南若臨軒眉,見她慌張,撇頭微笑,把人帶到草堆。


    “你、你轉過去,不準看!”


    “我不看。”很君子地旋身回避。


    她悲淒地撩裙蹲下,正想畢生麵子毀於一旦,耳際竟聽到自己身子傳來“噗”的一聲。


    天啊!哪時不挑,竟在這當兒有便意!


    “可要草紙?”南若臨非常體貼地問。


    “……好,勞煩。”羞恥地伸長手,果然紙就塞來。嗚,她的裏外麵子,嗚……


    回去時,她趴在他背上哭。


    他笑,笑得她都感覺到那胸腔震動。果然,她是個大笑話……


    “這也沒什麽,就與人要吃喝一樣,何況你身上每寸我都瞧過,何必還怕我看?”


    “不一樣啦!”最醜最臭的模樣啊!被最在意、最想美美被欣賞的人看光了,這樣她以後拿什麽臉麵對?拿什麽姿態誘惑他?嗚……


    南若臨又笑,絲綢般的醇嗓慢道:“咱們所在之處,下頭有片淺坡,與三歧坡那兒挺像。坡上有觀音草、兔兒菜、紫牽牛,還有白蝶。在你右側,遠遠兩座山底的黃褐城鎮,是咱三天前歇腳的地方,再過去兩座山後隱而不見的,便是京城。”


    “咱們離京很遠了?”


    “離得越遠,回去日子越近。”越遠,她就越有希望。


    翌日,他們到傅雲山底,找常上山的獵戶指路,進霧村時路奇險,車過不了,馬不好控製,隻能步行。


    起初紀曉笙讓南若臨牽著走,但隨著她被枝藤絆倒三次又險些踩著青蛇,他便再也不讓她沾地。背著她,他步履穩健踏過每顆石頭、每寸亂草,偶爾她會依他指示幫忙撥開樹葉,但大多時候,她都是閑散的那個。


    她下顎靠著他頸窩,往他脖子一抹,果然是汗濕。“還要多久才到?”


    “快了。”


    “你方才也這麽說,問十次,十次都這麽說……”


    他清脆笑開。“那是因為你不到一刻便問了十次。”


    哪有!她明明隔很久才問!


    “哥哥放我下來啦,休息一會兒再走。”


    “快到了。”南若臨以眼神示意獵戶繼續前行,再搖頭,讓鐵石連幫忙的機會都沒有。


    什麽都看不見,他又執意背負,紀曉笙隻能無奈地待在他背上。


    一到霧村打聽,卻得知牛大夫已離開藥鋪,眼下住在更遠些的山裏。


    於是,她隻好又心裏淌血地回他背上,繼續漫長如年的路途。


    牛大夫每年到傅雲山不為采藥,而是為了見女兒。


    一間茅草屋,屋後三兩棵綠竹,屋前一園菜圃,這便是牛大夫家。


    紅玉三敲門,屋裏傳來悶聲,許久才有人來開。


    應門姑娘拄著拐杖,年紀約莫十五,一身藍襖粉華裙,容貌秀巧,可惜光用眼角瞧人,看來頗難親近。


    “請問牛大夫可在?”南若臨瞅過那姑娘殘疾左腳,臉色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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