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回應,回身便要關門,忽地一個農夫打扮的老頭從綠林裏跑來,他渾身沾滿黃土,方才正在耙地播種。


    “穗兒!怎麽啦?這幾位要做啥子?”


    那姑娘不吭氣,南若臨逕自提聲:“牛大夫?”


    “噯,俺姓牛,可俺不是大夫。”


    “牛大夫!您別不認啦!這幾位是我給帶上山的,您不認,他們可不會給我後續款子哩!”獵戶粗氣嚷嚷。“您乖點,下回我給您多送一隻兔子如何?”


    “穗兒愛吃兔肉……”怯怯看了看女兒,年輕姑娘卻瞪過客人,甩門進屋。“俺、俺還在外頭,你別落鎖啊!”


    “哥哥,牛大夫父女關係不好?”


    “咳,應當不至於。”


    牛大夫嘟嘴道:“俺、俺家穗兒雖然沒娘,但可乖巧,可……可敬愛俺了!”講著講著,竟騙不了自個兒,哽咽起來。


    “嗚嗚……俺今年回來來、前年回來、大前年回來,俺的穗兒都沒跟俺說半句話啊!嗚嗚……”


    “牛大夫是每年離家太久,讓穗兒姑娘寂寞嗎?要不然……唔,還是因為您讓穗兒姑娘沒了娘親,她才氣您?”


    “曉笙別胡思亂想,牛大夫豈會……呃……”南若臨溫儒臉皮抽了抽,因為牛大夫正賴坐地上嚎啕大哭。


    “嗚……相反!相反!是那女人讓穗兒沒了娘!她跑了!跑了!俺做了啥歹事?俺給她種草藥,給她養顏,給她補身子,她拿啥回報俺?跟個打獵的跑了!打獵的——”倏地,質樸的方臉扭曲,眼眸充血,霎時就往獵戶撲去。


    獵戶側身躲過,但臉上仍被抓出血痕,不甘地扭頭一啐,反手壓製住牛大夫。


    牛大夫淒厲猛嚎,狂扭暴轉,獵戶一時竟扣不住人,剛鬆手便又遭施暴。


    “鐵石!還做什麽!別傻看了!快來幫我分開他倆!”


    “啊……啊。”鐵石立刻加入戰局,兩手各揪一個,再朝極欲掙紮的牛大夫身上點麻穴,至於那獵戶,右耳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哀嚎倒地。


    “呼!呼!俺哪不好?俺哪不好?你婊子跟個獵戶跑!獵戶!”仍是暴怒。


    “……先把牛大夫綁起來,要不麻穴失效可就麻煩。”南若臨下令。


    紅玉拿繩來幫忙捆,門又碰地打開。


    “老家夥是我的!”牛穗兒咬唇怒目走來,惡狠狠的模樣不輸她老爹。


    聞言,紀曉笙心裏生突。她自小與爹娘極親愛,難以想像世上有人如此稱呼自己爹爹。正當覺得不妥,牛穗兒又道:“你們都滾遠些!到後頭小屋子裏去,別來擾亂。”


    “牛姑娘……”南若臨正要說不妥,那獵戶就對牛穗兒發難。


    “丫頭!你爹把我耳朵咬成這樣,你瞧著辦!”


    “發狂症咬你的又不是我,等我爹爹清醒了,你自個兒找他算帳去。”


    “你——好你個父女倆!果然都是瘋牛!”


    “你嘴巴幹淨點!”手一抬就往人臉上掃。


    南若臨攔下牛穗兒,清目直視,希望她交給他辦。


    “哼,多事!”牛穗兒撇頭,不理獵戶,走向自家老爹麵前。


    南若臨才給完銀子安撫獵戶離開,回頭又是一驚。


    牛穗兒拿條兩端有鉤的金繩在牛大夫周身繞了圈扣住。那繩說也奇怪,像活物似由鬆垮縮成貼服,隨人呼息略有鬆弛,不至死緊,卻也絕不能再妄為。


    牛大夫還認不出女兒,把她臭罵幾回,不久疲乏,聲才小下來。


    “哼!”牛穗兒掉頭回屋,關門落鎖。


    眾人靜默,看那女兒走掉,為人父的鬧完一場呼呼大睡……


    從頭至尾紀曉笙都留在原地不動,但光靠聽覺,約略就能猜出事態。


    驀地,她麵有濕意,一滴、兩滴……


    “那個……咱們是不是該躲雨啊?”


    “鐵石,與我把牛大夫搬進小屋吧。”


    “是。”


    南若臨與鐵石合力,把不省人事的牛大夫抬進牛穗兒說的茅草屋裏,一行人跟著躲入避雨。


    “哥哥,我摸摸牛大夫,看他生得啥樣子,你不會吃味兒吧?”


    “牛大夫老得可以當你爺爺了,我吃什麽味。”但在她掌心要貼上去的時候,卻叫她用一根指頭碰碰就好,別冒犯長輩。


    “唔……”牛大夫嗚咽,因為紀曉笙摸完,正扯著他眉須。“你幹啥子你!”


    趕快縮手,怕被咬。“他醒了?”


    “醒了。”


    “唔?金蛇鏈隻有穗兒會用啦,穗兒又把我捆了呀?對了!穗兒呢?你們把她怎麽了?”


    “牛姑娘沒事。敢問大夫神智可還清醒?在下好替您鬆綁。”


    “啊……好好,多謝。”見他們一行都像正常人,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放心了些。“俺知道會被穗兒綁起來就是俺狂症發了,可那原因是啥,你們知道嗎?”


    南若臨皺眉,斟酌猶豫,略有難色。


    “還不就是獵——”


    “啊啊!”


    “幹麽?紅玉鐵石你們嚷什麽?”


    “夫人,那兩個字……不宜出口啊。”


    “牛大夫現在清醒了不是?那就算想到老婆跟人跑了,應該也能忍啊。何況他咬了那獵戶,下回人家找上他,他總不能不知事由吧?”


    “俺、俺咬了一個獵、獵……”一聽大驚,嘴巴死不肯吐出那兩字。


    這綠帽牛大夫果然戴得又痛又恨啊。“您見到帶我們來的那位獵戶大哥,就啥也不顧地衝去打人,還是我相公阻止,您才沒把人殺了呢!”


    “俺又、又犯病了……傷了穗兒還不夠……唉!諸位幫了俺,有沒有啥是俺能幫上忙的?盡管說。”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聽聞大夫醫術卓絕,內人眼睛喪明,正想請大夫一救。”


    “啊?噯,俺都說了不是大夫,那是外頭人亂傳!俺是個種地的,隻認識草木,一些人受俺幫忙,胡亂便叫了俺大夫,不能信哪。”


    忙和半天,找到的竟是農夫?


    南若臨挑眉,“京裏有人極推崇牛老大夫,您應當不隻這本事?”


    “俺就真隻會這個,除非是有人幫忙診,告訴俺是哪類症頭、需治哪類病症,那俺還能想些可用的草藥。那些藥一般人都不大知道,有的藥性不錯,或許是這樣才會有人要你們來。”


    南若臨沉吟。“那可得再找位真正懂醫術的大夫。”


    紀曉笙懸想,忽道:“老先生聽過一位姓盧的大夫嗎?”


    “盧?唉呀!盧老弟!俺曾與盧老弟結伴同遊一年,他那手醫術人人說是閻、閻王……怒什麽來著?”


    總算找齊了!她欣喜接口:“閻王怒麽?他厲害到能跟閻王搶命?”


    “閻王怒?好像就是這詞兒!這也是外頭封給他的,至於真假……盧老弟有些病症擅長,有些也沒能救活,難說啊。”


    “請問盧大夫如今人在何處?”南若臨穩臉色,暗暗抓住她。


    她回握,忐忑盡現。有救了,她就快有救了!


    “盧老弟這時節還在南海捕魚,到這兒至少得要一個月後。”


    南若臨微愕。“咳,敢問……盧大夫可是漁夫?”繼牛大夫是莊稼漢後,他得接受大夫可能另有所長的事實。


    “不不不!盧老弟是真的以看病為業,每年會去南海是要捕一條大魚,他師父跟他說那魚的眼骨鱗肺入藥能治百毒、破百病,他才想捕條瞧瞧,不過九年來隻見過魚浮水瞪他一眼……”


    “哈哈!那魚是在嘲笑他吧。”她笑倒,軟軟依在南若臨身上。


    他扶住她,仍是凜昂。“您說盧大夫一個月後來此,可是每年捕完魚便會過來?”


    “是啊,他每年都要跟我抱怨沒捕到魚。”


    “啊?那萬一抓到,他還來不來?”她問。


    “來!當然來!沒人聽他炫耀,他光自個兒樂,多無趣哇!你們若是要等他,可先在俺這兒住下,算是報答你們沒讓俺傷人。不過,俺先說了,俺這兒破屋爛瓦,水要自個兒燒,菜要自個兒種,柴要砍屋後的……”


    “沒關係,這挺好玩兒。我們自個兒來,牛大夫不必管我們.”


    “那就打擾大夫了。”南若臨拱手一揖,右臂還掛著個滿口應承、養尊處優,啥都不會做的大包袱。


    紀大包袱隨他動作也跟著點頭,卻與直起身的他撞在一塊,一個摸腦後,一個捂鼻子,還是南若臨先會意過來,喊了她的名。


    她沒事的,不過是撞了一下有點疼,他急什麽?


    唔,唇上怎麽濕濕熱熱?伸手,卻有人更快以袖來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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