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是血。”


    血?她流鼻血了?


    “快去拿俺的川七根!就在屋裏,叫穗兒開藥閣取一些來!”


    鐵石聞言疾去。


    “頭別仰,那髒血吞進肚裏不好。俺瞧盧老弟處理過,隻要一直捏著鼻骨,血就會慢慢止住,心急沒用啊。”


    “聽到了吧?沒事兒。”紀曉笙鼻音濃重,還是笑。


    “別說話。”南若臨麵色凝斂。“紅玉,叫鐵石快些。”


    “啊!”紅玉快步走去,才到門口,牛穗兒就不甘不願地被鐵石拉來。


    “穗兒!快快快!這位夫人流血了,你快把川七根拿來!”


    牛穗兒冷冷瞪過,渾然不覺有啥好救,哼了哼就要走。


    鐵石張臂橫擋,她瞪,目光火辣螫人。


    “鐵石,不得無禮。”南若臨讓紅玉幫忙接手照料。


    紀曉笙也自己捏住鼻子,聽見他道:“牛姑娘要如何才肯施藥?”


    牛穗兒眸裏不帶同情,瞟過他右袖暗紅,又要走。


    他一急,扣住她左腕。“姑娘如何才願意幫忙?”


    牛穗兒回頭,就見紀曉笙拉住他。


    “算了啦,牛大夫說會慢慢止住,她不肯幫忙也沒關係。”


    “你在流血。”俊朗眉目微痛,他放開牛穗兒,改拂過她粉頰沾到的淡紅血痕。“紅玉,擰濕布替夫人擦擦。”


    “啊,就來。”外頭恰有湧泉可用。


    “哼。”見紅玉真去弄布,牛穗兒撇嘴,轉身欲走時南若臨又喊來。


    “牛姑娘如何才肯幫忙?”


    沒得命令,鐵石沒舉臂,但依舊擋在門前不移。


    這個堅持,後頭那個也堅持,牛穗兒煩了。這女人會痛,會流血,但是再痛、流再多血,有比她好好一條腿斷了接不回還難受嗎?


    “不過才幾滴血,自己會止住。”


    “請姑娘賜藥。”南若臨依舊一句,定然不肯退讓。


    牛穗兒略帶瘋狂吼道:“煩不煩啦!鼻血又不會流一輩子,緊張啥?”


    紀曉笙笑,鼻音濃重。“我是他妻子,他舍不得看我流血嘛!你就當日行一善,不好嗎?”


    “我偏不善!你又怎地?再說夫妻又如何?你哪時被休都不知道,要不等老了也會失寵,再接著便要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


    “喂喂,聽你年紀頗小,嘴怎麽這般壞?就算是腳……唔唔唔……”


    南若臨替她好好捏住鼻子。“內人口無遮攔,請姑娘莫怪。”


    “你倆情意倒好。”冷哼,打定主意為難。“我爹製的川七根不同於一般,是自西南黃地取得,經九蒸九曬,極為珍貴,你要我為了一個小毛病取藥,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姑娘請說。”


    “好!很好!”真是幹脆得氣人。“你跪下吧!”


    南若臨揚眉“這就是姑娘賜藥的條件?”


    “別理她啊!她不過是見不得人好——”嘴被捂上,熟悉的厚掌要她不要說話,可她哪能讓他受辱!


    牛穗兒瞪她一眼,驕傲地揚起下巴。“你不是一滴血也舍不得她流嗎?那要你跪,應當很容易啊!”


    他笑。“是很容易。”從容撩袍,當真跪地。


    “你、你……”氣煞人!真真氣煞人!


    南若臨爾雅道:“忽來打擾,惹姑娘生氣,是我們不對,但我在此也要感謝姑娘。”


    牛穗兒跳開,果然是遇到瘋子!


    “內人眼盲,我要負一半責任。自她失明後我內心煎熬,而今一跪,倒是如願以償。”溫柔笑笑。“所以……還請姑娘守諾賜藥。”


    紀曉笙低泣。果然,他仍在懊悔讓她畫圖和劉大夫的事,他怎麽那麽傻啊!


    “嗚,哥……”摸不到他,是紅玉領她上前幾步才觸著了他肩頭。


    南若臨仍跪著,牽過她手讓她站到跟前,額頭輕抵著她肚腹歎氣。


    “嗚嗚……”嘩啦啦正在下雨。


    “你還要看我不是?別哭,保著眼睛。”


    “嗚嗚……”仰麵不讓淚流出,可鼻血卻倒流。“嗚嗚嗚嗚……”


    “唉。”拿她沒辦法啊。“穗兒姑娘,勞煩了,藥……”


    “隨你們去!”牛穗兒撇嘴,將藥閣鑰匙扔下地走人。


    牛大夫趕忙去拾。“對不住呀,她性子就這樣。俺去配藥,你們等會兒。”邊往主屋去,邊想哪幾味藥可用。


    “方才是撞著才見血,那就要止疼化瘀,除了川七還有啥呢……”


    片刻後,吳老禦醫推薦牛大夫的原因他們總算懂了。紀曉笙與南若臨各服下川七與異花混合的藥汁,半晌後不但血止,甚至南若臨後腦腫處也消失無蹤。


    “對了,幾位既然要留下,有些事得要知道才好。那個……說來慚愧,穗兒的腿是俺妻子離開後,俺初發狂症時傷的,穗兒從此恨極俺,足不出戶。俺知道這全是俺的錯,不敢要她原諒,不過請各位別提她傷腳,有任何得罪之處就多擔待;如果看到她……她對俺吼,就當沒看見,千萬別數落她,她會更不高興的。”


    是夜,紀曉笙側臥在丈夫身旁,枕著他臂舒懶道:“牛穗兒很討厭她爹呢。”


    “她年紀小,大了以後便會懂,隻是怕會比你難些了悟。”


    “怎麽扯上我了?”


    “一些苦楚,曉笙睡一覺便過,牛姑娘性情卻執著,不願放下,所以才懷恨憤怒。”


    “唔……聽來好像在損我哪。不過沒關係,穗兒比我可憐多了,她六歲就受傷,至今沒好,哪像我吵吵鬧鬧活過十七個年頭。”


    他笑。“你舍不下世上好玩的事,若真自小眼盲,性子怕也會與現在無異。牛姑娘要有你一半傻氣,受的苦會少些。”


    “傻……對啦,我就是沒心眼,不懂得煩心。不過穗兒受傷,牛老應當也想過要醫,他與盧大夫又是朋友……穗兒沒好,恐怕就是他們聯手試過但仍不行吧?”


    彎月唇瞬抿成線。“……你會沒事,別多想。”


    她嘻嘻笑。“我本就沒事兒嘛,要不怎麽還躺在你身上壓垮你?”


    “我不會被壓垮。”


    “是喔,哥哥能頂天嘛!你在南錢莊跟春曉閣忙慣了,可以後要也那般操勞,眉毛不知會不會像牛老那樣呢!紅玉說他的眉灰灰白白,樹須那樣垂下來,看來就是和善老先生的樣子,偏偏會突然發脾氣……”


    “我就算老了,也不會亂發脾氣,曉笙不必擔心我同牛老一般。”他撫過她眼邊,這空洞眼眸,每看一次,絞他心一次。


    “你記清了,你的眼睛裏,必須裝著我。”


    “嗯?現在沒裝著嗎?我以為吳禦醫說眼睛其實還能映出東西,隻是裏頭壞了,我才看不見。”


    “它映著,隻是現在映出的我是死的,你得讓他活起來。”


    她心頭一顫。到底是說因為她眼有疾,連帶他的映影死氣沉沉,還是說他哪個地方傷了痛了?


    “哥哥別嚇我啊,這種玩笑我禁不起的……”她沒法照顧他,看不到他哪裏在疼啊。


    “我不說。”溫睇,拉她手到自己麵上。“來,你不是能在心裏畫圖嗎?你畫,我想瞧你怎麽畫我。以後天天畫,就能牢牢記住,連我長多少胡渣子你都能知道。”


    “我可沒那麽厲害。再說了,圖在我心裏麵,你看不見,我看不見,兩相無對證,誰知道是畫醜了還是畫歪了……”


    “你想我,怎可能把我畫醜。”


    她一滯,鼻頭好酸。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知道她想他,知道她覺得他模糊,知道她不安,怕要忘卻他。


    她看不見,但他摸透了她的心,透徹看著她。不必她去見,他會費心讓他的身影踏實難抹。


    【第九章】


    牛穗兒一人坐在溪邊,手裏折枝蘆葦,百無聊賴地打水。


    紀曉笙讓紅玉扶過去,盡量和顏悅色。“穗兒在賞魚呀?”


    “是或不是你都看不見,問幹麽?”


    紀曉笙臉皮抽了抽,很想把持住長她幾歲、為人妻該有的端莊賢淑。


    “一個人看魚不無聊麽?我陪你看吧!紅玉,看穗兒坐啦,給我找個離她近的位子。”


    “是,這在溪邊,夫人小心。”仔細注意紀曉笙腳下。


    牛穗兒沒好氣。“何必?你看不見,怎麽陪我看魚?哪些事不適合瞎子做,還用我說嗎?”


    “唉呀,我可不知道有啥是我不能碰、不能玩的呢。”


    “真會逞口舌!走路都要人扶還敢說大話!”


    “嗬,可我這盲眼人會畫畫兒呢。昨夜就畫了我相公一晚上,畫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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