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琬芝笑不出來。康晉綸的喜訊一出,她已經夠難過了,還得承受家人的責罵聲,不敢相信,煮熟的鴨子真的飛了!


    想來可笑,所有人,包括她家人、朋友、福滿樓仆傭,他們的眼神各異,有怒氣、有同情、有得逞、有愉快,讓她紙落的心情更糟,每晚回家的時間更是一天比一天晚。她不想回家麵對家中老父、老母,寧願留在空無一人的廚房,不會有房客打擾,還可以譴責自己的野心,不甘願當個傳統女子,待在家相夫教子,如今這個下場,是她活該。


    她相信很多人都認為她陷入此時的尷尬是自找的。


    唯獨袁裘兒,看見她時總帶著歉意,在她麵前還會刻意避開跟康晉綸的互動,貼心的不刺激她。


    但就算如此,她也無法喜歡她,每每看到她跟康晉綸成雙成對的走進來,她的心就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般,抑鬱難平。


    她就是不明白自己是哪裏輸她?她曾經是乞兒,曾經大鬧廚子競賽會場,破壞康爺籌備三個月的心血,她也比她美、比她能幹,甚至比她纖細……


    但那又如何,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愫,在空氣中流動著,即使各忙各的事,也會心有靈犀的追尋彼此,在眼神交會後,默契十足的相視一笑。


    這一切的一切,她全看在眼底。


    就在剛剛,康晉綸要袁裘兒再複習一次,喊他一聲“晉綸”,她羞澀照做時,他眼中的寄遞與愉悅是那麽明顯,而袁裘兒回了一個燦爛的笑臉,那是一個她闖不進去的天地,即使她離他們不過幾步之遙。


    她受不了那樣的親密氛圍,所以她逃了,逃到後院,不想看了。


    “不好了!不好了!”


    “好痛、好痛啊!”


    突然傳來一陣喳呼聲,她直覺的拭去淚水,往客棧大廳跑去,途中正好見到下人們像火燒屁股似的四處亂竄。


    “幹什麽?”她馬上拉住一個慌了、看都沒看到她的夥計問。


    “杜掌櫃,客人……出事了!”夥計急喘了幾口,終於吐出話來。


    杜琬芝連忙衝進客棧大廳,臉色丕變,隻見用餐的客人們不是抱著肚子痛苦哀號,就是直往茅廁的方向奔,更有不少人已經在位置上大吐特吐。


    怎麽會這樣?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快去找大夫,還有,爺呢?”


    “吳管事去找大夫,莊泰到熹樂山房找爺了。”一名夥計趕緊回答。


    她點頭,一一查看每個客人的情況,發現他們有人吐、人人瀉,多是腸胃不適。難道是食材出問題?


    突然,在一陣混亂中有人開口了,“這麽多人有問題,吃的東西又不一樣,是被人下了藥吧!”


    “是啊,最近有人心情很不好,晚上打烊了,就留在廚房裏,這件事守夜班的夥計都知道。”


    什麽?!她正扶著一名腹痛如絞的女客要往茅廁去,聞言忍不住抬頭一看,竟發現有不少夥計以指責的目光看著她,她頓時惱了,“把話說清楚了,你們什麽意思?”


    “杜掌櫃應該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吧!”有人大膽的說出來了,畢竟福滿樓都開業上百年了,何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胡說!你別含血噴人!”


    “那為什麽要留在廚房裏不走?還一連幾日,根本就是打壞心眼,想要玉石俱焚!”有夥計直接嗆她,實在是因為她平常就很不得人緣。


    “我沒有,不是我!我是在廚房想事情而已。”看著客人們邊吐邊投射過來的不屑眼神,她急了、慌了,連忙澄清,“真的不是我!”


    但沒有人相信她。福滿樓在衛生、食材的新鮮度上要求嚴格眾所周知,也不曾出過亂子,為什麽就在康爺傳出喜訊的這個敏感時刻出事?


    “把她抓到衙門去!”竟然有人喊著要將她抓起來。


    就在她羞憤流淚的嘶聲否認時——


    “不可以!絕不是杜掌櫃!”袁裘兒清亮的嗓音在一片鬧烘烘中特別突出,大家頓時安靜下來,驚愕的看著她。


    康晉綸站在她身邊,卻沒說什麽,幾名大夫被吳管事找來了,目前情況客人第一,先安置並安撫客人的情緒,做適當的安排,沒人再談論剛剛的指控。


    狀況輕的,拿了藥,還有壓驚紅包,各自回家;狀況重的,就住下來,一切診療、食宿費用全由福滿樓支付。


    待所有客人妥善安排後,福滿樓頭一次在大白天就打烊。


    廚房所有東西淨空、打掃,衙門已有人過來了解相關問題,廚子們更在康晉綸的指示下,將已開封或可自由打開的調味品或湯類全數丟棄……


    一陣忙碌下來,康晉綸、袁裘兒與杜琬芝坐在上等廂房裏對談。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暫時不必來了。”康晉綸對著臉色蒼白的杜琬芝吩咐道。


    倔強的她咬著下唇,委曲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直落。


    “我相信不是杜掌櫃做的。”袁裘兒主動替她說話。


    但她不領情,咬牙怒視,“不必假惺惺,也許是你做的,好可以將我這根眼中釘拔除!”


    袁裘兒急急搖頭,“不是這樣的。”


    “被誤解的感覺應該不好,你為何還選擇當一名愚不可及的控訴者?不要再說了,你走吧。”康晉綸訓斥的聲音冷,臉色更冷,但話中的意思極為明顯——他也不相信不是她,為了避嫌隻能暫時要她停工。


    她臉色陡地慘白,淚水掉個不停,羞慚不已的低頭,奪門而出。


    袁裘兒不忍的想再追上前去安撫,但康晉綸一把拉住了她。


    “讓她去吧,這件事得查清楚,如果真是有心人下藥的話。”


    她柳眉一皺,“你在擔心什麽?”她看得出來,他眼中仍有擔憂。


    “沒有,我不擔心,這不過是一件偶發事情而已。”將她擁入懷裏,但他的確是不安的,若真是杜琬芝還好,就隻是單純的情緒發泄,就怕有人跟他結仇,像是賈錫信,刻意報複,那事情就複雜了,就怕下一回,丟在食物裏的不是傷腸累的東西而已。


    叩叩!敲門聲陡起。


    康晉綸放開懷中人兒,看著站在門口的莊泰,“什麽事?”


    “是裘兒的姑姑跟表哥,他們說跟裘兒有約,會請他們到客棧小坐,但他們說隻是再來確認某件事而已,就待在馬車裏等裘兒。”


    “我馬上出去。”袁裘兒跟康晉綸點點頭,再向莊泰點個頭後,快步走出去。


    她知道姑姑要跟她談什麽,而姑姑也知道自己的答案——她要留在京城,不隨他們回揚州了。


    她出了福滿樓,果然見到一輛馬車停在一旁,一名孔武有力的馬車夫在一旁待著。


    “好像是袁姑娘來了。”馬車夫拉開簾子,車上果真見到袁虹母子。


    袁虹關切的看著客棧道:“上來,我聽說裏頭出大事了,是嗎?”


    袁裘兒坐了上去,就見到表哥朝她一笑。


    “裘兒表妹,你看來更美麗了。”


    這話不是奉承,袁裘兒有了愛情的滋潤,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美極了。


    “謝謝。”她點個頭,便將目光落在姑姑身上,“是出大事,好在,沒有人傷亡,是不幸中的大幸。”


    “也是,這回我們放的隻是瀉藥,但下一回放的就是毒藥了。”邵於硯突然冷笑道。


    袁裘兒陡地一愣,腦袋有瞬間的空白,“……你、你說什麽?”


    袁虹小心翼翼的拉開簾子,就見馬車夫跟她使個眼神,她放下簾子,表情也突然變得猙獰,“對,是我們做的!至於方法,當然說不得。”


    這一說,母子便咯咯而笑,相當得意,因為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全照他們的計劃,相信再過一段日子,他們又可以過富貴人家的生活了。


    袁裘兒被他們母子神情瞬間的變化嚇呆了,遲遲說不出話來。


    “聽好了,當個好孩子,跟我們走。當然,現在馬上走,康爺可能會把我們殺了,所以,我們給你五天的時間考慮跟安排,之後乖乖的跟我們走。”


    “走?”她呆呆的重複道。


    “對,用任何你想得到的方法,隻要別讓康爺找我們麻煩就行。”


    她不懂,緩緩搖頭,“姑姑,為什麽?為什麽你們……”


    “原因我不會說的。總之,如果你出賣我們,也會有人替我們做事,屆時,別說是京城的福滿樓,江南江北的分店也都會出事。”袁虹厲聲恐嚇。


    袁裘兒的臉色悚地一變,嚇得頻頻點頭。


    “就五天,我們會留在城北的一家四合院,你若沒出現,福滿樓就會變成禍滿樓,懂嗎?”邵於硯邪魅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他僵硬的再次點頭但心中滿是疑。天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袁裘兒心驚膽戰的過了三天,滿腦子都是姑姑丟給她的難題,但他們的動機,憨直的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也因此,她完全無法理會其他的事,諸如,已經查出廚房裏的米、水,甚至一些調味料都被人下了瀉藥。


    衙門那裏似乎也鎖定了特定人選,康晉綸要求廚房從早到晚,都要有人看守。


    康元堅頑固的要當第一人,因為他不容許世代承繼的福滿樓蒙羞、遭人陷害。


    福滿樓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擔心出大事。


    深沉的夜,袁裘兒獨自坐在點了燭火的房內,桌上擺了她最重視的菜刀。


    她吐了口長氣,對著刀喃喃低語,“她是我姑姑啊,一個是我表哥,是這世上我唯二的親人了,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怎麽辦?我不想走啊!可萬一福滿樓出事了,我良心會不安的。”


    袁裘兒這幾日會跟刀說話,一來,康晉綸忙著揪出下藥的藏鏡人,天天匆促來去;二來,這事也不能跟他說,否則姑姑跟表哥會被抓。


    “還沒睡?”康晉綸推門而入,看來心情很好,但一見到桌上的菜刀,他一愣,“怎麽突然拿刀出來?”


    他困窘一笑,連忙將它收到皮袋內,旋轉到櫃子裏,再回身看他,“隻是突然想到爹、想到姑姑。”


    “也想到表哥?”他順口接道,邊說邊將她拉入懷裏,輕咬了她的耳垂一下,低聲威脅,“你後悔沒跟他們走?”


    她不覺得痛,隻覺得麻麻癢癢的,“當然沒有。那天就跟他們說清楚,我要留在這裏。”那天她回到客棧,就是向他撒了這個謊。


    “留在這裏做什麽?”


    他的唇開始往她的脖頸輕啄,這幾天過得特別快又特別忙碌,有一大推事需要處理,他跟父親、吳漢、莊泰等幾個人熬夜找尋任何有用的蛛絲馬跡,並過濾進到廚房的每一個人,進行一對一的問話,明天,就可以以人追人,揪出可惡的幕後主使者!


    “當、當然是跟你在一起。”她粉臉開始泛紅,他的手也開始不安分,但她按住他的手,“等等,你看來心情很好,事情有進展了嗎?”


    他埋首在她前襟,溫厚大手仍溜進她衣內,感受她誘人的柔軟,一邊回答著,“明天就可以抓人了。”


    她身子陡地一僵,雙手推開了正想好好吃她一頓的康晉綸,“你知道是誰做的了?!”她的心陡地跳得好快。


    “當然。”他再次將她拉入懷裏,但她卻掙紮著又退開,引來他的困惑。“怎麽了?”


    “是誰?”她屏息以待,害怕聽到親人的名字。


    “當然是被我狠狠教訓的人。”他微笑的握住她的手。“我一開始就懷疑是賈錫信,隻是沒有證據,那隻老狐狸不會認的。”


    她暗暗吐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姑姑他們。


    “但不隻是他,就我們掌握到的消息,是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恩怨,主動跟他接著,甚至提供瀉藥,”康晉綸輕撫著她美麗的臉龐,“賈錫信花重金買通了從他那裏轉到康家糧行的夥計,那名夥計趁著送米到廚房時,刻意支開了廚子,偷放瀉藥。”


    “所以,明天逮到賈錫信,就能揪出給瀉藥的人了?”她擔憂不已。


    他蹙眉,“怎麽了?你今晚怪怪的,你不希望抓到人?”


    她急忙搖頭,“當然希望。隻是,會不會是有什麽苦衷?不然,幹嘛針對福滿樓而來?”


    “裘兒,”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好嚴肅,“我知道你一向善良,但放瀉藥的人一開始就有害人之心,不管有沒有任何苦衷,都不值得同情。”


    “是,你說得對。”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但心裏替姑姑跟表哥緊張死了。


    康晉綸不打算讓她的心思繼續在這件倒黴事上打轉,他們今晚話太多,該做的事做得太少,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的走到床邊,將她放下,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她的眼眸、鼻子、紅唇,以狂野的熱情挑逗她的情欲。


    羅帳內,響起她的嬌喘聲。


    天空中,頑皮的星光閃動,夜,更深了。


    晨曦微現,袁裘兒小心地要從康晉綸的懷裏溜出來,沒想到卻吵醒了他。


    “再多睡一會。”他將她纏得更緊。


    不行,她得趕快去示警!她試著推開他,“我睡不著了,我去替你做早膳,再端進來,我們一起吃。”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撒謊,可是,她是不得已的。


    他目光溫柔的啄了她圓潤的臉頰,放開了她,“我等你。”


    “嗯。”她朝他燦然一笑,接著,簡單的梳洗穿好衣後,離開了房間。


    但她沒去廚房,這幾天,那裏都 有人日夜守著,所以,她偷偷的繞過在櫃台趴睡的夥計,再輕聲輕腳的將客棧的大門開了一小縫,側身出去後,關上門,三步並作兩步的拚命往城北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空讓金色晨光渲染得更大片,還綴著三三兩兩的雲朵,相當美麗,但她沒有心情欣賞,就著那一日姑姑所說的,來到了這偏僻的四合院,看到那一日的馬車,確定她沒找錯地方。


    叩叩叩叩叩叩!她拉起門上的鐵環,拚命敲門。


    “來了!吵死人了!”一個火冒三丈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接著,有人開門,赫然是那天駕車的馬車夫。打著赤膊的他突然低聲詛咒,一把將她揪進屋內,緊張的將門關上,“今天不是第四天嗎?”


    “是啊,可是我有重要的事。”


    “是誰?”袁虹跟邵於硯突然從另一邊的房間走出來,一見到她,兩人先是一愣,接著快步走近,問:“你決定要跟我們走了?”


    “不是,我做不了大義滅親的事,不想你們被抓,所以你們快逃吧,我會自己跟康爺自首的。”她急忙的催促著。


    但這一席沒頭沒尾的話,沒人聽得懂。“你在說什麽啊?”袁虹被她拉著跑,受不了的甩掉她的手。


    袁裘兒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隻好將康晉綸昨夜跟她說的事簡略說出。


    三人臉色丕變,邵於硯馬上衝回房間,去收拾行囊。


    袁虹看了馬車夫一眼,他明白的點點頭,立即上前,一把將袁裘兒扯到自己懷中。


    她嚇得大聲叫嚷,“幹什麽?放開我!”


    他迅速捂住她的嘴,拖著她往馬車去。


    這丫頭有大聰明,小聰明也沒有,倒是憨厚、善良到一顆菩薩心,袁虹冷嗤,“既然你好心提醒,讓我們有時間逃亡,我們又怎麽能忘了你呢?”


    不!她不想走!但這隻像熊的男人硬是交她拖上馬車,而姑姑隨即拿來繩子,將她的手腳都捆綁起來,還在她口中塞了塊布。


    不行!她不能走啊,如果她離開,萬一有壞心、刻意要打擊晉綸的人,說她又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晉綸可怎麽辦?她急得眼眶都紅了。


    不一會兒,邵於硯帶著大包小包也上了馬車。


    馬車隨即答答前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了熟悉的吵雜聲,其中還包括了她常聽的“客人,進來坐啊!”的招呼聲。


    那是莊泰的聲音!他們正經過福滿樓!“唔唔唔。”她想開口,還挪動著被捆綁的身子,但隨即被邵於硯壓住。


    “安分點,我可不想傷你,至少在你替我們——”


    “閉嘴!”袁虹立即打斷兒子的話。不過,她突然將她扶坐起來,讓她靠坐在窗口,拿掉她口中的布。此刻,車簾被風卷起,另一輛馬車突然行駛過來,與他們平行,袁虹急忙將車簾拉緊,示意兒子抓好,“別讓人看見她了!”


    “我知道,但娘要問她什麽?幹嘛拉掉她口中的布?”


    “傻孩子,她這樣突然不見,康爺不會找人嗎?咱們得逼她寫封信給他,說她想了又想,決定遵從她爹替她做主的婚事,所以,要康爺別再找她了,口氣得像她的才行。”


    “我才不寫,他會傷心,我不要他傷心。”袁裘兒幹澀的聲帶終於出得了聲。


    “長痛不如短痛!更何況,你愛他不是嗎?那你就更應該跟我們合作,讓他以為你不要他,跟我兒子跑了 ,這樣,福滿樓就不會出事了,這就叫‘為愛犧牲’。”袁虹說得頭頭是道。


    “我不要!他已經受夠了女人的背叛,我一走,就是第三個。”她不能這樣傷他。


    “無三不成禮。”


    “姑姑!”她真的生氣了!但她這一大叫,那塊布馬上又塞回她的嘴裏。


    袁虹受不了的瞪著她,“你不夠聰明,隻會讓自己受苦。”


    “唔唔唔……”她氣憤的說話,但任她再怎麽叫,也沒人要替她拿開布。


    不久,車子停靠在一處巷內,她被扣在表哥懷裏,一把刀就架在她肚子上,馬車夫也不知打哪借來筆紙,姑姑念著內容,逼她寫了信。


    接著,馬車又開始奔馳,她被黑布蒙上了眼睛。


    她隻知道車子疾馳了好久好久……終於,馬車停下來了,外頭是一片寂靜。


    “下車了。”


    她被拉下馬車,黑布也被拉了下來,她眨了眨眼睛,適應一下刺眼的陽光。不到一天,他們把她帶到這裏,應該不會離京城太遠吧?這處隱密莊園是在哪裏?像是被山林環繞,不見其他人煙。


    袁虹母子走進莊園,偌大的園林古色古香,但看得出來,已許久沒有人居住,角落有些蜘蛛網,他們一邊走一邊看著被馬車夫揪著手臂的她。“快到了。”


    什麽意思?她不明白。


    她被帶到了後院,不可置信的是,應該是廚房的地方,竟然設了個牢門!她一臉困惑的被推了進去,跌坐地上,隨即驚愕的瞪大眼。


    那座小小的鑄鐵爐,還有打鐵、冶煉、鑄鐵的工具,甚至還有可供冶煉的鍛鐵及鐵礦……這些不是爹的東西嗎?怎麽會在這裏?


    馬車夫麵無表情的走上前,拿掉她口中布條、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後,便退了下去。


    “這、這到底是……”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這才是我們要的。傻丫頭,替你姑姑打造一把刀鋒銳利、可以削鐵如泥的神器,然後呢,把鐵家製刀的秘技抄寫下來給我。”


    袁虹笑盈盈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此刻她的心情可好了,花了好多工夫,購置這些破銅爛鐵,還因為找不到這丫頭,這堆東西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京城,最後隻能先暫存在這幾年前買的宅子裏。


    “我不明白你們這麽費盡心思,隻是要一把刀?要鐵家秘技?”


    “我哥什麽都沒跟你說吧?”袁虹冷笑,”鐵家煉鐵秘技是許多鐵匠夢寐以後的。它不需要幾十尺高的通天爐,就能做出最好的刀劍。“


    但她無心於熔鐵打鐵,靠著天生美色,嫁入富貴門,十幾年來,和窮哥哥從不往來,那一席指腹為婚的話,也隻是胡謅的。


    在她麵臨破產時,想到了鑄劍秘技,想到隻要請哥哥鑄一把神兵利器,就能打著“神匠”的絕代鑄師之名,交給愛劍成癡的夏王爺,以換取巨額財富。


    沒想到他們晚了一步,鐵鋪竟然已被夷為平地,隻留下那些鑄劍爐、煉鐵的工具,這些都是過世的哥哥的寶貝,從地主那得知袁裘兒會妹親後再買回來,可見這些是煉製鐵家刀劍重要的工具,所以,他們花了重金買下,載回揚州。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你一直沒來投親,屋子卻必須變賣還債,所以那些東西再次被移來京城,我們也意外的得知你的消息。”說到這裏,袁虹樂不可支。果真天無絕人之路啊。


    袁裘兒聽了無言以對。她很難過、很心痛,袁家根本沒有煉鐵秘笈,隻有千錘百煉的心,隻有對鑄鐵的熱忱,爹隻這樣告訴過她。練鐵、製鐵、打鐵,是爹這一生最愛做的事,而最精湛的治鐵是生鐵炒銅的技術,也就是脫炭,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錘鍛,鋼鐵的晶粒會更細密,稱之為百煉鋼……


    “賈錫信就算被逮了,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的計劃,我們另外已經安排好人,隻要你不乖乖照做,福滿樓就會一家一家的遭人下毒。”


    “不要!”她愀然變色。


    “不要就要乖,我告訴你,我們是吃了秤坨鐵了心,隻要發覺你在拖延,還是想做件破銅爛鐵就打混過去,我們一樣也會叫人放毒的!”袁虹把話全挑明了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即將完成的神兵利器,已有買家在接洽了。


    “好,我做。”熱淚刺痛了袁裘兒的眼眸,為了福滿樓,為了康晉綸,她點頭應允。


    從這一天開始,鑄爐裏的火就不曾斷過,日日夜夜,上好的木炭熊熊燃燒著。


    “那丫頭有用心在做嗎?”


    半個月了,袁虹等得心焦,她負責外頭的事,所以監看袁裘兒的事,全交給兒子。


    “有,睡醒就做,做到累了就睡,吃一點有力氣就做,常常因為爐火內的溫度太高,渾身濕漉漉的,時不時累得像條狗似的。”邵於硯語氣煩躁,說到後來,也有微詞。


    一來,美人變了樣,讓他想染指都倒胃口;二來,雖然屋內隻有一隻鑄劍爐,但火焰襲人、氣溫太高,他進去一會就受不了的出來。


    “袁裘兒每天都努力的鍛打錘煉,在鐵熔燒紅時,即用力搥打,我都可以看到迸發而出的火星子,看來不會有問題。”


    “當然,傳聞吳王闔閭為了鑄造幹將、莫邪兩把寶劍,還派了童男童女三百人在鼓風裏裝炭、吹火,陣容浩大,但冶鐵技術不需要那樣的陣仗,即可鑄造出許多堅固而鋒利的兵刃。”


    她頓了一下,搖搖頭,“你舅舅 的功力更上層樓,在打盾、叉、鈀、刀、劍、長槍等長短武器上更是搶手,還贏得‘神匠’之名,可他到後來卻鑽研到菜刀去,找了個鳥不生蛋的偏僻地方,過著幾近隱居的生活。你外公、外婆若是地下有知,一定氣死了。”說到後來,她嗤之以鼻。


    “他們更氣的是娘竟為了錢財綁架自己人。噢,痛啊!娘,你幹嘛打我?”邵於硯自以為幽默的打趣,沒想到頭卻被狠賞了一拳。


    袁虹差點沒氣炸,“不肖子,我是為了誰呀我?這種苦日子你過得下去嗎?”


    “你也過不下去啊。”他咕噥一聲,一見娘又雙眼冒火,他連忙道:“我去看表妹做得如何?不過她說了,愈到後麵,鑄爐的火焰會一日比一日來得熾烈,溫度會愈來愈高,她得更專心,不希望我再進去打擾。”


    “照那丫頭說的吧,看她那麽拚命,就知道她有多愛康晉綸了。”袁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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