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蚊子一點也不奇怪,黎向榮無聲地翻了個白眼,手掌撐地站起來,托住步朗尼站好,“走吧,回去早點睡覺。”步朗尼一隻手上下亂撓,也不知道鄉下的大蚊子到底咬了他哪裏,他又摸臉又抓腿,全身扭來扭去又站不穩,黎向榮兩手都把他抱不住,半拖半拽地往回蹭。出來的時候沒覺得走出多遠,想回去才發現路途不短,兩人猶如連體嬰般磨蹭了好一會兒,也不過走了一個路燈的距離。步朗尼還在全身亂抓,口裏隻說好癢啊好癢啊,又抓不到具體的地方,把白皙的臉蛋抓出幾道紅印子來,又蜷著腿撓了好久。阿榮把他拖到路燈下麵仔細看,確實在穿著短褲的光腿上找到幾個明顯的紅包,再看他下巴上,也悲慘地腫起一大塊兒。步朗尼一邊不停手地抓癢一邊不甘心地問道,“奇怪了,蚊子怎麽不咬你啊,欺負我是客人啊。”黎向榮一本正經答道,“我是a型血啊,聽說蚊子不愛a型血,最愛ab型的。”步朗尼憤怒道,“胡說八道!我才沒聽過,什麽歪理?”頓了一下,他又說,“不過我確實是ab型的……”黎向榮本來就是胡謅,見他還當真了在思索,不由好笑道,“酒勁兒過了沒?快點回去吧,家裏有花露水。”步朗尼努力站直了身體,邁開一大步向前——立刻一個踉蹌,差點摔個難看。阿榮趕緊又從後麵抱住他,挪動身體用肩膀頂著他的一隻胳膊,一手過去環住他的腰,一手從前麵抱好,兩人三腳般一高一低地走起來。、步朗尼的身高本來比黎向榮略高,此時阿榮縮肩頂腰支撐著他,更顯的他長出一截來,垂著頭發顛簸在阿榮的頭頂上,而阿榮隻能別著臉分出眼神來看清道路。步朗尼一手搭在阿榮肩上,另一隻手還忍不住夠著夠著去撓膝蓋上方的蚊子包,一邊還要苦兮兮地說,“阿榮,我下巴好癢啊。”阿榮頂著他這麽高大的身材走得已經是萬分辛苦,脊背上片刻就出了大汗,方才還清爽柔和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隻感到自己抱了個巨大的火爐,偏這火爐還動來動去一點也不安分。不過確實能見到碩大的紅包包就在眼前晃蕩,步朗尼的皮膚本來白嫩如牛奶,這下可便宜了那隻蚊子。步朗尼空餘的一隻手又要顧及大腿又要顧及下巴忙亂不堪,顯然腿上的傷情更是嚴重,他幹脆隻顧著抓腿,而把下巴擱在黎向榮頭頂亂蹭。阿榮被蹭了幾下,簡直哭笑不得,開口勸道,“忍忍就好了,能有多癢啊。”聲音都被酒精泡化了一般,步朗尼輕聲呢喃道,“真的好癢啊,會不會是毒蚊子啊。”“你以為這裏是熱帶雨林呢,”黎向榮無奈笑道,心裏還在反省自己上次半醉時是不是也如此麻煩,隻能柔聲安慰道,“回去洗洗就沒事了,放心吧。”步朗尼卻是思維力無限發散,“要是毒蚊子咬了,要是我又過敏了,有沒有血清啊?哎呀,應該先把毒吸出來!”他撲騰著手腳就是不肯好好走路,黎向榮真想一把把他扔出去,莫名其妙地跑來他家,莫名其妙地喝酒,莫名其妙地遇到毒蚊子!阿榮惡狠狠地端著步朗尼的下巴,對方的綠眸在夜色裏閃亮如野獸,他悶頭一口咬在那紅亮的蚊子包上,狠狠吸出了“嘖嘖”聲。步朗尼立刻全身僵硬,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黎向榮轉頭“呸”地吐掉唾沫,拍拍他的臉蛋道,“毒吸了,你不會有事了,快走吧!”說完自顧自向前走,也懶得拖他扶他。步朗尼愣愣地應了一聲,高一腳低一腳跟在後麵,淡藍色的月光拖出長長的影子,遙遠的路燈飄渺如星辰,四周寂靜,然而淩亂的腳步擦過地麵,急促的呼吸微弱而不容忽視,殘留在身體中的酒氣還在鋪散,隨著夜風彌漫了很遠,連沒有喝酒的阿榮都受到了影響,頭腦發暈卻滿心飄飄然的喜悅。 作者有話要說:徐疾大爺的故事3838、第十四章 秘訣 36 ...   36站在曼殊院大師兄的私人廚房裏,黎向榮有點緊張。依靠著外公和長老的老朋友交情,大師兄對這個曾經的小學徒來借地方練習手藝並無異議,但他確實無法做出實際的指導。誠然,曼殊院的頂級素齋自有秘密工藝,非衣缽弟子不能相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師兄壓根不會做。無數個素菜館將“鼎湖上素”寫上自己的菜單,然而除了廣州柳園飯店——在民國時代,柳園老板親自拜師鼎湖山慶雲寺的那位老和尚學習此菜,其他餐館又有誰能說自己做的是真正的鼎湖上素?一道真正的名菜,不在於食材多麽難得,工藝多麽複雜,而在於品嚐的人是否能全身心地得到享受,每一個人都嚐到過令自己心醉神馳的美食,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完全精確地複製?廚藝如同武功如同醫術,菜譜相等心法相等藥方,有廣為流傳的,也有不為人知的,有傳承,必然有秘密。不是用真正的秘方烹飪的“鼎湖上素”就不是真正的鼎湖上素,這是曼殊院大師兄的觀點,所以他很坦誠自己做不到,這沒有什麽可丟臉的。即使滿大街的人可以拿烤過的土豆冒充天麻,可以用僵死的木菌當做靈芝,而受過戒的禪師不會打那樣的誑語,他不會用一張道聽途說的菜譜去隨意炮製一道似是而非的菜肴,這不關乎食客的信任,隻在於他自己的內心。大師兄痛快地答應提供地方和材料,然後就轉身去了經堂。“這可怎麽辦?”阿榮手裏拿了一疊打印紙,在步朗尼的幫助下他們找到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菜譜,雖然複雜但是大同小異,當然那本已傳授給何之山的步家秘方他們不可能拿到。那位老和尚做出這道菜並讓它聲名遠揚的時候是晚清年間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老師傅晚年磨不過柳園老板當了一次師傅,這是被人公認的唯獨一次授藝,而實際上,步家先祖在辛亥革命後回到廣州就和老和尚留下交情,得到了最真實的配方。這是步家絕不外傳的秘密,步家不需要以老和尚的名氣,卻能一絲不苟地做出真正的好菜,而現今的柳園的那份食譜卻已經隨著歲月流逝有了很多改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正宗的“鼎湖上素”隻有何之山做得出來,那麽黎向榮極力要獲得這次機會,怎麽才能把握成功?——雖然我也不會做,但我是唯一能記住真正的“鼎湖上素”味道的存在……徐疾如此說道,在那個和尚也年輕的時候,在他最熱血澎湃的青蔥歲月,在鼎湖山慶雲寺,他吃過和尚親手烹製的菜。所以阿榮必須做到徐疾記憶中的原汁原味,那樣的味道就足以征服任何人,足以戰勝任何秘方,步家在他麵前也無所謂高高在上,他需要足夠多的練習,也需要足夠多的耐心,還需要足夠多的運氣。阿榮深深吸一口氣,打開水龍頭仔細地洗手,曼殊院用的是天然井水,在盛夏裏依然冰冷入骨,他反複衝洗了幾分鍾,直到手指有點僵硬。開始吧,他對自己說,慢慢抽出閃亮的解肉刀放上案板。榆耳和黃耳已經用冷水浸了8 小時,內外發透,鼓鼓漲漲地泡在陶盆裏,榆耳的細毛很不好洗,花了他很多時間慢慢刮掉,黃耳上的泥沙也需要手指一點一點蹭去,用清水衝刷了幾遍之後才迅速切成薄片,放入沸水鍋裏焯了1分鍾撈出來,和洗幹淨的雪耳和桂花耳一同泡在清水裏,鼎湖山的原配方裏最重要的就是“三菇”(北菇、鮮菇、蘑菇)、“六耳”(雪耳、黃耳、石耳、木耳、榆耳、桂耳)必不可少,還需要取用發菜、竹蓀、鮮筍、銀針、欖仁、白果、蓮子、生筋等珍貴原料,用芝麻油、紹酒、醬料等調味,逐樣煨熟,再排列成十二層,成山包型上碟,不僅是用料複雜,高湯、火候、調味、刀工、造型都必須完美無缺。接下來是花菇、蘑菇用冷水浸約半小時去蒂洗淨,用少量香油拌勻,加入清湯上籠蒸製。小心翼翼地扣好蒸籠,阿榮聽從師傅的意見選用了傳統的土灶燒起柴禾控製火候,此時隻能蹲在地上緊緊盯灶台裏的火焰,手上拿著成段的木柴隨時準備添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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