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安靜地伏在連棣背上,像一朵雪花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存在感微弱得嚇人。沒有一點生氣兒,幾乎要跟這漫天的冰雪融為一體。 連棣走得不快。冼子玉調整步伐跟在他們身邊,聽見他們的對話。 “連棣,是不是下雪了?” “是,下得很大。” “我在裏麵待了多久?” “兩個時辰。” “啊……” 女孩咬了咬凍得發白的下唇,不甘心抿起嘴角,“再早兩個時辰下就好了。” 她抱著連棣的脖子,不安分地晃了兩下身體,央求道,“我們能不能先別回去?我想看看雪。” “……阿嵐。” 連棣歎了口氣,把她往上拖了拖,聲音無奈又溫柔,“別鬧。” “你的眼睛還受不住太亮的光。” 冼子玉這時才發現,“阿嵐”被蒙住的眼睛正緩慢地滲出血跡來,染得雪白錦緞上星星點點的紅。 偏偏她的語氣若無其事,除了格外虛弱些以外再聽不出別的,更讓人難以想象她遭受了什麽。 阿嵐…… 親昵如同乳名,冼子玉在心裏念了一遍,看著逐漸被染紅的錦緞,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像自己的眼睛也正感同身受般隱隱作痛。 “那不成,晚上雪肯定就停了。” 一雙纖細蒼白的手從披風下伸出,阿嵐左右開弓揪著他的耳朵輕輕拉扯,不依不饒道,“這可是今年第一場雪,錯過了就再也見不著了。我現在就想看。” 可任由她怎麽撒嬌,連棣的回答都隻有一句,“不行,先回去休息。你身體重要。” 扯了半天也沒得逞,她有些悶悶不樂,卻還是不願意放過他的耳朵,在手心裏揉來揉去,突然察覺到什麽,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連棣,你是不是在害羞?” “你的耳朵好燙。” 連棣耳尖已然紅透,還隱約有往臉頰侵染的趨勢。卻仗著她看不見,強行鎮定地回答,“沒有。是你的手指太涼。” “我才不信。” 笑聲虛弱卻純粹,像有靈性,能直達人心底。 她身上罩著寬大厚重的黑色披風,從單薄的身體上垂落下來,把兩個人都遮住裹在一起,遠遠望去仿佛一體。 “冷不冷?” “不冷。” 她臉頰貼著連棣的脖子,滿足地歎氣,“你身上暖和。” 這句話說完,連棣的耳朵好像更紅了些,想來該是在心裏慶幸這時她的雙眼被遮住了看不見。 否則又該是一通調侃。 “啊,我知道了。” 她突然靈光一現,有商有量地提議道,“不如這樣。我們先回去休息,你幫我守著。等雪約莫快停的時候,你再叫醒我。我看兩眼就夠,行嗎?” 各方各麵都考慮到了。她覺得自己這想法十分不錯,很有些得意,“你說好不好?” 連棣反手給她拉了拉披風上的毛領,蓋住她冰涼的手指,應聲道,“好。” “那就這麽說定了。” 阿嵐得了承諾,趴在他背上安靜下來。沒走出幾步便疲憊得睡著了,想來之前也是強撐著精神同他說話。 連棣覺察到抱著他脖子的手力道漸漸鬆了,試探著問了一句,“阿嵐?” 沒有人回應,耳邊隻傳來微弱的呼吸。 背上的人單薄得輕如無物。他負重前行,步子依舊很穩當。隻是低頭看了看腳下堆積的雪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著沒人聽到的情話。 “雪有什麽好看。” 他喃喃道。 “雪……沒有你好看。” ** 冼子玉一覺醒來,跟往常一樣先懵了一會兒。 這是什麽展開?他的夢裏解鎖了新人物? 其中一個還是熟人。他怎麽會夢到連棣?難道他跟連棣上輩子就認識? 因為上輩子就認識,所以才會剛見麵時就覺得格外親切? ……不是這樣。 冼子玉用力搖了搖頭。 連棣就是連棣,他會讓人感到親切,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很好的人,是自己的好朋友。跟什麽夢境什麽前世都沒有關係。 那阿嵐又是誰? 天色欲曉,睡是睡不著了。他帶著滿腦子的問號下了床,想去洗把臉醒醒神。無意間從洗手間的窗戶望出去,看見院子裏站著個人,側身看著遠處環抱的綠山梯田,指間夾著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冼子玉下了樓,還未走近就被他發現了。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連棣蹲下身,把指尖的火光摁滅在牆邊潮濕的泥土裏. “醒了就睡不著了。” 冼子玉看了看他腳下散落一地的煙灰,“你在這裏站了很久嗎?” 連棣剛想說話,突然轉過身,壓著嗓子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這才又回來看他,“也不算太久。” 冼子玉心說你騙誰呢。 清晨空氣中漂浮的水汽把他的頭發都打濕了,眉眼看來格外清晰明朗。睫毛上也掛著一層水霧,垂眼看人時全然沒了平日裏的淩厲。眼角下一點淺紅更是配合得恰到好處。 如果不是長得人高馬大的,這幅神情,用楚楚可憐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這模樣一看就是站了許久。冼子玉有點氣他不跟自己說實話,但看他這樣又實在說不出什麽怪他的話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會兒?我們的節目上午沒那麽早開始錄,大家都還得再睡一會兒的。” 連棣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也睡不著。” 冼子玉看看他,又瞟了眼那一地的煙灰,覺得把人憋在院子裏也不是個辦法,吩咐他一句便轉頭往屋裏跑,“你在這等我一下。” 睡不著的時候一般是有心事。跟韓思博在一起久了,他也學了些能用以充當知心弟弟的小技能,因此上樓去拿了鑰匙,打開大門,“我陪你出去散散步。” 清早的鄉間小路上曠靜無人,兩人並肩緩步前行,漫無邊際地聊著天。 連棣實在不擅長撒謊,尤其是對他。沒聊幾句就把自己忘帶助眠藥無法入睡的情況暴露的一幹二淨。 冼子玉之前被噩夢折磨了許多天,對他的煩惱很能理解。但也沒什麽有效的辦法來解決,隻能道聽途說亂出主意,“你有沒有試過數小羊?我聽人說的。就是閉著眼數一隻兩隻三隻……數著數著就睡著了。” “沒試過。”連棣說,“有用嗎?” “我也沒試過。”冼子玉撓頭,“我睡覺睡得還挺快的。” 他不太知道連棣的具體情況,但對他自己而言,隻有不敢睡的時候,還沒有想睡睡不著過。 “總是吃助眠藥對身體不太好吧?如果一直這樣一定要去看醫生。” 他語重心長地勸道,“萬一你有病呢,是吧。早發現早治療。” 連棣:“……” “我知道了。” 他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一本正經地應了下來,“那我先試試你的辦法,不行就去看醫生。” 兩人邊說邊走,順著前一天的遊戲路線繞進了山林裏。一大早山林裏格外安靜,除了不時傳來的鳥鳴,還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滿眼的綠看得人非常舒適。 路是被上山的人踩出來的,邊緣被植物寬大茂密的葉子模糊了,沒有清晰的界限。下麵就是幾乎垂直陡坡。如果掉下去,就算有灌木擋著,不死也得落個殘廢。 連棣提醒他,“走路中間,別走得太靠邊。” 冼子玉來過好幾次,但都是大白天,又有人陪著,危機意識不強。 都這麽大個人了還能連路都走不好嗎。 他在心裏暗戳戳吐槽連棣操心的樣子像個老父親,g立得飛起。 連棣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出聲。 “你上次去看望的妹妹……她的家住在哪兒?” 他話題轉得太快。冼子玉猛地反應過來,震驚地盯著他,“你怎麽還記得這個?!” 連棣對他過激的反應很有些意外,“我不該記得嗎?”距離上次說起這件事也並沒有過去很長時間。 冼子玉難以置信地搖頭,連連後退幾步,“不對,時老板明明說過。你應該轉頭就……” “忘”字還沒出口,他腳下就踩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子:爸爸qaq第20章 連棣反應迅速地向前疾速衝去, 卻隻抓住了他一片衣角, 不僅沒能攔住他下跌, 還被慣性帶著自己也不受控製地往下傾倒。 墜落。 心跳的聲音在耳邊無限放大,快到呼吸都艱難。 電光火石之間, 冼子玉反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暴露在外的纖細手腕上驟然浮出一片古樸的徽紋,晦暗的光芒蔓延全身,將兩人環繞包圍其中。 漂浮。 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時間仿佛停止了一瞬, 當他反應過來時, 自己正從距離地麵不到十公分高度的空中平穩落地,如同跳下一級台階。 毫發無傷。 ……手裏還緊緊抓著連棣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