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鬼使神差地攥住他的手,瞪大眼睛問:「我們……可曾在哪見過?」


    細嫩如玉的皮膚上青筋隱約可見,被捏皺的袖口隨著她的手一塊微顫。


    她從來沒在陌生人麵前這樣大膽過,可就在剛剛那一瞬,突如其來的熟悉感催她上前。


    此時此刻,她隻想知道,他是誰?


    溪流邊上,有魚咬鉤,震得魚竿猛烈晃動。


    那人駐足回身,身量比韶樂高出好些,覆下的身影將她嬌小的身子完全籠住。眼眸裏思緒紛繁,看她時仿佛隔著層紗:「我……」


    韶樂瞪大眼睛湊近,殷切地等待下文。


    他卻一下收了目光,後撤一步,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在你昏倒前,我們見過。」


    說完,轉身走了。


    樹蔭山石間,一角黛色屋簷斜飛入雲。簷角參差垂下五個玉鈴鐺,代表宮商角徵羽五種聲律,微風隨意晃過便是一曲天籟。


    韶樂歪頭,對著匾額上「雲麓書院」四個大字出神:這就是天下第一書院啊。


    白衣人側眸打量她,像在希冀什麽。可她杏眼裏幹淨得不藏任何心事,他眼裏的光一下湮滅:「你走吧。」


    然後就真賭氣走了。


    韶樂不懂他為何突然甩臉子,明明路上還好好的。茫然四望,匆匆跟上。


    杏芳宴,說是雅集,實則是書院的入學儀典。赴宴的賓客要麽是從書院學成的門生,要麽是尚在求學或即將入學的門生,且清一色都著白衣。


    敦儀最煩這些哼哼唧唧的書呆子,踮著腳尖四下張望,尋見那人身影後立即眉開眼笑。


    「表哥!表哥!」


    她邊跑邊朝觀魚台招手,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瞧見本尊後又把火氣憋回肚裏。


    算了算了,這個惹不起。


    敦儀從來不屑搭理旁人的目光,幾步跳上石階。


    觀魚台四麵門窗洞開,楊柳風蕩起鮫紗簾。她舅家的幾個表兄妹正在裏頭,和書院的藥草大夫岑懋閑談。


    被她喚做表哥的裴澤沒她這般心寬,聞聲,本就冷峻的眸子又沉下幾分。


    前幾日二叔在智木河敗北的消息傳來後,他身為英國公世子、裴家的長房嫡孫,自然免不了遭人指點。眉頭擰巴了好幾天,若不是被那對孿生堂弟硬拉來,他真不想來這杏芳宴。


    「公主。」他從席上起身一揖。俊容上青澀之氣未褪盡,眉心卻已鐫上三道淺紋。


    敦儀的興致立時拂了大半:「表哥,這是書院,又不是宮裏,幹嘛那麽拘謹。」說著就要上去挽他的手。


    雖說大魏民風開放,有太後這一巾幗女帥為表率,女子更是敢同男兒一樣出閨閣入學堂,但到底男女有別,即使是表兄妹,到一定年歲也該避諱。


    可敦儀心知,父皇和母妃早有意將她許給表哥,便從來不把這些俗禮掛心上。


    「禮不可廢。」裴澤後退一步,自然避開她的手。


    敦儀麵露尷尬,說不氣是假,可又不敢對他發作。


    屋裏的氣氛頓時古怪起來。岑懋忙岔開話題,探身問對桌雙生子:「不是說要獻寶嗎?寶貝呢?莫非又在拿為師開涮?」


    弟弟裴淳連連擺手:「徒兒哪敢?寶貝啊,這就上來。」――他對歧黃術興趣頗濃,遂拜岑懋為師。


    朝哥哥裴潤使眼色,一個顛顛下去取寶,一個撅腚去抬小高幾。很快,寶貝就擺到正中。


    原來是一株花,一株耷拉在花盆裏,半死不活的花。


    「美人麵!」岑懋沾一眼就報出花名。


    裴淳滿眼佩服:「沒錯!正是美人麵!前幾日父親剛從西涼八百裏加急給我送來的。」


    裴澤心裏冷笑:二叔沒工夫鑽研打仗,倒有工夫侍弄這些花草。


    「西涼的花?難怪取這麽個膚淺的名兒。」敦儀正同表妹裴蓉說話,聞言瞥眼那枯花,越發嫌惡。


    「公主有所不知。」岑懋拖長音,故弄玄虛,「這花隻長在西涼,還不是年年都開,隻有在碰見真正的美人時,才會一綻芳顏同她鬥豔,因此才取了這麽個名兒。」


    敦儀和裴蓉心頭皆一動,想上前試試,又都扭捏著不敢。


    裴潤看穿她們的心思,捧著花跑來玩笑:「兩位妹妹國色天香,不試豈不可惜?」邊說邊把花盆往她們臉上湊。


    裴蓉心下慌張,避瘟神似的往後躲。


    敦儀假意推了兩下,挑好角度嫣然一笑。臉都笑僵還不見花開,假推就成了真推。


    「起開起開,什麽破花,都是唬人的!」


    敦儀這回是真惱了,起身就要走。她堂堂一個公主,千人疼萬人愛的,竟被一朵花給嫌了,豈有此理!


    岑懋急忙開口:「我仔細一瞧吧,這花好像又不是美人麵,保不齊是裴大人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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