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就胡謅了?」裴潤不依,抖開袖子,湊到他跟前掰指頭細算,「太白的詩、霞客的遊記,哪個不是玩出來的?連我的祖師爺公輸般,不也是隨手造個雲梯出來玩的?」――他醉心木藝。


    裴淳雙手環胸,跟他抬杠:「隻怕又是你杜撰的吧。」


    裴潤挺起胸脯:「怎的?鴻儒們說的就是至理,偏我一出口就成了杜撰?我就不能正兒八經講一回道理?」


    「人家講的是道理,而你……」裴淳狡黠一笑,「是道聽途說的歪理!」


    「嘿,你個小王八蛋,沒大沒小!」裴潤擼袖。


    「你還倚老賣老呢!」裴淳叉腰。


    兄弟倆梗著脖子叫囂,跟照鏡子似的。大夥皆被逗笑,韶樂也撲哧笑彎了眼,心中鬱氣衝淡不少。


    雙生子趁熱打鐵,一左一右攛掇她喊表哥。她紅著臉乖乖喊完,他們又忙不迭繼續逗,又呆又水靈的妹妹,誰不喜歡?


    敦儀受不了被冷落,礙於裴澤警告的眼神,又不得不把氣咽回去,憤憤地嘟嘴:憑什麽都護著這野丫頭!明明她才是他們的親表妹!


    唯有顧泊如眼神複雜,隻在韶樂身上停留片刻就收回。默默坐到最角落的席上,偏頭看窗外風景。心裏滾過兩字:笨蛋。


    一通寒暄完,大家各回各位,剩韶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屋裏隻五席,敦儀和裴蓉並坐,雙生子同席,剩下三人都自占一席。


    她坐哪?


    環顧一圈,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看向顧泊如,畢竟這屋裏除了敦儀外,她隻認得他。


    左右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不差這一次。大不了,抄五百遍!


    顧泊如回頭剛好撞上她的視線,煙水空蒙的杏眼怯懦又期待,把他所有拒絕的話都堵回嘴裏。


    他在心裏踢自己一腳,冷著臉淡淡點頭。


    韶樂鬆下口氣,慢慢蹭到他邊上坐好。


    紫檀案上,兩人的手相隔甚遠,可金絲褥毯上,自然逶地的寬袖卻在不經意間交疊到一塊。


    眾人險些驚掉下巴,誰不知道他顧泊如一向獨來獨往,就算赴宴也隻獨坐,今日是怎麽了?


    事有異,必有因。


    他們正抓耳撓腮,那廂祭酒禮已畢,有人含笑入內。十八歲的少年,麵若冠玉,笑意溫和,通身貴氣,真正天之驕子才有的氣度,正是六皇子蕭謙。


    「聽聞顧先生到宴,父皇因政務繁忙脫不開身,遂命我來拜會。」 他以學生之身向顧泊如行禮。


    一個風光正盛的皇子對一介布衣行禮,擱哪個朝代都是一樁佳話。


    顧泊如隻微微頷首,惜字如金。


    如此怠慢,偏偏蕭謙不往心裏去,一是早已習慣,二則為結交。


    這顧泊如雖不入仕,奈何才華擺在那,連皇上都愛尋他商討時政,他哪敢擺皇子威風?


    韶樂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們說話,低頭擺弄手指打發時間。


    這人呀,打從娘胎起就在拚運氣,皇家尤是。韶樂的運氣就不怎樣,故而腰杆沒敦儀硬。可是以蕭謙的運氣,他合該笑得燦爛。


    因排他前頭的哥哥,病的病死的死。就算沒病,也要裝病,譬如三哥;至於那耿直到連病都不屑裝的,譬如四哥,因不受父皇待見,連京城都不讓待,常年被扔去戍邊。


    「阿九?阿九?」


    韶樂一下收回思緒:「啊?」


    蕭謙見她呆呆的模樣,忍俊不禁:「阿九以後出去玩可得提前打招呼,可不能再說沒影兒就沒影兒。」


    韶樂臉上一訕,隻有這種時候,她的小腦袋瓜才會轉得飛快。大家都不知道她迷路,這很好,至少名聲能好聽些。


    遂乖乖點頭:「曉得了。」


    邊上響起一聲輕笑,別人聽不見,她聽得真真。反應過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騙住。這個顧先生……但願他能一輩子惜字如金。


    蕭謙頭回見韶樂,見慣了敦儀的任性驕縱,覺得有她這麽個乖巧可人的妹妹也不錯。


    解下腰間的羊脂玉佩予她,也算為母親對她的苛待賠不是:「阿九回宮這麽久,我這做哥哥的一點表示都沒有怎麽說得過去?」


    暖玉生溫,韶樂雖不懂玉石,但也瞧得出這玉價值不菲。


    敦儀不答應:「六哥偏心!從來就沒送過我寶貝!」


    蕭謙笑著去摸她的頭:「我的不就是你的?改日你來我宮裏,喜歡什麽隻管拿去,我絕不攔著。」


    敦儀得意地揚起下巴:「還是六哥最疼我。」


    這話雖是對蕭謙說的,卻不是說給他聽的。可惜裴澤隻一味裝聾,至始至終眼皮都不抬,反堵得敦儀不痛快。


    因顧泊如在場,大家都自覺收斂性子,尤其是裴潤和裴淳,悶得都快長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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