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腳步聲後,顧泊如從屏風後頭繞進來。


    韶樂見眾人都肅容坐好,她也跟著直起腰板,伸手往書包袋子裏摸書。一摸之下,整個人陡然激靈。


    沒書?


    另一隻手也伸進去,拎著書包袋子內角從裏到外翻出來,還是沒有。她慌了,又去翻竹籃子,裏頭除筆墨紙硯外什麽也沒有。


    她沒帶書!書院開學的第一日,顧先生的課上,她竟然沒帶書!


    翻騰東西的聲音太大,引得周圍古怪的目光漸漸聚攏過來,韶樂臉皮薄受不住,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李靜姝凝眉,抬眸覷向韶樂身後。


    那邊裴蓉也正往這邊偷瞄,兩人視線撞上後,裴蓉慌忙擺正頭,徑直看向前方故作鎮定,攥在手心裏的帕子卻濕了大半。


    敦儀扶正鬢上的發簪,嘴角勾起輕嘲,從桌上隨意抽出一張白紙,不慌不忙地揉成團。纖纖素手一揚,紙團正中韶樂頭頂。


    韶樂下意識驚呼出聲,聲音雖輕,還是在屋內傳開。顧泊如本在翻書,聞聲抬眸看去。


    「顧先生,九妹妹好像遇到難事了。」敦儀秀眉一耷,假惺惺道,「瞧著像是……忘帶書了。」


    越說越興奮,幾乎要越過裴蓉,貼到韶樂身上。被顧泊如瞪視一眼才嘟嘴坐好,揚起脖子幸災樂禍。


    顧先生什麽脾氣,她最清楚。敢在他的課上丟三落四,鐵定沒好果子吃。更何況這野丫頭第一天上課就敢如此怠慢,罪加一等!


    裴蓉心跳如鼓點,直覺李靜姝還在睨自己,慌裏慌張地抱緊自己的書包袋,垂首不語。


    韶樂低頭不敢看人,熱意從臉頰直燒到脖子,拇指不安地摳著食指第二節。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顧先生靠近的步子,和他蓬著慍怒的氣場,就像刀子懸在頭頂,每近一步,架刀的繩索就墜下一寸。便是他身上那清爽的青荇味,也跟著滲出絲絲寒意。


    蕭謙看不過去,做兄長的責任推他站起:「顧先生,阿九她初入學堂,很多規矩都還不懂。所謂不知者無罪,先生您就……」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顧泊如橫來的冷眼堵回去。


    裴澤淡淡掃了眼,漠然搖頭。雙生子見連蕭謙都沒法子勸說,隻能坐在後頭幹著急,默默為韶樂祈禱。


    畢竟,顧先生的規矩,破不得。


    高高瘦瘦的陰影罩下,襯得韶樂的身子越發嬌小,大家的心都跟著提起來。


    顧泊如眼神不帶絲毫溫度,在韶樂身上來回逡巡,良久才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揚起右手。


    韶樂一下縮起脖子,屏息閉眼,等待懲罰降臨。


    啪――


    韶樂小臉緊繃,五官揉成一團。寬袖帶起的風刮過臉頰,可預想的疼痛卻沒落到臉上。


    「下不為例。」


    清朗低沉的四個字響在上頭,韶樂茫然睜開眼睛,卻見一本書端端正正地擺在自己麵前。因年頭太久,書頁已隱隱泛黃,邊角也有磨損。


    是顧先生的書。


    她心尖一顫,愕然抬頭看他。顧泊如也在看她,四目相對。一個驚恐疑惑,一個冷淡疏離。


    視線相交後的一瞬,兩人又都極有默契地錯開。一個仍舊驚魂未定,一個眼裏已染上失望。


    「上課。」兩個字落下,不鹹不淡。


    顧泊如拂袖上前繼續講課,卻還有一屋子腦筋沒轉過彎來的人。


    什麽意思?這事就算揭過去了?


    蕭謙暗籲一口氣,裴澤挑眉不置可否,雙生子互相拍揉心窩以示寬慰,仿佛剛從鬼門關溜達回來。


    裴蓉驚出一身汗,餘光瞥見李靜姝已不再看她,這才敢拿帕子抹汗。心裏幾分僥幸,也有幾分失落,顧先生為什麽不罰她?


    憑什麽不罰那野丫頭!敦儀牙都快咬碎,惡狠狠地瞪向韶樂,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不罰那野丫頭也就算了,為何罰她時,就不見那姓顧的手軟過一回!好你丫個顧泊如,竟敢看人下菜碟!


    那廂韶樂並沒留意她睇來的不善,對著書上的紅字批注,心中澀澀。


    字如其人,俊逸清雅,隨便挑出幾個都能給這舊書增添不少亮色。想起自己昨日寫下的兩個謝字,羞恥感頓生。


    偷偷瞄去,顧泊如正抄手立在前方,無需書本也可流暢自如、一字不差地講課,甚至還能清楚地點撥出書本上未寫明的要點。


    韶樂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對他的敬佩。


    可他轉身前露出的失色,卻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才第一天,她竟就叫顧先生失望透了……杏眼裏的光漸次消失,一整堂課她都心不在焉。


    顧泊如雖沒正眼細看她,每每轉身,目光總會在她周圍打轉。見她懨懨地垂著頭,對他講的東西完全不上心,鬱氣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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