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著筆頭思忖片刻,又改用朱砂墨在下方添一行小字:皇祖母教誨在先,不可學顧先生之懶骨,切記切記。


    而那廂顧泊如早失了困頭,卻還躺著閉目養神,待她腳步遠去後才輕輕勾起唇角。終於回來了……


    伸手挑開食盒蓋子,摸出一塊槐花糕,送到嘴邊細細地品著。槐花香馥鬱,似乎還沾著小丫頭身上清甜氣息,縈繞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他舒舒服服地翻過身,換成仰躺的姿勢,對著藍天白雲,心情莫名大好。也罷,看菜地就看菜地吧,沒什麽大不了。


    書堂重開的第一日,風和日麗,燕囀鶯啼。


    韶樂抱著一盒槐花糕喜滋滋地跑去上課,不想才到前院就怔住了。


    小院正中,一柄黑旗迎風獵獵飄揚,旗麵上「戰」字猩紅奪目。


    旗下陣列鮮明:一邊是身穿藏青鑲邊長袍,頭纏白布的黑麵西涼男人,體格強健,眼神肅殺,五尺內無人敢近其身。


    另一邊,隔著一小摞嗷嗷喊疼的「人山」,裴潤和裴淳咽了咽口水,額上淌出細汗,卻還不忘哥哥的身份,把抖成篩糠的裴蓉仔細護在身後。


    「欺負那些不會武功的,算什麽好漢?你們西涼人就這點本事?」說話的是李靜姝。


    她束好寬袖,從腰間抽出長鞭,大步上前,麵對那壯漢麵不改色心不跳,仰首譏誚一笑。


    她家自曾祖父一輩起俱是抗擊西涼的主將,她自幼受父兄熏陶,對西涼人全無好感。雖不能上前線殺敵,但在自己的地盤,豈能容許一個西涼人這般猖狂?


    「呼啦」一鞭子下去,草葉翻騰,颯然驚風。黑臉壯漢神色未動,眸光已冷若寒冰,額上青筋凸起,像是在極力壓製心中的怒意。


    裴潤和裴淳提起一口氣,為李靜姝捏把汗。韶樂不明其中原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旗下二人,心跳如鼓。


    這難道就是話本子上常說的「砸場子」?誰這麽缺心眼兒?這可是皇城腳下呀!


    「嘿,是條漢子咱就手底下見真招。敢來挑事兒就甭在後頭縮著!」李靜姝怡然不懼,白了壯漢一眼,睨向他身後,「放狗出來咬人,有意思嗎?」


    壯漢眼底幾欲噴火,鼻息加重,拳頭捏得嘎嘎響。兔起鶻落間,拳頭帶起的勁風已擦到李靜姝眼前。


    「庫烈,不得無禮。」


    聲音懶散,無半點約束力,可那叫庫烈的壯漢卻在第一時間撤回力道,忿然將拳擱下。


    韶樂的心隨之放下,憋氣憋太久,臉色隱隱發白,擔憂地看向李靜姝,確認她無恙才徹底寬心。


    「怎麽?正主舍得發話了?」李靜姝卻不罷休。


    庫烈眼神陡然一銳,身後那人又發話:「庫烈,退下。」


    庫烈拗不過,狠瞪一眼,憤憤退至旁邊,眾人這才瞧清楚他身後那人的廬山真麵目。


    巨大陽傘下,一張太師椅閑閑地擺在樹蔭下,紅袍金發的少年抖著二郎腿,於一眾怒火中,老神在在地掏耳朵。眉目似墨筆畫成,俊秀風流,與庫烈的粗獷截然相反。


    有那麽一瞬,大家的呼吸都窒了一窒,目光慢慢上移,停在那頭金發上。


    最為驚訝的當屬韶樂。她認出來了……


    櫻桃大盜!登徒子!大壞蛋!


    「你就是西涼來的安王殿下吧。」李靜姝輕撫軟鞭,鄙夷地哂笑,「還真是個繡花大枕……」


    咻――


    一陣勁風從她耳邊擦過,帶落幾縷鬢發,穿過「人山」,越過雙生子,直直砸在裴蓉腳邊。不過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子,卻足以叫不懂武功之人嚇破膽。


    「啊!」裴蓉嘴唇又白一個度,差點厥過去。


    「切。」穆錚眼帶嘲諷,手肘撐在扶手上,托腮冷笑,「中原女人。」


    裴潤和裴淳把牙咬得吱呀響,隻恨自己當初懈怠武藝,歹人真正欺上門來時,又無力反擊。


    韶樂摳著食盒上的花紋,又氣又急。才幾日不見,這王爺竟已壞到這份上了?果然,小喜鵲說的沒錯,西涼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時遲那時快,不等眾人從怒意中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勁風,軟鞭呼嘯而去,帶起幾片草屑,唰唰纏在太師椅腳上,呼啦一扯,直接將穆錚連人帶椅一並拽到地上,俊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泥。


    日光下,他的金發仍舊閃耀,可臉上卻是青一塊紫一塊,傲氣掃地。琥珀色的眸子裏閃著古怪的光,驚異地看向戰旗下的女子。


    李靜姝則悠然地將鬢角碎發重新掖到耳後,適才還凶猛如雷暴的軟鞭乖巧蜷在她手中,鳳眼斜出一絲倨傲:「哼,西涼男人。」


    爽!


    韶樂激動地蹦起,食盒晃了晃,她又趕緊抱好,杏眼亮晶晶地望向李靜姝。


    「喲嗬,安王殿下,您這又是在做什麽?您可是咱大魏的貴客,如此大禮,咱們幾個無名小卒哪受得起?」裴潤嘻嘻笑,殷情上前虛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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