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烈哼出一口濁氣,自取了門邊上的銅壺,轉身走開。韶樂鬆下口氣,拉著李靜姝進門。


    穆錚瘸著腿等在門邊,奪過食盒,揭開蓋,看也不看就抓來吃:「嗯~味道不錯,沒想到小不點還有這一手。」舔了舔指頭,又抓起一糕子往嘴裏送。


    李靜姝黑著臉:「那是我做的。」


    啪嘰——糕子落地成渣。


    韶樂捂嘴躲在一旁偷樂。昨日,李姐姐別別扭扭上門找她求學,耗了一天時間才勉強作出這麽一盒,穆錚要是不領情,隻怕又要傷筋動骨了。


    「啊——」穆錚吐著舌頭直跳腳,跟吃著黃連一樣。


    李靜姝登時躥火,搶回食盒:「不愛吃就別吃!」


    「嘿,憑什麽!」穆錚不樂意了,蹦著一隻腳去搶,「進了這門,那就都是小爺我的!拿來!」


    「不給!」


    「拿來!」


    ……


    韶樂被吵得頭疼,捂著耳朵逃出門,伸了個懶腰,繞著小院閑逛起來。花海繞在腳邊,蝴蝶環在眼前,美得不似人間。


    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下,瞪圓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前方。


    一簇粉藍色風鈴草前,正蹲著一個身型魁梧的壯漢。


    黝黑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粗糲的手指小心捧起幼嫩的花苗,將它移栽到土裏。動作極輕,像是捧著一件珍貴的瓷器,同他粗曠的外表格格不入。


    是庫烈,這滿園的花,竟都是他種的!


    韶樂心尖一顫,突然就不怕他了。對一株花都這麽溫柔的人,怎麽可能是壞人?


    「我……能不能也……」韶樂上前,指著花小聲問。


    庫烈側眸看了她一眼,不說話,默默挪開兩步。


    韶樂心頭一喜,蹲下來跟他一塊種花,笑著同他說話。


    可他除了點頭和搖頭之外,一聲也不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擺擺手,繼續埋頭幹活。


    韶樂愣住,心似叫人揉了一下。他該不是……不會說話吧……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韶樂懊惱地撓了撓頭,恨不得把自己種進土坑裏。庫烈似瞧出她心思,指了指她的嘴,點點頭。


    他是在說,她可以跟他說話嗎?


    韶樂深吸口氣,打開話匣子,有什麽說什麽,待他與常人無異,就連顧先生歇晌時說了什麽夢話也給抖出去。


    庫烈麵無表情地聽著,時而點頭,時而勾唇。風從他身邊走過,也忍不住繞著他肩膀溫柔地轉上三圈。


    滿園的風鈴草輕搖,蕩起斑斕漣漪。閉眼細聽,叮鈴聲猶在耳畔。


    屋裏,穆錚倚在窗邊,驚奇地打量著兩人。


    庫烈從不喜別人碰那些花,今日怎麽反了常?


    李靜姝瞅了瞅他,又瞅了瞅窗外,打趣道:「你該不會連自己手下的醋也吃吧?」


    穆錚嗤聲一笑,語氣甚是懷念:「在我們西涼,所有花都有花語,這風鈴草的花語就是,來自遠方的祝福。」


    李靜姝笑容一僵,收起嬉鬧,靜靜看他。


    穆錚站不了太久,扯過一把圈椅坐下:「庫烈有個姐姐,奴籍,前幾年打仗,她被抓去充……然後就再沒回來。」


    片刻沉默,李靜姝張了張嘴,又閉上。


    「我上頭還有個哥哥,我們倆的長相都隨我阿娘,」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發,聳聳肩,「可惜,阿耶不喜歡。因為阿娘也是奴籍,配不上他。族人都視我們為異類,見著我們就朝我們扔石頭,隻有庫烈敢擋在我們前頭。」


    「那……你娘呢?」李靜姝試探地問。


    「死了。」他答得很幹脆,麵上平靜如水,仿佛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你哥……」


    「也死了,然後我就到這來了。」穆錚頑皮地朝她眨眨眼,「隻有庫烈願意跟我來,他就是我的親人,唯一的親人。」


    日光泄入,照得那頭金發燦爛奪目。琥珀色眸子微微眯起,仿佛一顆纖塵不染的寶石。


    他就這麽靜靜窩在椅子上,卸下平日的桀驁,難得流出幾分王族貴氣,像一隻慵懶的草原獅子。


    但,這世界上沒有不危險的獅子。


    「他們欠我的,我遲早要討回來,加倍,討回來。」穆錚勾了勾嘴角,神態安詳。


    李靜姝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她家乃抗擊西涼的武將世家,於理,她不該同一位西涼質子聊這些,索性就不說話。


    這人初入書院就大擺擂台鬧事,消停幾日後又半夜翻牆,剛禁足出來又去郭院首頭頂動土,行事做派總沒個章法,叫人討厭。


    可她現在討厭不起來了。他其實,隻是想引人注意罷了。在忽視中長大,才會走極端,用這麽幼稚的辦法迫使大家記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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